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迈巴赫驰过了暮色,也驰过了高架桥上如洪的车流中间。
车灯未开,偏暗而沉寂的空间里,刺目是手机薄屏的一道冷光。
屏亮着,也点亮了屏保里的年轻女人:那照片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像素都变得漫漶不清,下方虽有时间的标注,亦因照片犄角的折痕而变得模糊,只能看出大致的年代。
199……年。
照片是陈旧,却难渐年轻女人清甜的笑靥。
长裙长发,杏眼温婉,形容秀丽,衬在背景春时一丛柳里,也如要融入了那江南三春盛景里去。
对着照片外的曾城,照片里的女人在笑着。
在那时,她是那样年轻,那样无虑,不知悲伤。
照片将时间定格在了上个世纪,而她,则被永远地留在了死亡之地。
阴阳分离。
凝视了那照片良久,曾城抬起手,徐徐触上了屏。在晦暗处,目光也一径地沉落了下去。
采蘋。
……
江宅离西二旗尚远。
五点离开的启悦天华,要到近六点时,车辆才终于驶入了江宅大门。
江宅是偏沪式洋房的别墅,据说始建于上个世纪中叶。固然,后来又经历了若干次的修葺与重建,到而今,已经是第三代的模样。
原本,以江氏的富贵满门,房地产也不过是积木玩具,要多少便有多少。便是江家义女名目底下的不动产,也是高楼林立。
不过,饶是有不动产若干,这江宅却仍是江家人的大本营。
毕竟有江世应在。
江世应便是江家现谱上辈分最高的,八十余,是祖父辈的人物。外人若唤,便唤一声“江老先生”或是“江老”。老爷子年轻时是个人物,叱咤了半生的风云,虽在2000年时便把家主的位置让给了幺女,也早不怎么管事了,但在江家的地位声望,仍无人可以撼动。
说来,今天主持祭祖礼的,便是江老先生。
既是祭祖,是一家之事,与旁人无关。江家今天早间便办结了,只是晚时借着这名头,设了晚宴,事先亦发函邀请各界。
虹膜识别了来宾,车辆被侍者泊去,江宅的管家则指引曾城入内。
华彩星屑,灯火辉煌,来的都是各界名流。
“曾城。”
曾城初初站定,便闻有人声,他侧身望去。
来的是个衣装优雅的女人,一身清贵珠宝气,大概因在富贵之家,环境优渥而保养得宜,让人并不是很能看出她的年龄。
曾城颔首,算是应了,“江翡。”
也是江家人。
江老夫人前几年走的,现今江家辈分最高便是江世应江老先生。江老先生膝下有二男一女,长房江和禄,二房江和祺,幺女江和月。
这是亲的。
此外也还有姑表的,堂的,远的——总之,富在深山有远亲。
富贵名流之如江家,是个人都想来攀个亲。
再此外,江世应还有个义女,也便是江老夫人生前认下来的。
便是江翡了。
江翡显然与曾城相熟,见了面,略略说了几句话,曾城则有一无一地应着。正说着话,江翡瞥见一隅,便唤,“莫璃,”她叫着角落里的女孩儿:“快来见过你曾叔叔。”
那叫莫璃的女孩儿是江翡独女,穿了一身玻璃糖纸般的小香裙,闷青长卷,原拢了双腿站在一隅,十足名媛的仪态。只目光微微向外,不知顾盼了什么。是时听见江翡在叫,她便收了视线,踩着细跟的鞋向母亲走去。见了人,叫:“曾叔。”
曾城朝她点头,而江翡在笑,说:“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就一眨眼,璃璃都二十了。”江翡说:“她读戏剧学院,最近也面试了几个角色,想以后去拍电视电影。”
莫璃嗔怪,“妈!”
曾城眼睑微收,淡淡说:“年轻人还是多读点书好。”
江翡似叹非叹,“还不是江家的规矩?孩子到了二十就要自立门户。”她说着,便又看了眼莫璃,笑:“也好,这丫头是从小享福享惯了,受受挫不是坏事。”
江翡说的确是江家的规矩。
这还是从江家第一代定居了京城时定下的:江家晚辈及弱冠后便须独立门户,自力更生。表现最优者,则可继承家门全部基业。
固然,从前是封建社会,有继承权的只是男人。现在是新时代,男女平等是基本国策,家规对江家的女人们便也是同样——毕竟,江家现今的主事人,便是江世应的小女儿。
这大抵也是江氏可在京屹立百年不倒的原因:江家,信奉的是丛林法则。
在江家,继承者可以有很多个,但最终的上位者,只能有一个。
便是自立门户后,表现傲视其余人的那一个。
一代有一代的竞争,在上一代,这个人是江老先生的幺女,江和月。
而在这一代——
对母亲和曾城说的话,莫璃显然毫无兴趣,有意无意,她将目光转向外。
薄光褪去,夜已渐深。
因而当卡宴打着双闪而来,笔直的光也如从弦而发的箭,直直刺入人的眼帘。
莫璃抬手,将扎眼的光稍稍地遮,等那一阵儿的光过去了,她定住眼,触及车牌的瞬时,眸子便亮了。
车灯关闭,而车门打开。
是挺阔西裤包裹了长腿踩着皮鞋在地,身形亦出,灰蓝色衬衫笔挺落落,颜色如融在了天野穹庐的背景。而他下颌稍收,一张脸映入眼帘,天生骨相无可挑剔。向前望时,双目潋潋无波,如井水中藏,不起縠纹。
下了车,容绰一步步地走来。
眼神凝定了,莫璃的瞳孔里流出难掩的悦色。也不等人走来了,她便小心踩着细跟鞋,往前几步张望,欢欢喜喜地叫人。
“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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