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风清,军机院内那棵大柳上的鸦儿也歇下了,只有满天昏暗的星斗与齐天相伴。
齐天把目光投向无尽的深邃夜空,心绪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独立宋朝树下的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公元1971年开始的生活才是一场梦?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也许所有都是会醒来的梦幻?这个问题谁能回答?
这个从过去来到宋朝的人无言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石上寒气透过衣物传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拂过的微风也没有一丝暖意,使缺乏衣服保护的脸颊一片冰凉。
从来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时代的第一天起,齐天总是忙忙碌碌的,直有前世作今世的错觉。刚才再次撒谎欺骗夏诚时,一个隐藏很深的念头突然触动了齐天的心田,原来这个念头早已存在,不过一直以来故意漠视了它而已——自己真是完全出于对钟相的感情来帮助明教么……
“……如果帮明教一统天下,造福万民,这个功德恐怕就不可限量了。”对夏诚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却欺骗不了齐天自己,自己真是为了解救受苦黎民百姓做这些?
“不是!自己更在乎是那种掌握权力的快感!是为了享受别人敬畏崇拜的目光!自己不过给自己加上了一层光环罢了,好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一次又一次欺骗别人。”
智谋超群的夏诚的一句话,把齐天深深埋在心底的阴暗勾了上来,自己原来掌握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凭这力量可以摆布多少这个时代的才智之士?一直以来的忙碌,恐怕自己更多的是抱着种游戏心态来进行的,就象小孩子在沙滩堆起一个漂亮的城堡,来获得建立带来的快感。
齐天还不曾清楚地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自己究竟打算做什么……
利用明尊托梦、天神附体这类把戏可以做许多事情,就象历史上的太平天国,再加上独特的知识和对历史预知能力,可以对明教这股力量有莫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操纵它——其实自己已经无意中这样做了,那接下来呢……
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宇宙,对每个人来说自己就是这个宇宙的全部,不同的是这个宇宙是可以由自己操纵的,直到它毁灭的那一天。当它毁灭的时刻来临,剩下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从这一点来说,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私的,都应该尽量满足自己的情感和yu望!
既然这样,自己为什么不试着完成在现代社会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指挥千军万马与当代英雄一较高下;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家;甚至成为一个拥有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们的皇帝……
清晨时分,早起练拳的周伦惊异地发现齐天一个人站在树下,衣服已被露水打湿了,脸上却没有一夜未眠的疲倦。
“周伦,快去准备早饭,再看看夏院使起床没有?”在简短吩咐周伦后,齐天听见走出院子的周伦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今儿齐相公是怎么了,一宿未睡还眼睛贼亮,好生怕人。”不知不觉,一丝奇妙的微笑在他唇边若隐若现。
…………
“多目堂必须尽快加强!此事刻不容缓!”齐天扫视了一下被催起来的军谋堂成员们,他们中除了夏诚神态如常,其他人显然还没睡足。
“长久以来我教势力主要分布在荆湖北路管辖地区,忽略了对荆湖南路官府的重视,从我和钟大哥此次潭州之行来看,他们比鼎州城里的北路官员精干的多,须时刻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还有,象四京(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南京商丘)、江陵、鄂州(武昌)、建业(南京)、杭州、襄阳这样的重要城市必须马上安排人员去潜伏,我们不能做瞎子!
传递消息的方式也要改进,光靠人力送信不行,不知道这儿有没有鸽子?尽快想办法去找一批,鸽子传递消息比马快的多,也安全的多。”
众人被齐天连珠炮似的话搞得目瞪口呆,夏诚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马上接口,“此事齐兄弟已经与我商议过了,军机院须得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此事就如齐兄弟意思办如何?”
王佐咂了下舌头,“这要添加多少人手?去那些大城子安插暗哨,也要不少财物才办得,总不成让那些探子在城中做乞丐打探消息吧?”
“当了裤子也要办!”齐天咬着细牙道,“宁可别的地方省下来,好在飞狐岗的坞堡要停建了,李纲又答应免除一些课税。”
“坞堡真要停建?”余尚文是这里地位最低的,平时很少说话,这次也忍不住发话了。“钟使者知此事否?”严奇也疑惑地问道,夏诚虎着脸道:“此事军机院做得主,先如此操办起来!齐兄弟稍停便会去寨子里知会钟大哥,若钟大哥怪罪,夏诚一力承当。”
听到夏诚不容置疑的口气,其他人不再说话,静静听夏诚宣布军机院对多目堂的调整。
多目堂被大大扩大了,细分为几个部门:狐组——多目堂本部,负责统筹一切行动;猫组——负责潜伏收集情报;蛇组——负责执行特殊任务,这次“请”陈东,就可算是蛇组最早的一次行动;鸽组——负责传递情报。
钟孝去镇江的期间,多目堂暂由夏诚亲自掌管,余尚文协助,本来王佐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但自从夏诚知道他将来可能会背叛明教后,就有意无意地一直把他支到飞狐岗修建坞堡,齐天对此也是心领神会。好在严奇还不能从鼎州抽身回来,转运院也需要王佐,所以他倒也没起什么疑心。
一连串的指令下达后,就是商量如何重新调配人手,以及怎么去镇江绑架陈东的细节了,这不是对明教人员还很陌生的齐天所擅长的。他说声告辞,就带着周伦和几个侍卫朝飞狐岗去了,临走还从将韬堂叫上了严成方等一班小将。
齐天一行沿途不断看到一个个简易的小寨子,里面一簇簇明教人马正在操练。骑马走了一阵,地势渐高,两个大寨子扑面而来,再向前行,一个约莫可容千人的坞堡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坞堡上一面簇新的大旗迎风飘扬,黄底红边的旗帜绣着四个黑色大字:钟相民兵。
飞狐岗到了。
飞狐岗是一片白色的山岗,随着地势的起伏显出柔和的线条,没有陡峭山峰那种刺目感,宛如一只俏皮的狐狸伏在张绿毯上。山岗周围的树林已经被伐倒不少树木,于是一丛丛的白色野蔷花,有若飘浮的洁白云朵,悄悄探出了自己的娇躯,又把清芳弥漫在被阳光照得白亮的山岗上,
在这清新的明亮里,忽然有人们的喧闹打破了本该淡淡而舒缓的景象,偶尔会有只受惊的小兽从林中窜出,引起人们的一阵欢笑和骚动。
齐天勒住了马,静静凝望这悠扬而飞动的场面,享受着身心融入气氛的愉悦,一任飘飘然的感觉将自己托起。
“齐相公,‘老爷’请相公进堡。”燕必显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马前……
这个坞堡只完成了一部分,前面修得高大厚实的寨墙快完成了,寨墙全用石头砌成,底下由大石做墙基,向上则是一层层坚石垒造。齐天他们从岗后来,后面还没修建寨墙,只堆了一地的石头和树木,众人只好下马在它们中间穿行,严成方他们兴奋得很,故意在这些建筑材料中蹦跳着前进。
堡内现在有如一个大工地,被墙基包围起来的岗上平地,象方块一样划成几个区域,靠近前面寨墙的一侧地方堆的是材料,另一侧搭建了不少简易的竹棚木屋,看来修建坞堡的明教教众就在那里休息了,现在天气已冷,这些教众居然毫不在乎,可见钟相在教众中的威望。
左后侧被辟做了打造军器的地方,这个区域在堡内占地最大,一道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小溪缓缓注入一个大坑,再由那儿向岗下流去;一座座作坊在里面星罗密布,不时有火光带来的光亮在那里闪起,几十道青烟正袅袅向天空升腾。
右后侧由粗竹大木建了几排平房,大胡子燕必显正带他们朝那里走去。在间宽敞得足可容纳上百人的木屋内,齐天见到了刚刚分开十来个小时的钟相,钟相显然昨晚也睡的很少,坐在张大桌子后的脸色更加憔悴了,眼睛倒还很有神,旁边站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
钟相看见齐天进来,脸上显出一阵喜悦之色,把正抱着他腿不放的身旁小孩手扒开,含笑道:“子仪莫要再耍闹,阿爷有事要做也。”那瞧上去五、六岁的小儿不依道:“阿爷、阿爷,你去睡一忽吧,睡一忽吧。你昨日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母亲让孩儿来就是要孩儿督着阿爷睡觉,你不听话,孩儿告诉母亲去。”
齐天在钟相身旁坐下,皱眉道:“大哥怎么睡这么少,大哥若是此刻病倒,让我们如何办?”钟相爽朗地笑了几声,道:“不妨事,不妨事。钟相自幼打熬得好身体,少睡几时并不碍事,倒是兄弟要注意将歇……子仪,这就是我与你提起的齐天阿叔,你不是想与严家哥哥他们一同摆弄沙盘么,求这位齐叔叔既可。”
燕必显见是空,向跟进来的严成方使了个眼色,严成方笑嘻嘻把那小儿抱了起来:“子仪小哥儿,我与你去外边耍一回去,适才我瞧见一只松鼠儿,咱们把它捉了来如何?”说罢就抱了他走出去,其他人向钟相行了一礼,也跟着出去了。
待屋内只剩下齐天钟相两个人,齐天详细地把来意说了一遍,钟相沉吟了好一会,才道:“既是军机院这般主张,统兵院遵从就是。只可惜了这个堡子,夏兄弟和黄院使着实花了不少心血在上头,兄弟你来看……”他指向了桌子上铺开的一张地图,顺着他的手指,齐天看见了上面画着的一个堡垒图形,这个堡垒既不是圆形也不是方形,倒有点象一个不规则六边形,其中各条边还不是直线,微微向内凹去,看来是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远程攻击武器的威力,同时又不给防御者留下火力死角。
齐天暗暗赞叹夏诚和王佐的才华,他们设计的这个坞堡居然暗合现代工事构造的理念,想不到八、九百年前的古人就有这样高超的战争艺术,真是小看不得。
“还不止如此,岗上四周还设有四个大寨,与坞堡成犄角之势,用神臂弓足可射达,地下还有暗道相通,端地是神鬼莫测;岗后通往钟家庄沿途则设有众多小寨,用来屯兵操练,想来兄弟来时已然见过。不是钟相夸口,只需两千手下,没有上万军马,凭谁休想动飞狐岗分毫。”钟相见齐天看图不停点头,解说道。
齐天停止了看图,看着钟相双眼,“钟大哥,我有一问,此处固然险要,却不知比方腊教主当年的青溪帮源峒天险如何?”钟相一愕,不假思索地答道:“自是不如青溪了,那青溪到处是险径崖壁,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又有吕军师沿溪谷地势,按诸葛八阵图摆下迷途阵,帮源峒内又有我明教高手无数,左右又凿岩屋为三大窟、数百连环小窟,外人若至,莫知所入。”
“那怎地被破?”齐天故意问道。
钟相咬牙切齿道:“兀那梁山泊宋公明,他虽非明教信徒,却与我教也算是一路中人。谁知他被张叔夜海边设伏,一战不利,这文面小吏便向那赵宋官家屈膝投降!这也罢了,这腌杂货竟随官军来征讨我教——他手下高手‘浪子燕青’潜行溪谷,探明其中路径,随即引宋江手下‘青面兽杨志’、‘大刀关胜’等人翻越峒后天险门岭,童贯手下猛将刘镇带劲兵紧随其后,尔等且战且进,鸣镝纵火,直入我教险要。
屯扎在峒前之大将王禀趁我峒内混乱,引军自洞前望燎烟而进,与刘镇合围夹击。王禀军中有一高手军官韩世忠,出其不意突入峒中,那时除我和王大哥奉命突围,方教主身边高手都在四处激战,方教主在他手里重伤不起,被生擒活捉。我教教众虽奋力抗击,无奈腹背受敌,又无人指挥,遂遭败绩。”说着他重重一拳擂在桌上。“童贯、韩世忠、燕青、杨志、关胜等一班杀才,有朝一日落到我手,我必将尔等千刀万剐,替方教主报仇!”
齐天被钟相的怒气震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拾起落在桌下的地图,脸上恬静无比:“钟大哥,可见再险要的地方也会被人攻破!真正不能攻破的不是地势天险,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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