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大为恼火,说:“自己太黑,反而说我们行骗!”
谢先令说:“也许是吓唬吓唬咱们。也许是想给咱们找点事。”他小声询问:“今货价还往下掉,跌得有些人窝到茶楼外面以泪洗面。这不按昨日的价定来买进价格高得离谱?你看是不是也降降?”
狄阿鸟笑道:“我们赊账就得高。不然谁卖给咱?再说买价太低,卖价高上来,他们没钱怎么买回去?威胁咱们行骗,好呀。德隆商行?小小的商行有俩臭钱,就敢威胁老子。”
谢先令叹道:“可咱们见不得官呀。”
狄阿鸟也头疼起来。
他正寻思着,听到马小宝在外面喊:“官兵来啦。”当即一跃而起,四处找地方躲藏,口中兀自问道:“快。快。”
谢先令看他是想藏身,四处摸不到旮旯,随手指着旁边的桌子,焦急地嚷:“底下黑。底下黑。”
狄阿鸟撅起屁股要钻,反应过来说:“我干嘛要躲?你们说话注意点,我就没什么事。你出去看看。”
此时天已渐热,弟兄们燃火煮蜡,满院热气。
谢先令走出来,只见狄阿鸟那些弟兄袒胸露背,新伤旧疤,触目惊心,连忙站在门口招手,让他们往屋里去。马小宝也要进,被他截住了问:“怎么还不见官兵?”马小宝往后一指,喘气说:“我出去遛趟,就见良官带着他们过来……”谢先令气急败坏地问:“你怎知他们是找我们?”
马小宝说:“校尉大人不能经商,他不找我们还找谁?”
谢先令见他已把话挂出口,连忙叮嘱说:“休要胡言。没有什么校尉,也就没有什么不能的。他们不过是来看看采状,见没有,责令我们补办!”
马小宝连连点头,说:“对对。”
屋内,狄阿鸟也留意到他们身上的疤瘌和裤带上的短刀,黑着脸压低声音骂:“狗日的怎么都喜欢光背。尤其是乞亿多歹,还生了那么多黑毛。”外面已经响起说话声和脚步响。听动静即从密集和一致性断定不是民夫、不是军卒,狄阿鸟“呼”地吹灭灯火,贴到靠院窗格子下面。
其它的弟兄有跟风的坏习惯,犹弯着腰跟过去。
外头洗月如练,照过来,让人觉得墙壁上多出许多条巨大的蜥蜴。
外面,衙门里头的人已经开始进院。
谢先令站到前头,马小宝在他背后伸头,跟几个率先进来的卒子说话,卒子们也不答理,扶着刀把子看哪空多,站住了等后面的人。谢先令连忙接到前头,笑着说:“不知道哪位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一名士绅在良官的带领下进来,笑着说:“老夫杨绾。”
狄阿鸟已经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念叨说:“杨绾?!杨绾……”他不在说下去,连忙侧耳倾听,发觉一个头妨碍自己贴耳朵,一把推了去,小声说:“你知道杨绾是谁?”他看那弟兄苦想,心里老实交待:我也不知道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谢先令却知道。他激动地说:“雷郡杨绾?!学生听说仓州士林中有位杨绾前辈,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叫杨绾的士绅客套两句,四处循步,口中问道:“那位小哥呢?你和他都是从陇上逃难来的?你们可以嘛。”谢先令心惊肉跳地说:“他出门啦。”杨绾弯腰去看膛火熊熊的大土锅,问:“你们怎么知道枣核可以煮蜡?”
谢先令也是说谎不打草稿的家伙,上口就说:“听人说的。一个老蜡师,哪知道去了哪?”
杨绾惋惜地说:“我还以为是你。”他温和地问:“此周边数地枣林遍地,每年产枣数万斤。你们留下专门制蜡如何?嗯。枣核的价格要高上来一些,衙门的要得一些。你们获大利,地方上,地方上的枣农都获点小利……”
谢先令见他这儿摸摸,那儿瞅瞅,凝视院子所堆货物不动,似有所觉,强打镇定地说:“我听说朝廷要改制,谁知道以后怎么办?”
杨绾已经站到狄阿鸟的囤货跟前,此时蓦然回头,笑道:“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听风就是雨?改制不假,不光我们这里改制。国内处处都要改。改革变法,充盈国库,强兵图患。”他说:“你和那位小哥也不是籍籍之辈。若不愿意长此经商,可以把方子献给官府。官府给你们补偿,你说呢?”
谢先令说:“等同伴回来,我们合计合计。”
杨绾说:“还有什么可合计的?难不成你们还别有雄心?”他指着狄阿鸟地囤货问:“这些是什么?”
附耳的狄阿鸟当即从别人裤带上拔下一把短刀,眦目凝神,见势不妙,就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别的弟兄们也纷纷作好准备,月光下寒光道道。
外面的谢先令也滚了一脸油汗,他老实交待说:“我们要进关中,捎带一些货。”
杨绾沉声问:“你们竟不知道胡贼准备截断关中?”
谢先令连忙说:“知道。知道。我们料知凭王师之锐利,必会一举克敌……”
杨绾挥手打断,问:“你们就不怕王师败北?”
谢先令郑重地说:“经商者不冒风险就不获厚利。谁都知道,若是朝廷一败再败,要再多金银也没用。”
杨绾面色舒展,笑道:“好。好。何不自报名讳,也好让老夫早知日后的陶朱、猗顿?”
谢先令咬咬牙,说:“学生谢贾。我那位伙伴叫冯仁。”
杨绾说:“我倒放了心,有这种眼光和气魄的商家自然知道利之所在,不会不愿意公私合办。”说完,他就要走,一路笑道:“改日请老夫喝茶。”
谢先令小心翼翼地送在身后,连声说:“当然。当然。大人走好。”
狄阿鸟自己虚惊一场,这才知道手里握把短刀,当即问:“这谁?谁把刀塞我手里了。”梁大壮第一个不愿意,嚷道:“你自己拿的。”狄阿鸟否认说:“没有。谁说我自己拿的?”他胡乱把刀塞人,心里却愁起来,暗说:“这条老狐狸没有吕老爷子的土气,却更有手段,什么让你选择,明明是没得选择。官家把分利都说出口了,要和你合办蜡场。谁怎能拒绝?不答应也得答应,答应了,还得看着人家派官差查你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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