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白日的银辉酒吧不似夜里热闹, 吧台前空无一人,只有调酒师在里边忙着把所有的酒归类。
途径吧台, 调酒师笑着跟沈岁和打了个招呼, “沈哥,来了啊。”
沈岁和微微颔首,“给我调杯‘风月之吻’送进来吧。”
“好嘞。”
调酒师应下。
沈岁和跟裴旭天常来这边喝酒, 所以有固定包厢。
一推开门, 扑鼻而来的浓郁酒味让沈岁和皱了皱眉,他瞟了眼沙发, 裴旭天正耷拉着肩膀坐着, 比往常少了点儿精气神。
听见门响, 裴旭天也不过微微抬头, 扫了一眼便又垂下, 声音很闷, “来喝酒。”
“好。”
沈岁和没问他的事儿。
两人并肩坐着,默契的是,谁都没问彼此的事儿。
只喝酒。
一杯接一杯的红酒灌下去, 裴旭天嫌度数低, 喝着不辣, 又让服务员拿了几瓶度数高的白酒来。
但裴旭天自学喝酒以后就是喝红酒, 很少去碰如此辛辣味道的白酒。
一口喝下去, 呛得他直咳嗽。
沈岁和偏过头看他,看他弯着腰咳嗽, 看他佝偻着身子假呕。
咳得像是活不出今天了似的。
地上落了晶莹的液体, 不知道是酒还是他的眼泪。
反正等裴旭天停止咳嗽再抬起头来时, 他的眼睛红得滴血。
“还好么?”
沈岁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问完便喝了口酒,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是为了打破这无聊的沉寂,迫于无奈才问出口这话。
裴旭天没回答,又灌了口酒。
两人一次次碰杯。
裴旭天不止一次被呛得咳嗽到弯腰假呕,但每次起来之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喝酒,这架势不像不醉不归,倒像是不想要命。
直到面前摆上了五六个空酒瓶,裴旭天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一块是正常肤色,沈岁和才摁住他还想倒酒的手,淡声道:“差不多得了。”
沈岁和只喝了两杯。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吃药的时候要少饮酒,所以尽力克制着。
他也很想喝,很想喝醉了之后好好地、没有噩梦惊扰地睡一觉。
但这会儿喝醉了,之后可能一睡不醒。
他还不能。
他没有完全放下这个世界。
在这里,他还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还有应尽的责任。
他不能一睡不醒。
裴旭天抬眼看他,“差不多是差多少?”
“抬杠?”
沈岁和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把目光所及之处的酒都放在了一边,不再让裴旭天喝。
“我抬什么杠。”
裴旭天苦涩一笑,“就是单纯问问。”
“你怎么了?”
沈岁和问:“阮言……”
这个名字刚提起来,裴旭天就呕了一声,他站起来匆匆往门口走,但脚直接磕到了茶几,身子往前一倾,沈岁和胳膊刚抬起来想拉他一把,还是迟了。
只见裴旭天径直往前倒,但他倒的时候竟从一侧扒拉了个垃圾桶,在他倒地之后,扒着垃圾桶就开始吐。
沈岁和站起来,打开了包厢的窗户,散散味。
裴旭天吐了五分钟,然后起身去了包厢里的卫生间。
他把垃圾桶也顺势带了过去。
寂静的包厢内充斥着水流的声音,裴旭天仍旧在呕。
隔了许久 ,他才走出来。
上衣湿了一半。
“你去洗了个澡啊?”
沈岁和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随意地调侃道:“名字现在都不能听了?”
裴旭天狠狠吐了一顿,又漱了口、洗了把脸,这会儿意识比之刚才清醒得多。
他一甩头发,发梢处的水沿着特定弧度在空中转了一圈,有些落在了沈岁和的脸上,沈岁和抹了把脸,“你这是吐的还是水?”
“水。”
裴旭天再次坐下来,点了支烟。
青白色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都显得颓废极了。
裴旭天低敛着眉眼,没再跟沈岁和说话,而是安静地抽完了那支烟。
沈岁和嫌二手烟呛,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包厢里透着几分寂寥。
“还喝么?”
沈岁和问。
裴旭天摇头:“不喝了。”
“我以为你至死方休。”
裴旭天抬眼看他,忽地勾唇嗤笑,“值得?”
沈岁和抿了下唇,没搭话。
值不值得这事儿向来是自己说了算。
裴旭天不再喝酒,反倒开始抽烟。
但他抽的时候,自觉远离了沈岁和。
他站在包厢的窗边,将窗户开了半扇。
傍晚红霞开始在天空中弥漫,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橙粉色。
温柔的风把烟雾带走,飘向远方。
裴旭天抽了一支又一支。
他的身形永远挺拔,单手插兜,头发随风扬起,湿了一半的上衣紧贴在他身上,白色衬衫上多了许多污渍,跟他平日的形象相差甚远,
隔了很久,沈岁和在他身后淡然开口:“分手快乐。”
裴旭天微侧过身子看他,“嗯。”
他好像丧失了表达欲,闭口不提阮言。
沈岁和能从他之前的只言片语跟他现在的反应中猜出一些,但不确定是否准确。
他也懒得问,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管是多难过的路,也得是裴旭天一个人走。
裴旭天掐灭了烟。
短短半小时,他已经无缝抽了半盒。
沈岁和把他的烟也扔在了一边,他淡然地说:“这和自虐没区别。”
“狗屁。”
裴旭天说:“她不值得。”
“那你还这样?”
“我是为自己不值得。”
裴旭天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最后一杯。”
沈岁和说:“我不想一会儿送你去医院。”
裴旭天 :“……”
“盼我点好能死?”
裴旭天那一杯也只喝了一半便放下。
沈岁和轻描淡写,“你现在不太像好的样子。”
裴旭天:“……靠。”
“我对她不好么?”
裴旭天反问。
沈岁和:“那你得去问她。”
裴旭天瞪他,情绪总算不似之前那么低落,但言语间仍旧带着几分晦涩,“八年啊。”
他的舌尖儿抵着口腔内转了一圈,尔后苦笑,“我这八年的坚持就跟个笑话似的。”
“也倒不必如此悲观。”
沈岁和说:“往后还有很多个八年。”
“……草。”
裴旭天伸脚随意踢了他一下,“你不往我伤口上撒盐会死是不是?”
沈岁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他,“我是在安慰你。”
裴旭天:“……”
这是什么安慰?
不如不要。
裴旭天身子往沙发后倚,波澜不惊道:“我不需要安慰。”
“那你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做什么?”
沈岁和斜睨他一眼,“做戏吗?”
裴旭天:“……”
他妈的失恋发泄一下都不行?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沈岁和。
几秒后,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没失恋过?”
沈岁和:“……离过婚。”
“那你他妈的在我伤口上这么蹦跶?”
沈岁和:“……”
沈岁和那双幽暗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这、是、安、慰!
裴旭天:“……”
“你跟江攸宁离婚的时候不难过么?”
裴旭天问。
沈岁和抿唇,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游离。
难过么?
难过。
但他没有像裴旭天这样情绪表现外化。
他的难过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在他觉得这件事情并没那么严重的时候,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时不时的恍神都会跳出来提醒他:生活中缺失一个人,其实是很严重的事情。
他自小就不善于流露情绪,更不善于去跟别人表达自己的喜怒。
这跟曾雪仪的教育有关,也和他习惯了孤身一人有关。
遇到事儿,他向来不知道跟谁说,所以都埋在自己心里。
坏情绪会惹得别人不开心,所以他向来是独自消化坏情绪。
但他忘记了,人的身体所能容纳的坏情绪有限,所有无法消化掉的坏情绪堆积起来,总会在某一个点突然爆发。
就像现在。
沈岁和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坏情绪。
以往,他会选择睡一觉,或是喝点儿酒抽支烟慢慢忘掉这些事。
其实他很少会被无关紧要的事气到。
他向来清心寡欲惯了,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遇到不公平的事儿会站起来抗争、会义愤填膺,如今,他已经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大人。
但他生活中的那些事,他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一次不动声色,永远不动声色。
直到死,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何而死。
这大抵就是成年人的悲哀。
沈岁和低垂着头,目光投射在茶几上那杯折射出灯光的葡萄酒上,面上表情毫无波澜,“也难过。”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起来真不像个难过的人。
“你难过为什么还要离?”
裴旭天忽然想起,“狗屁!你一点都不难过。”
沈岁和:“嗯?
?”
“你装什么情圣呢?”
裴旭天伸脚又踹他,这次带上了几分力度,疼得沈岁和不自觉往回缩了缩脚。
“你发什么神经?”
沈岁和骂他:“跟阮言分手朝我撒气?
是不是有病?”
裴旭天:“你才有病!对不起江攸宁的人难道不是你?
你当了渣男还要难过?
你出轨的时候怎么不难过?
你们这些出轨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妈的!”
沈岁和:“……”
怎么就渣男了?
怎么就你们这些出轨的人了?
他什么时候出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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