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吵他们的。
也许是狄阿鸟去过中原的缘故,泰禾禾却只对狄阿鸟感兴趣。时不时他抱着厚帽探出热乎的车窗,满载热情地和狄阿鸟说话,言谈幼稚可笑,竟然问狄阿鸟那些动物没有人养,怎么会有成群的猎物。
狄阿鸟随口应付,却在张望刚才还出没的福安。
别人谁能答上来泰禾禾这些奇怪的问题?狄阿鸟却能,他说这猎物群就是同种动物组成的王国,不停迁徙,沿途找吃的来生存……靠他们的群体来自己养活自己,头领带领普通的动物,保护它们,他们繁衍着后代,老的死去,要幼小的动物记住它们的传承,去知道迁徙的路线,能吃的草,能跨的河,能穿越的老林。
也许年龄幼小的少年都喜欢听这些带点神秘色彩的故事。泰禾禾听出神的时候,都能咬着自己的指头,眼睛一动不动。她激动了,会给狄阿鸟说:“狄阿鸟。那它们会说话吗?你懂不懂他们的话呀。那天晚上你逃跑,是不是用狗话喊它们啦。”狄阿鸟被气到了,就说:“你才懂狗话,学狗叫呢……”不过,泰禾禾却坚持,还会说:“你还跟我一起回中原吧,到我身边做个太监,天天讲故事。”
话说出来,狄阿鸟都想扁他。
不过,他也轻易暴露了他的身份。
能有宦官陪伴的人会是什么人,狄阿鸟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何况叫什么叫泰禾禾,泰字头下头有禾苗,那不是秦姓的秦吗?
狄阿鸟对他让自己做“太监”生气。
他也还莫名其妙,追着问:“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
狄阿鸟被他烦透了,就问他:“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太监?你怎么不去做太监?把你那个割了行不行?”
泰禾禾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一个劲儿问:“割什么呀?割什么?”
为了躲他,哪人多马多,狄阿鸟带着赵过往哪跑,反正人他认识的多。
不知道马队动静过大,早惊到善走的猎物,还是运气不好,走了一晌也只是遛马百里,优游无事。
夕阳架在雪蓬蓬的枝头上时,竟数物数,箭法好的也不过提了只刚转色的雪兔和野雉,无法一起比胜负的。
前后队重新碰头,野宿在冰天雪地的林子里。
狄阿鸟和赵过游手好闲地看别人干这干那,只是找个背风的地方做俘虏应该做的事。到了当晚,有宴席摆上,少年纷纷聚到一起,也有人来叫狄阿鸟,狄阿鸟问了问盖自己皮袍睡觉的赵过冷不冷,也带他一同去。
龙琉姝带来的门户武士不够用,大多少年人都不知道怎么树立大帐,喝酒寻乐的场地就是在雪地里围了一圈避风的革皮。
众人鼻子发干地凑到这儿,三五俩十地磕碰旧账,靠活动或搂抱热身。
终于,狄阿鸟找到福安,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
福安不知察觉到他的意图没有,又一次避开,跑去朱彰跟前。
赵过很可惜,使劲地碾一碾脚上的雪皮,低声给狄阿鸟说:“我跟过去吧!说什么也揍这兔崽子一顿?”
狄阿鸟知道他耐不住了,摇了摇头安慰:“得找借口,众人喝酒吃肉的时候,他总会出来!”
龙琉姝差人叫狄阿鸟过去。
狄阿鸟应下之后,到一旁的林子里撒泡尿,发觉远远有个武士盯梢,就藏到树后,看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雪地上擦了把脸,冰雪的刺骨让他浑身都泛起激灵,可他清醒的可怕,他就是想知道,防止他逃跑的人手会有几个。
突然,几声银铃一样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他一望是泰禾禾,连忙背着面孔看着树,心中暗骂自己尿个尿,这小子都能跟上来。
泰禾禾带着两个仗剑的少女,揣着手,哈着一团哈气来到狄阿鸟身边,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看什么?”
“滚!”狄阿鸟羞愤交加,忍不住出恶口,“撒个尿有啥看的。”
“大胆!”一个仗剑的少女娇声叱喝。
狄阿鸟大怒,真想一脚一个,将她们都踢飞。
只是不能踢飞,他只好又笑了,小声说:“就是撒尿。”
泰禾禾不但不让身后的少女生气,还用厚实的手套粘点雪,往脸上凑一凑,只挨了一下,就打了个冷战问:“撒完尿,那你为啥还捧雪在脸上搓搓?”
狄阿鸟快被她的幼稚折磨疯了。
难道撒完尿,用雪洗一下脸还和撒尿配套?
盯梢的武士出来了,要带狄阿鸟回去。
狄阿鸟看着憋着想笑的那武士,反倒一身轻松,心想,终于可以不面对这个充满善意和好奇的傻货。
坐到位置上,发觉龙沙獾也在这。
他知道龙沙獾是故意坐在这儿的,也许帮他找机会,他心中感激,与龙沙獾说了几句话,龙沙獾就提醒说:“待会喝酒。你少喝点儿,但是要喝,喝了可以装醉。阿妙也会给你打掩护。”
很快,他便发觉龙沙獾脸上透着不快,还没去猜。
龙琉姝那令人朝思夜想的玉容便转过来,异常温柔地笑了一笑。
狄阿鸟在心底激动地大叫:“我该死!竟然去误会你!死一百次也不够,只要我还有你,什么都不怕。”
龙琉姝却是开场说:“因为你叔父先胁迫后背叛。我父亲留在了中原。虽然这和你关系不大,但是……”
狄阿鸟刚刚激越起来的热情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过,耳边轰鸣作响。
他飞快地冷静,沉着地说:“不是的。当时我在,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们两个早有不和的苗头,后来阿舅参与了刺杀我二叔的事情,事情暴露,他就跑,不知怎么回事儿,跑靖康人那儿了。若说怪,怪他们都想独霸天下!这不是仇恨,而是——,而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懂吗,又叫政敌!”
龙琉姝冷冷哼一声:“还为你二叔说好话,你信不信我扇你?”
狄阿鸟愣了一下。
龙琉姝严厉地说:“你要站到我阿爸这边儿,知道吗?我知道这和你无关,我阿爸疼你呀。你要对着长生天发誓,我阿爸是对的。”
狄阿鸟连忙说:“可那是我二叔呀。”
龙琉姝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也有二叔,我二叔死了,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有高兴。看到我二叔死,你哭得跟你叔一样,我都想打死你。”
狄阿鸟愣了。
他想了一下说:“你二叔跟我二叔不一样。”
龙琉姝问他:“怎么不一样。都是二叔。都是排行第二。”
狄阿鸟刚刚已经被泰禾禾的幼稚打击到,忍不住说:“你被泰禾禾传染了吧,我二叔很疼我……”他不敢往下说了,压低声音:“你二叔死了。你怎么会高兴呢?你可别告诉别人。你怎么会高兴呢。我知道他和你阿爸失和,但那是大人的事儿,他还是你二叔,就算是没感情,也是——”
在龙琉姝可怕的眼神下,他不敢往下说了,回到正题:“二叔和二叔一样不一样,能看他们都排行老几吗?”
龙琉姝迟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也是呀。可你说,那他们怎么不一个排第二,一个排第三呢,偏偏都排第二。”
这逻辑?
狄阿鸟忍不住问:“琉姝。你没事儿吧。”
龙琉姝逼迫道:“叫阿姐。”
她反问:“我有什么事儿?”她又说:“昨天长生天给我托梦,说今天到一片黑林里安营,我阿爸就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所以,我把营地选在林子里,你不会趁着林子密,想找机会给逃走吧?”
狄阿鸟觉得她不对劲儿。
他忍不住问:“阿姐。你选在林子里宿营,和你阿爸有什么关系?”
龙琉姝也带着不可思议问他:“你质疑长生天?”
泰禾禾跑来了,她就挪个位置给泰禾禾,发现泰禾禾没有坐她另一边,反而坐她和狄阿鸟中间,就笑眯眯地问:“阿禾。你怎么不和朱彰坐一块儿?”她又问:“长生天托梦,你应该是女的吧,怎么会是男的呢。”
狄阿鸟都想跑。
他怕泰禾禾纠缠是一,但龙琉姝几句长生天托梦,判断得毫无根据,让他感到恐怖。
他转向龙沙獾,凑过去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我阿姐不对劲儿?”
龙沙獾正在以主人的身份和赵过说话,听他这么一说,就说:“没什么不对劲儿。她一直都信萨满教,最近可能长生天真给她托了梦。”
泰禾禾张皇四望。
狄阿鸟回头,听到她问龙琉姝:“那。那。龙琉姝。你是不是也和狄阿鸟一样,能喊不认识的狗来帮人打架?你们是不是有法术呀。”
狄阿鸟憋出了一句很小声的话:“两个不正常的人碰头了。”
龙琉姝肯定地说:“只要长生天有旨意。”
泰禾禾猛地转过头,狄阿鸟也连忙转一边去。
他心里想:这朵奇葩再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回答他不回答他?她一高兴,说不定真让靖康的大臣开口把我要去,只为了能给他做太监。
泰禾禾倒没有再追问他什么,用胳膊肘碰他一下,晃晃脑袋,笑着说:“明天你带我打猎吧,多带几条狗。”
众人落座,有酒有肉,惟有围着狄阿鸟皮衣的赵过不时往四周警惕,酒碰也不碰。龙沙獾劝他喝一点没关系,他都是摇头。
身穿黄纹红甲的福安跟朱彰一席,喝了两杯酒后,忙着解着脖子里的扣子,大声鼓动朱彰给众人露两手。
朱彰温和地笑着,沉默地转动皮掌下的酒碗,等待泰禾禾和龙琉姝的首肯。
狄阿鸟对他没好感,便恶狠狠地看了福安两眼,排除脑子里的乱想,挑衅道:“福安,咱们俩摔个跤,听说你忍我忍了很久了,摔摔跤吧?”
福安愣了,随即笑道:“那些事过去就过去啦。我不是你那样小气,也免得在朱公子面前献丑!阿爸让咱们相安相爱呢。”
赵过问:“你不是到处跟人说阿鸟一打仗就逃跑吗?”
众人一下明了。
原来狄阿鸟气这个。
他们都笑了。
泰禾禾却替狄阿鸟说话:“逃跑也不是不对的,打不过别人逃跑很正常呀。”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
她清晰地给人两层意思。
高显人打不过靖康人,逃跑是对的;狄阿鸟逃跑没什么不光荣。狄阿鸟有点同情他,这个奇葩心眼不坏,还是替自己说话,但是这话……他无可奈何地瞪泰禾禾一眼。龙沙獾极厌恶地吐了口,小声给狄阿鸟说:“这个靖康伢子很讨厌,我忍了很久,要不是一碰他就打仗,我想扭断他的脖子!”
他拿着酒杯掩饰,小声说:“那边坡下拴了两匹马,等酒宴到一半,你提前走,这会儿别斗气。为福安那上蹿下跳的货,不值得。我也看他不顺眼。回头会替你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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