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山海关风云汇聚,燕京都雨雪弥漫
武定府丰润县(今河北省唐山市)
“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数日前燕京还是风雪飘摇,而今这号称“幽燕之门户,辽海之襟喉,神京之肘腋”的武定府丰润县却是“黄沙漫漫路迢迢,长蛇曲曲旗飘飘……”的另一番景象。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一手执赤红色令旗、肩负黑锦包裹的探报狠狠地鞭笞着胯下气喘吁吁的黑灰色雄马疾驰在壕沟夯土上,身后拖拉着一匹吐着白沫信子的枣红色雌马……
三丈有余的丰润官道已被浩浩荡荡地迁徙队伍所占据,随着这一阵疾驰之音的响起,忙碌迁徙的人们如同被冰冻尘封般静止下来……
“啾……”一声撕心裂肺的马鸣声划破苍穹,刺穿人的耳膜凄惨无比,那枣红雌马耐不住长途奔袭猝死于壕沟之上,那黑灰雄马随之也长嘶一声以示回应,霎时间前足骤停一个踉跄马面落地,无数砂石如利剑划过马面竟是那般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那探报随着骏马骤停的巨大冲击力翻滚于地,一时间仅存的几分意识促使其右手紧紧攒住肩上的包裹撕裂干皮地嘴唇中吐出:“十万……火……”那急字还未落下便断气而亡……
周遭迁徙的民众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哎……驿马异生共赴死……”一拄着木拐拖拉着残断右腿瘦骨嶙峋的老人长叹一声道,“小栓子速去军列禀告哨官有驿马出事,大家守好别乱动,等军爷前来查探!”
不久,一戴红缨系银盔、身负锁子甲、腰三眼火铳、右手执长柄眉尖刀、虬髯垂面的中年男子驾马奔驰而来,身后紧随四骑。
“栓伯,这般着急有何重要事情?”中年男子旋身跃马而下赶紧扶住那拄着木拐瘦骨嶙峋的老人,态度虔诚地问道。
“李哨官折煞老朽也!”栓伯连忙拱手回礼道。
“栓伯,我李麟这条命都是您老从死人堆里面刨出来的,勿须顾忌繁文缛节”李麟紧紧握住栓伯的手恳切道。
“那档子事儿都搜掉牙了,也就你还记得!”栓伯拄着拐拉过李麟道,“前面壕沟两匹驿马猝死,探报也……”
李麟一行五人在栓伯指引下来到驿马猝死的壕沟边……
“白沫通体透白未见黑暗之色,这两匹马应是长途奔袭累死的”李麟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马匹道,随之翻过探马的尸体仔细查看,“面色惨白,嘴唇干裂,舌苔如沙并未中毒迹象大抵也是劳累所致。”
李麟弯腰掰开探马手中紧握的黑锦包裹,打开看到一封朱砂封口的军情密函和一黑羽令牌,起身道:“栓伯,有重要军情麟儿先行一步!”
“好……”
“禀平西伯,李哨官求见有重要军情禀报!”一座不起眼的帐篷外一名侍卫立身拜帐嗨道。
帐篷中一冠黑金虎纹盔、着逆鳞锁子板金混合甲的而立男子平和道:“通传!”
“哨官李麟参见平西伯!”李麟躬身拱手道。
“免礼!”吴三桂目不转睛地看着沙盘,心若止水般不急不躁道,“有何事?”
“禀平西伯,有人告知驿马猝死,属下前去查看从探报包裹中发现黑羽令牌和一封军情密函!”李麟将物件呈递于中年男子。
吴三桂接过物件看了眼黑羽令牌,那是他亲自交付给身边侍卫的,轻轻打开朱砂封存的密函,骤然间剑眉紧蹙、狠戾的目光盯着李麟道,“可有他人知晓?”
李麟立马跪在地上道:“属下见到黑羽令牌便知事情重要,一路赶来并未告知他人!”李麟跟随吴三桂多年,知道吴三桂素来淡定自若,很少见到吴三桂蹙眉之举,而黑羽令牌是吴三桂亲自派发的信物。
“起身吧!”吴三桂恢复以往的平静道,“哨官一路辛苦,来人送哨官去偏帐用餐!”
随即帐外进来两名侍卫左手紧扣腰间铜环柳叶刀右手作出请客之礼,李麟知晓这件事非同小可吴三桂不想有任何消息泄露要把自己留在此地,便随之前往偏帐……
“传令:‘守备以上所有官员速来帐内议事,不可泄露任何消息违者斩’”吴三桂取出黑羽令交付于自己的亲信道,“把哨官李麟及其随从全部羁押看守不得有任何疏漏!”
“得令……”
空空荡荡的大帐就剩下吴三桂一人,这些天各种小道消息传言李自成攻破北京,人人自危如立危墙之下,而他又何尝不担心忧虑?日日夜夜甲胄不离身,此番派出探报前去打探,看着密函内容:“燕京失守、烈皇自缢”,此刻吴三桂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跪在地上想着烈皇崇祯生前不因祖父祖大寿、兄长吴三凤降清而怀疑自己,反而十分器重自己弱冠之年便担游击将军、二十有三任参将、二十有六职副总兵、而立之年便封伯爵,种种恩情、信任唯有以死报之,吴三桂拔出佩剑刻案雕绘,阵阵木屑花花落下映出一樽檀木牌位,随之并指划剑而过血如墨洒指若笔出含泪而书,隐隐之间露出“大明烈皇之位(此时崇祯没有谥号,后清朝谥号守道敬俭宽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南明弘光帝谥号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一般牌位写法:朝代+庙号+谥号+皇帝之位,此时尚未有之,因而以烈皇代替之)”字样……
“禀平西伯,诸位将领和乡绅商贾已在帐外外等候!”一侍卫小心翼翼地一字一眼的报道。
“乡绅商贾?”吴三桂撩剑而起架在那侍卫的脖颈之上怒道。
“伯爷饶命,小的是万万不敢泄露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为何各乡绅商贾也随将领们纷纷赶来!”那侍卫吓得浑身直抖急忙跪在地上求饶道。
吴三桂仰面试图把残余的眼泪倒回眼眸之中,随之双目紧闭收回出鞘的宝剑,狠狠地咬着牙说:“纸终究包不住火啊!传他们进来议事!”
“小的……遵……命!”那侍卫抖动着双手缓缓退下……
帐外的将领和乡绅商贾陆陆续续地进入帐篷,看见那帐中灵牌高立平西伯紧接跪在牌位之下,一个个都默不出声更不敢有任何动静,只是静等俯身屈膝于蒲团上的平西伯开口……
吴三桂漠然无视众人存在,取了帐内的金盆盛了一瓮无根之水,反反复复净手三次随风而自然吹干,奉迎香盒轻掸九下择取三六九数檀木香三支,以袖中火折子由下端小心翼翼地轻燃之未留丝毫明火(香一般不能有明火,若有必须以手掸灭,没有明火为最好是对死者最大敬意,明火引意“冥火”不吉利。),并手合捻立于头顶之上停滞九息(一呼一吸合称一息)之数以示君臣之意,下颌躬身弯腰屈膝始终奉香于头顶之上绝不可僭越半点缓缓前行,于纯金纹龙炉前行跪拜之礼,静侯三七二十一息之数,微微将三支檀木香以寸指关节间隔分插,寸寸相间以表寸心,不可多不可少……初礼完毕后以相同礼数原路回跪于蒲团之上,静跪七七四十九息之数……
一通繁文礼节甚是复杂耗时,然而众人尽俯身低头贴于地面之上不敢出一点零星之声……
吴三桂立身俯视众人,一扫而过帐内右侧商贾之流道:“诸位想必也都知晓此番所谓何事,‘明人不说暗话’自古忠君爱国乃是为人臣之道,然而范蠡、吕不韦、子贡此等商贾之辈亦有此心,于国难之际予以微薄之力挽帝国大厦颓变之势,名留青史千古流芳!‘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百年之后,皆与草木同朽!’诸位享尽人世间荣华富贵,钱财利禄以乃身外之物,心中所念唯独功名尔尔!今天机现于眼前,长伯(吴三桂字长伯)恳求诸君效仿之……”
众人皆沉默不语,朱氏王朝覆灭与他们何干?重新依附李氏王朝依旧可以享受人世间的清福,何须用身家性命博取一介虚名?自古以商为卑大难之际“利”字当头,战火纷飞变数几何?是盈是亏无法计量估算,胜不一定比现在的日子潇洒,输则不仅仅是几万钱财更是宗族千百口的身价性命!这些吴三桂何尝不知何尝不晓?谁愿意为此一搏?将士们更是厌倦了杀伐予以,刀尖舔血的日子就要来临谁愿意再次关头埋骨他乡?一些少数高级将领的亲眷更在燕京之中谁愿意用九族之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或得或失、或知或晓的一介虚名?
吴三桂抽出宝剑黑目之中露着几分杀气,用白色绢巾狠狠地擦拭着宝剑上残留的血迹,即至剑尖寒光一闪道对帐内左侧的将领道:“烈皇于诸位恩同再造,为人臣者岂敢忘之?秦之王翦、白起;汉之仲卿、无忌(卫青、霍去病);唐之药师、仁贵(李靖、薛礼);宋之鹏举、璞玉(岳飞、孟珙);今朝先辈天德、伯仁(徐达、常遇春)无一不以身卫国、九死明志、荡荡浩气、千古长存……况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不存何以家为?诸位当竭肱骨之力救大明江山于水火之间!”
一番慷慨激昂过后众将领也是颔首不语,帐内仅存肃杀之气……
“副将杨坤……”
“末将自二八之岁便跟随伯爷,战宁锦、镇辽东、争杏山、突松山大小战斗不下百数,今日之事当凭伯爷决断,定誓死以随,终生不悔……”帐内左侧为首之人立身含着几分泪回道。
未待杨坤说完帐内右侧为首之人便抢言道:“伯爷,我等商贾之徒素来卑贱以利为先,不晓什大义凛然,更朝换代乃自古常数,当顺天承命方可避劫躲难。‘百善孝为先’,伯爷此刻热血堪佳可否顾忌家中老小?众将士亦是忠勇舍家卫国,我等宵小之辈难以企及,只能颔首以敬!我等处乱世之际唯图安稳平定,恳求伯爷予以生路一条,我等以千金资伯爷成千古大事!”
吴三桂环视了帐内武将,除却几个和自己出生入死之人目光如炬,其他皆是面面相觑之徒,此时此刻能与自己同心同德的能有几人?亦知晓那商贾之首所说的乃是反话,可如今乡绅商贾手中聚集钱粮乃是安定这十几万军民之本,武将不能与自己同心,商贾势必与自己反德,若动必然引发一场哗变,又如何成就大事?细细想来确实如此一介虚名何人稀罕?军中高级将领家中老小皆在燕京何人会与自己造反?而商贾之徒虽携家带眷但尽是利字当头之人……在想想自己咧皇虽对自己恩同再造,但家眷俱在燕京,想那白起秦之名将然则亦是楚人,李靖本是隋人投唐以图功绩,此番种种自己未尝不可,而今自己刚达而立之年,日后的路很长没必要只有为国尽忠一条路走……
“报……伯爷……军探急报……”账外一侍卫嗨声禀道。
“通传!”吴三桂双手奉剑咧咧寒光映衬着狠厉目光呲牙言道。
“禀伯爷,宣化总兵定西伯(已被大顺封定西候)唐通屯兵八千于永平府边邑,现派信使求见!”一圆领混元衫的探马禀道。
“信使现在何处?”吴三桂询问道。
“已在账外!”探马回禀道。
“请……”
吴三桂接到信件抬眼一扫只见信函上列字:“永平叙旧贴”
轻拆信件一娟丝宣信呈目:
长伯嗟尔:
愚兄顿首涕零矣,自锦州一别三年贤弟安好?愚兄日思夜寐愿与贤弟围帐挑灯比剑,对酒长叙家事国事。然时局所迫,各司其职,未尝所愿终不得见矣。今先帝驾崩,国之不存,愚兄不才承蒙新主器重,啖以封侯之礼。新主贤明拙愚兄携白银四万两、父子封侯礼于贤弟。弟才貌俱超愚兄,识大体当得慎重择断。愚兄思弟之情甚深,然相较叔父思子之情不足矣,临行叔父嘱托愚兄捎手书一卷陈贤弟知晓。今愚兄弃戈卸甲陈兵以迎欲与贤弟庆贺叙旧一番,盼贤弟早至之。
甲申年戊辰月庚戌日
兄通拜上
吴三桂接过另一封信函“儿月所亲启(月所吴三桂另一字号,家中之人称之)”
轻拆信件一蜡黄色的麻沙信呈目仅有六个大字:
“父安好,儿勿挂!”
吴三桂闭目思量,此番劝降并未纳入明面,唐通以叙友贴为形式,先续情谈私,再行公事国事以重利高爵引诱,最后以京中家父亲族性命想挟、重兵铁骑威逼实属高明,且署名日期用的不是崇祯年号也不是大顺年号,而以干支纪年标书为吴三桂留了很大的余地思量,强硬之中透漏情谊、情理之中不乏威逼,这番书作思量定不是唐通所为,想来也是老熟人张若麒所作。而那家信虽笔迹之间缺少家父往昔浑厚之力,但却出自家父之手且将麻沙信平于光亮一小小金色“吴”显现于书信左下,这番手法记号当属家父一人知晓……眼前事宜唯有降与不降两种可能:不降,则需虚以为蛇暗自集结亲信,控制乡绅商贾(家丁之兵),杀一儆百威慑底层降派人物以掌控整支辽东明军,成功之后才能图玉碎以身殉国博一千古愚忠名号,然亲族三十四口定会惨遭屠戮;降,则得白银四万两,父子荣获封侯之位,光宗耀祖承续爵位……
一番思量过后,吴三桂拱手于信使言道,“此番周遭劳烦信使,赐百金(古时候百金一般情况下说法指的是一百两黄金(在黄金还是铜的时候),还有说法指价值一百两白银的黄金(真黄金),此处指价值一百两白银的黄金,这些有兴趣的人可以折合下当时银子的购买力便知道)!”一挥手几名侍卫奉上梨花木案,陈列着两排五列白灿灿的银锭(明朝一锭银子合十两银子)。待信使接过赏赐,吴三桂追言道,“还请回禀定西候(承认唐通地位表示愿意纳降)此次盛邀,长伯自当前往!”
“伯爷豪爽,小舍(自谦自言)定原话转告定西候!”一衣着绳络纹圆领衫的信使接过梨花木案稽首回道。
一番寒暄待信使离开之后,吴三桂面如夏云变色一瞬突变笑脸对账内右侧的商贾乡绅拱手道,“尊位先辈训导极是,‘百行孝为先’伯长此番谨受教!”
“伯爷海涵,老朽愧矣!”右侧为首的乡绅商贾寒暄回道。
随后吴三桂立身威严布面道,“传本镇令:即可拔营朝见新主,沿途整肃军纪,有违者重处!”
“得将令……”
“遵伯爷示……”
随即不久吴三桂接受了大顺的招降,唐通率兵随即接管了山海关(此时山海关总兵高第并非吴三桂)防务,浩浩荡荡的长蛇蜿蜒曲折向燕京之地,沿途留下无数蛇痕不无嘲讽:“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
如家客栈地字一号房
“阿哥……”燕京城内知名的“如家客栈”地字一号房内一位发云凤纹金玉簪着一袭天蓝白襦裙碧玉年华的少女守在床榻边侧,床帏之上一金钱鼠尾辫青年男子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处于梦靥之中口里时断时续地吐出:“璃儿……璃儿……”字音……
“哼……”襦裙少女面露愠色抽回被男子紧握的芊芊玉手嗔道,“伤成这样还想着她,璃儿来璃儿去的,病成这样她怎么不守在你身旁?也不知道那女子值不值得你这番思念?等阿妹遇到她定要她几分颜色看看!哼……”
“师父……”少女起身带着几分忸怩轻撩发髻走到一花甲老者身旁道,“师父……阿哥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莪儿!‘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耐着点性子候着吧!”花甲老者左手捋了捋胡须,将如丝宣纸平铺于梨花木方桌之上,右手擎笔蘸墨准备奋笔疾书……
“哼……等回到盛京(后金首都,即沈阳)告诉阿玛你们都欺负莪儿……”少女掸了掸襦裙边花,跺了跺丝鞋,嘟着樱桃小嘴,带着些许愠色道……
“水……水……”床帏之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东莪和花甲老者急忙跑到床榻之侧道,“莪儿快去取点茶水……”
东莪匆匆取来一杯淡茶给昏迷中的男子喝下……
“我要杀了尔等……”昏迷之中的青年男子突然怒目圆睁,红彤彤的眼珠如血玲珑般。
花甲老者快速提手封住男子膻中、气海、曲骨三大穴,青年男子随之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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