想要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怜,露出干涩笑容的安德森司祭咳了几声,口中不断漫出的血丝打断话语,断断续续。
“你为什么要做出伤害村民的事情?”一直沉默的尼露说话了,面色中颇为不解。“我在这个村落中待的时间不长,但还是看出别人对你的尊敬。你在村落中时日不短,村落中的大部分人都在你的眼中成长,为何事到如今要……”
“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头发花白,肌肉在萎缩,眼睛也在模糊,那么你以为我还有多久的时间?”安德森司祭打断尼露的话。
“……”玩笑尚且可以,正式的交谈中,尼露讨厌暧昧不清的说法。
安德森司祭并不在意尼露的回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正如你所说,对于我而言,在这四十年的期间,村子中大部分都是在我的眼中成长至今,说是我的孩子也不为过,前提……我不是司祭的话。”
“……”尼露眯起双眼。
安德森司祭言语中蕴含的意义他并没有说明,一直专注凝望夜空的视线转到尼露和玛利亚的身上,忽然说道:“虽然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但你们的勇气与智慧确实成为我最大的阻碍。现在,不介意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
“玛利亚,是个魔女。”
“与圣母大人一样,真是个好名字。”即使所属的教会不同,也不影响对那位伟大女性的尊敬,到是对于明明是个魔女却有这个名讳没什么反应。
“……”玛利亚没有回应,她对安德森没有放松戒备,率直的性格也让她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回应对方。
“尼露·克劳狄乌斯·兰佩·奥斯蒂亚·泰斯特罗西亚,梅尔奇亚第一王女。”尼露平淡用着介绍别人的语气说道。
安德森惊愕的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位……原来,你之前并不是说笑。”
“自然,任何贵族都不会拿自己的姓氏开玩笑。”尼露理直气壮的说道,在某些地方她总是可以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淡定,也可以说厚脸皮。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那位大人的……真可惜,若是将你杀了,或许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安德森司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色彩,接着望向尼露,语气中稍微有些变化的说:“即使你真的是公主殿下,也没任何改变,听外界所言,你被誉为新一代的王国之花,虽然在我看来,更像一个冒险者的子女,没心没肺的野小子。”
“……”对方口中不敬,不过尼露大度的原谅了他,即使说出的话很失礼,姑且被认为像个男性,这一点即可抵消所有的不满。
“不过你既然是公主殿下,作为子民的义务,以及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善意。”安德森司祭别有深意的说道:“和你的同伴尽快离开这个村子。”
“……可以告诉为什么吗?”在心中斟酌其中的含义,尼露表情有了变化。
“你很聪明,或者说是智慧,这是我在你身上看到比外表更符合王室以及那位大人的特征。”现在的安德森司祭双眼很清明,没有被任何情绪掩盖,正直且诚恳的评价。
“你很大胆,也很细心,即使时间短暂,你的智慧应该不难发现其中异常。”安德森司祭眯起双眼,低沉的说道:“即使我不说出来,如果你想要探知,相信很快就能发现。即使这样,你还准备从我这里索求答案吗?”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趋势着一位高洁的圣职者成为地狱中的恶犬。”
“求知欲是智慧的源泉,好奇心也是探险的基本,真是一位冒险公主。”安德森司祭露出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嘲笑的表情。“好吧,既然你如此执着,我就告诉你,我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请说。”慢了半拍的回应,尼露有些不解,在安德森司祭的视线中,与其是在看自己,不如说是在回忆,仿佛将记忆中的某人和自己代入。不过因为这种疑惑打断对话则没有必要,和这次事件没有关系的事情,尼露不准备去探知。
“那么,我……”正准备告知尼露一些本不该为人所知秘密的安德森司祭突然停止了对话,视线望向黑暗中的树林,那是几人来时的方向,此时晦暗中,有点点橘红色的火光闪烁着。
“……”深深皱起眉头,在这个喧闹的夜晚,尼露皱眉的次数远超以往,同时更多的不解和疑惑充斥着内心。
“很遗憾,看来对话没法继续下去。”安德森司祭无声的一笑,吃力的雪地中爬起。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即将被宣判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安德森司祭站起身后,回首微微一笑道:“冒险的公主,今晚的对话很有意思,没想到我会在临死之前再多一个遗憾。”
“同感,那么不介意将另一个遗憾告诉我吧?”
“狡猾的小公主,过剩的好奇心是会给人带来困恼的。”
“我觉得无所谓,反正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在多的困恼也无所谓吧。”尼露不客气的说道。
安德森司祭沉默一阵,叹了口气后说道:“的确。我在这个村落已经待了四十年,也就是说有四十年没有回过故乡。所剩不多的时日中我一直思考,我会以何种方式结束这一生,现在这个结局也不意外。但是……果然还是遗憾,广袤的迪斯特恩平原,家乡的亲切容貌,院子中的青萝,门前的溪流,还有母亲的稻稞饼,可以的话,真想在看一次啊。”
尼露平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现在的他即使还在强撑着那坚强的外壳,无法掩饰的脆弱还是暴露在外,颤抖的背影下,或许在哭吧,对于故乡的思念,对于亲人的眷念,当这一切成为永隔,那个丧失人性的怪物也只不过个会悲伤会恸哭的普通人。
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的尼露转眼看向逐渐接近的火光,说道:“最后一个提问。你——憎恨着他们吗?”
“我从来没有憎恨过他们,但是我憎恨着这个束缚着一切的村落。”
这个即将带着永久的遗憾走向审判台,垂垂老矣的老人铮铮有声的说道,此刻的他站的比谁都要笔直,如同身后的那座嘉尔达斯峰,挺直的背脊中蕴藏着如山峰般不可撼动的意志。那并不是能被认可的意志,但却又是那么不可思议的让人觉得堂堂正正。
仰起头,尼露无言的望着夜空,内心中重重的感叹一声。
“果然,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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