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舔舐着穿在木棍上的游隼,一滴滴油脂从金黄油亮的表皮下滚落篝火。伴着零落的噼啪声,空气中满漾着烤肉的香气。
“这个差不多了。”令狐冲用手拿起木棍尾部,先用嘴把烤肉吹凉,然后从腿部撕下一大块肉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接过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听你说这是千里挑一的灵鸟。可惜我手中一没调料,二没厨具,只能草草烤着吃了。”令狐冲对着烤熟的两只游隼双掌合十:“隼兄,多多包涵,望你来世投胎做人,再莫做鸟了。”
“啰嗦,堵住你的嘴。”东方不败把酒壶丢给令狐冲。
令狐冲一日内激战逃亡,不但腹中饥饿,更是酒虫大动。他开心的打开壶塞,先美美喝了两口,然后也拿起一只游隼大啖特啖。
东方不败却没他这般自在,此刻心中不断算计先前的布置能不能甩开疑兵,如果不能,那明天上船前免不了还有一番恶战。
敌人不但人数众多,其中不乏高手,他们彼此相互呼应,分进合击,源源不绝。
而东方不败和令狐冲能倚靠的只有对方。
真的能平安离开么,东方不败全无把握。
东方不败心有所思,下意识的放下还未吃完的食物。
令狐冲见他眉头微蹙,知他忧心敌情。便有意哄他开心:“东方教主尝遍天下美食,不知对在下这道碳烤游隼评价如何?”
东方不败白了他一眼:“肉老了点,味道太淡,以后要勤加练习。”
令狐冲故作肃然,举手示意:“明白,在下一定勤练厨艺,日后保证让你餐餐吃的满意开心。”
看着令狐冲一本正经的表情,东方不败气的乐了,心中不禁一甜,真的希望时间一下跨过这两日,希望这里不是扶桑,不是刀兵四伏的战地,而是他和令狐冲在未来的家中野炊闲谈。
但,他们仍处在危险中。
东方不败短暂虚妄的喜悦又被现实轻易击碎。
东方不败柔柔的看着他,语气涩然:“令狐冲。”
令狐冲宽慰他:“别这么无奈啊。你看,我们两个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是要在一起,也许这就是命运。”
东方不败:“可是命运好像已经不在我们自己手上了。”
令狐冲耸了耸肩:“这话我不同意。人也许没法决定别人的生死,但绝对能掌握自己生死。”,他说着一把拉起东方不败,并肩面对黑沉一片的前路。令狐冲扬声道:“令狐冲和东方不败明天就要,也一定能离开扶桑,以后饮酒高歌,自由自在。让什么老乌龟小乌龟还是半大不小乌龟气的跳脚去吧。”
声音远远传开,山林中枝叶随风摇曳,簌簌回应。
“你这么瞎嚷嚷,生怕敌人找不到我们是吧。”东方不败一脸郁闷的指指东侧方向:“你把人招来了。”
令狐冲抓起长剑,侧耳听了听后又对东方不败道:“脚步声很杂,好像有很多人。但是步伐很飘,不像是会武功的人。”
东方不败目中含笑:“令狐大侠今天命犯桃花,来的是女人。”
令狐冲奇道:“你怎知是女人?”
东方不败点点鼻子:“我闻到了脂粉的香气。”
人很快来了,还不止一个。
就如东方不败所言,二十多个花枝招展,衣着艳丽的女人,她们背着包袱,打着灯笼出现在两人面前。
双方一照面,彼此都吃了一惊。
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夜路偶遇。
那伙女人中为首的看见两人后先是本能停住脚步,细细打量后杏核般的大眼睛猛然瞪圆,发出七分惊讶三分喜悦的惊呼。
“呀,你们怎么在这?”
“原来是你。”
那人竟是港口流莺的大姐浓姬。
故人见面,浓姬戒心顿消。她一面招呼其他姐妹就地休息,一面喜形于色的和两人攀谈。当日若不是东方不败赢了那局,她和一班姐妹早就沦为营妓,说东方不败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如今重遇恩公,自然心中欢喜。
流莺们三五成群的开始生火煮饭,女人间叽叽喳喳的聊天让气氛登时热闹不少。
三人席地而坐,仔细一问才知那日东方不败和令狐冲走后,港口附近海面突然有战船开炮,所幸浓姬她们的宿地距离较远,算是有惊无险。不过惊吓之余,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带着手下一干姐妹转换码头讨生活了。
令狐冲和东方不败今日能携手相伴,归根结底是源自于两人那晚在港口重逢。如今又在离开扶桑的前一夜偶遇浓姬这个当晚“见证人”。两人对视一眼,心底无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聊了一会,浓姬手指在两人间摆动,目光却有意无意在令狐冲脸上逗留着:“你们两个、、、”
东方不败用手轻轻挽住令狐冲的臂弯,倚在他肩头微笑不语。
这个答案很明显了。
浓姬恍然后又很有些感慨的说:“哎,那时候明国帅哥每个月都给我们送酒。多少姐妹明里暗里都对他青眼有加,他连看都不看。还是你本事,能把他拿下。”
“咦,这些怎么没听你提过。”东方不败眸子一冷,转而幽叹:“当年有盈盈和小师妹,现在到了扶桑你还这么讨女人喜欢。那我以后岂不是要把你看牢点。”
令狐冲把头晃得像个拨浪鼓:“你听我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我不想听。”东方不败别过脸,搭在令狐冲臂弯内的五指微微运力。
葵花宝典真气如绵密渔网瞬息锁住令狐冲。
令狐冲顿时觉得全身发麻,臂弯五处穴道犹如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奇痒难当,偏偏又动弹不得,连张口发声都办不到。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人前遮掩。
“姐姐我是过来人,这好男人不多,拿着可要抓紧,别让他跑了。”浓姬不失时机地又添了一把柴火。
“他这辈子都跑不了。”东方不败五指松开,微笑着问令狐冲:“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令狐冲被那几股怪异真气折腾得如百爪挠心,痒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虽然听不太懂东方不败和令狐冲说的明国话,但看着令狐冲一副窘相,浓姬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流莺们吃完晚饭,有些聊着白日见闻,有些拿出随身乐器,弹唱欢歌。
皎洁的圆月已经升到中天,朦胧的月辉普照大地。
篝火、美酒、扶桑乡曲。
令狐冲怀抱东方不败,两人看着、听着、熟悉的景物让他们神思飘荡中仿佛又回到浪人营的那一夜。
趁着令狐冲去给篝火添加树枝的当口,浓姬问东方不败:“你们明天往哪里走?也许大家顺路可以一起同行。”
“不必。”东方不败以扶桑语干脆拒绝:“我要走的那条路,只有他可以陪着我。”
浓姬一怔,东方不败说话时的眼神仿佛是直接透过她,令她心口有一凉的感觉。似乎什么都不在那双眼内。迎来送往,阅人无数她对于那种视人于无物的气势并不陌生,它往往源自于拥有极大权力或内心无比强大的人。
例如丰臣秀吉。
浓姬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出从那晚困扰至今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东方不败品味着这个问题。
令狐冲走回来坐在他身畔,替他披上外袍,然后握起他的手,细细摩挲着温暖柔软的掌心。
“这个问题,我想我已有了答案。”东方不败明眸回转,唇畔绽出笑意。
望着对面两人言行中所流露的真情实意,浓姬不禁觉得心头发热,双眼微潮,她忽然很厌恶现在的生活,很想回返家乡,也能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和她彼此相守。
篝火逐渐化为灰烬,奔波了一天的流莺们也纷纷睡去,场内静了下来。
令狐冲在树下寻了块干净平整的地面后铺下外衣,张开一臂把东方不败揽入怀中,空出的另一手仍旧紧握长剑。“睡一会吧,明天好继续赶路。”令狐冲轻轻拍着怀中之人:“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
东方不败深深埋进那坚实胸膛,感受着令狐冲的气息,那气息犹如一张薄膜,包裹着他,呵护着他。
遇见了,爱上了,成瘾了,离不开了,就一路走下去了,这便是两个人的旅途。
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许久后一只蚂蚱突然从旁跃起,飞快的跳了几下后没进草丛。
东方不败双目睁开,不动声色的把手掌贴在地面。
一股比蝴蝶扇动翅膀还细弱的律动传入掌心,由远及近,力度渐渐加强。
东方不败推了令狐冲一把,后者立刻翻身坐起,同时长剑已横置膝前。
“该走了。”东方不败对他说。
看着怀中之人眼内亮起的锐光,令狐冲无需再问也知道答案。他抓起长剑:“我们走。”
东方不败临走前推醒还在熟睡的浓姬,吐字清晰的对她说:“如果等下有人问见没见过我们,告诉他们,我们往西走了。”
说完他把两枚金币塞给浓姬:“那天晚上谢谢你,让我明白普通人的苦与乐,再见。”
浓姬揉着稀松的睡眼,看看手里的金子,呆怔中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西方的晨雾中。
“真奇怪,我们之前那么大费周章的故布疑阵,他们竟然还能跟上来?”令狐冲很有些不解,伊贺忍者接近全灭,游隼也被东方不败诱杀一空,按理说追兵没可能这么快就追到他们。
“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对方阵容内似乎有一个很熟悉我的人。”东方不败叹了口气:“必须要回身迎击,给他们以重挫,否则我们绝对上不了船。”
“会不会是那天发飙的小姑娘?”令狐冲猜测,毕竟要说了解东方不败的行事风格,紫璇绝对算资深人士。
东方不败立刻否决这个可能:“不会,紫璇的性子我了解。她年纪虽轻,可骨子里很傲。既然说了跟我断绝主仆之情,就绝不会再和我有什么瓜葛。”
破晓的晨光已经穿过枝叶,映的四周景物愈发清晰。令狐冲估算下已经奔出约莫十里开外,他驻足环顾:“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远了,不会连累那些流莺,我们就在这里恭候,看看你的哪位故人究竟是谁?”
答案在半柱香后揭晓。
散乱的马蹄声中三百骑兵从四面聚拢合围,当先三人越阵而出,并肩走到东方不败面前。
左侧是高大威猛,顶盔掼甲的本多忠胜,他手握蜻蜓切,浓烈的胡须根根直立,满面杀气。居中的是法袍皮帽,浑身挂满各类小饰品和法器的萨满教教主姬无双。第三人则是明国官服,脸上满布各类疤痕,鼻梁扭曲,唇豁齿露。给人感觉这张脸就好比一盘被扣在地上,又遭人踩了三脚的面团。
东方不败的视线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第三人的鬼脸上。
这张脸他自是不认得,但对方眉眼间的那股神态却让他升起某种感觉,那种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的感伤。
这个人他一定曾经见过。
自从看到他后,那残破面容内的眼神也变了。
东方不败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两种信息:心怀愧疚和心丧若死。
令狐冲率先开口:“那些流莺跟我们只是巧遇,希望你们没有为难他们。”
“放心吧,她们平安无事,我们的目标只是你们两个。”对面本多忠胜立刻给出让他安心的答案。
“谢了。”令狐冲点点头,瞅着姬无双对东方不败低声说:“那个女真族人打扮的,就是姬无双,让我来对付他。”
暴烈的雷鸣倏然炸起,不是自天空降下,而是源于场内。
源自姬无双。
他指着东方不败,嘴唇剧烈抽动,脸上表情渐渐扭曲,怪眼圆翻中充满了深刻愤怒和无比失望。
东方不败是武林的神话,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是面前这个带着几分慵懒和倦怠的绝美女人。
那些江湖传言不是未听过,但他历来嗤之以鼻,因为他相信一个把武功练到如此高绝的人断不可能如流言说的那般行事荒诞。
他绝不低估对手,因为那等同于贬低自己。
在扶桑的这些天,他脑中每天都在想象和东方不败交手的景况,甚至连吃饭睡觉都念念不忘。
但现在他亲眼看见了。
他远渡重洋,一心求战的对手不过是一个笑话!!!
就像一个人历经多年,耗尽心血,跋涉万水千山才寻得一件宝贝,以为世间独有,价值连城。到头却发现不过是路边十文钱便能买到的赝品。
“这不是东方不败!叫真人出来!”姬无双仰天狂吼中一掌拍出,身边一棵海碗粗的白桦树应声断倒。
四下一片人喊马嘶,周围扶桑骑兵被姬无双狂怒之下的杀气波及,离他较近的几匹马直接吓得屎尿齐流,四蹄发软跪倒于地。
令狐冲揉着耳孔,看着一脸被欺骗后顿足捶胸,气急败坏的姬无双哭笑不得:“那我们先走,你在这等着,真的过会就来。”
东方不败?
日月神教?
我呸!
姬无双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
第三个人终于开口,嗓音暗哑透着悲怆凄酸:“你不用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耍威风。若他还是昔日的东方教主,你这喽啰,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姬无双扭头瞪视他,似乎没想到他竟斗胆公然抢白自己。
声音格外熟悉,东方不败脑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他脱口而出:“贾布?你是贾布?”
贾布仰面惨笑:“正是在下,东方教主,没想到今日还能他乡遇故知吧。”
东方不败看他一身官服和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已什么都明白了。
“令狐冲,我终于明白我们苗人为什么总比不上你们汉人。朝廷的王道教化果然厉害,贾长老才穿上这身官服,就立刻变得深明大义,养就一身浩然正气,再看不出一丝江湖气息了。”东方不败挑起拇指:“我当年眼拙,真没看出贾长老竟深藏如此一颗精忠报国之心。”
令狐冲噗嗤笑出声,东方不败这话明褒暗贬,连冤带损,可以说把贾布在人前戳得体无完肤。
“骂吧,随你怎么说,反正神教被你败光了,最后也只剩得我一个。就当用你的命,来为神教最后留个根吧。”贾布连半分为反驳开解的意愿都没。
一个人连心气都垮了的人,尊严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东方不败我带你们找到了,我的事完了。你们杀人灭口也好,了结恩怨也罢,都跟我无关。”贾布带着心死的疲倦挥挥手。
他转身欲走。
他转身未走。
斜后方一道冷冽锐利的光遽然突刺!
贾布腰间一凉,他猝遭暗算下仍能拧腰侧身,身体全力向旁一转,险险避开这夺命一枪。
“你干什么!”贾布惊怒交加。
本多忠胜忽然开口:“我先了结你这个垃圾。”他手掌一翻,丈二蜻蜓切如怪蟒翻云,呼呼风吼中连下杀招。
贾布武功本就不及本多忠胜,再遭偷袭失了先手,连别在腰后的判官笔都不及拿出,不出十招就已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不过尔尔,受死吧。”本多忠胜运力一搅,枪势动若奔雷,已封死贾布所有可能闪避的角度,蜻蜓切寒气森然的枪尖直搠贾布咽喉。
东方不败把手一扬。
一个声音贯彻全场。
尖锐刺耳。
金属钻击的声音。
一朵小小星火花苗自蜻蜓切枪刃陡峭的侧面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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