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整个江州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似乎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从不存在过一样,无畏又绝望的眼神,压抑却勃发的愤怒,都随着阵阵痛苦的呻吟付水东流。孙广有倒下后,大批的武警和驻军赶到,事态随即得到控制,吴新华出面做了讲话,表示一不拖延二不包庇三不纵容,将在公正公开的情况下,对职工们的诉求进行研究,并在三天内给予答复。闹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有了惧意,很快就达成了妥协,游行队伍主动散去,派了三个代表去市委旁听常委扩大会议。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吴新华当场下令,释放所有在冲突中被抓起的人员,不管是拖厂职工,还是趁机捣乱生事的社会人员,一概不予追究。受伤群众被立即送往附近医院救治,经过一晚的忙碌,统计数字表明,“5.10”事件中拖厂职工重伤7人,轻伤36人,警察重伤一人(陶立行),轻伤17人,过路群众轻伤5人,总计66人。所有受伤人员并无大碍,除了8名重伤者入院治疗外,其余群众经过包扎当晚就已离开。唯一遗憾的是,5.10游行的主要组织者孙广有头部受到重击,经抢救无效,于5月10日晚十点死亡,成为拖厂案第三个牺牲品。
周国泰终于赶回江州,他明白,虽然游行已经结束,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毒蛇蛰伏在暗处,冷不丁的就会探出布满剧毒的蛇口,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狠狠的扑上来。他悄悄来到一所秘密别墅,紧急召集罗家明周伯飞丁奚山等心腹,唯有从这些人口中才能了解到真正的内幕,而不是去市委听吴新华那满嘴胡话。
等了好一会,周伯飞和罗家明才从市里脱身出来,进入别墅大厅,左侧近百平米的落地窗旁,周国泰铁青着脸靠在沙发上,丁奚山却面带笑容,翘着二郎腿,一口接一口的吐着烟圈,浑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众人早知道他的德性,是个死爹死娘也不会伤心的刻薄人,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两人在对面坐下,罗家明先介绍了市里的情况,周伯飞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听完,细细的一琢磨,周国泰紧绷的脸才略有点舒缓。
“如果是因为吴华和股改,还不算太坏……家明,不是我要说你,告诫你多少次了,做事要稳妥,要沉住气,可怎么着?一遇事你的急脾气就来,今天这种情况,是耍狠斗勇的时候?陶立行是个饭桶,你还敢让他去抓人?好嘛,两个愣头青,几千号人,他也真敢去!”周国泰气急反笑,指着罗家明恨铁不成钢。
罗家明低垂着头,许多事他们都瞒着周国泰,用猛药治急病也是迫不得已,况且他真没想到,这帮软货也有硬气的一天!周伯飞陪笑道:“也不能怪罗市长,他们确实闹的太不像话,对付这些人我有经验,你不厉害点,他们就能蹬鼻子上脸,也是没法子的事。”
周国泰斜斜的撇过来一眼,周伯飞立即闭嘴,双手按在膝盖上,靠在沙发上的身子不自然的扭动两下,悄悄的直起了腰。沉默片刻后,周国泰才发话说:“老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伯飞大出一口气,紧蹦的身子才松弛下来,背后已是大汗淋漓。
砰!
周国泰突然一拍桌子,罗家明、周伯飞同时一跳,吓的头部向上仰起,丁奚山却还是老样子,连腿部摇晃的频率都没有一丝变化。
“有经验?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让奚山派人混进去相机行事也就算了,至少在特定形势下说些丧气话,还能瓦解他们的人心斗志。可谁给你的胆子做掉孙广有的?平日都精明剔透的人物,怎么遇事就犯糊涂?谁都可以死,就孙广有死不得啊!要不是吴新华处事果断,动用了武警和部队,孙广有一死,拖厂的那些人还不疯了?”
说到这里,周国泰猛然发觉自己很不沉稳,说他们冲动,自己何尝不是乱了分寸?丁奚山微微一笑,随手拿起玉石茶几上的一把紫檀茶壶,给周国泰倒了一杯龙井,轻声说:“也可以杀鸡儆猴嘛,最后那些人散去,说不定就是怕步了孙广有的后尘,周厂长还是有道理的!”
这时候敢反驳的人,在周系里也只有丁奚山有这个资格和胆量,可这个看起来是周国泰最心腹的人,却联合罗家明周伯飞骗的他最惨。
周国泰哼了一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却没再继续训斥。周伯飞感激的说:“还亏丁总好手段,孙广有算是白死了,那么乱的局面,查是查不出来的。”
“恩,这也算唯一的好消息了。”罗家明赞同的点点头。
从来都是一脸笑容的丁奚山却突然变色,唬的众人跟着大变,罗家明急忙问:“怎么了?老丁,你可别吓我们……”
虽然私下里众人都看不惯丁奚山那笑面虎的样子,可不能否认的是,他那一脸奸笑,总是莫名的让人心安。
“刚才没来的及说,”丁奚山放下腿,看着周国泰沉声说:“我是接到老周的话,要做掉孙广有,可安排的兄弟还没找到人,孙广有就已经死了!”
方樾得知最后的情况,心里松了一口气,纵然有千般理由,他也不能真的看着发生大规模的流血事件,而无动于衷,幸好结局还算可以,并没有太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至于孙广有,方樾倒是不介意参加他的追悼会。
给老爸交代了几句,方樾拿起外套出门,已近午夜,今晚的江州有点冷,天阴沉沉的,预报说有场特大暴雨,当然,中国的天气预报许多时候要反着看,这也符合唯物辩证法的观点。经过工商局那条巷子时,方樾顺便拐去看了看小乞丐,她缩在角落里沉沉睡着,仍然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脚边放着一些食物,应该是她父母生前的同事送过来的,虽然大家没办法解决小女孩的着落问题,但不时有好心人过来照顾她,仗义每多屠狗辈,也算这个社会既无奈却又感人的地方。
先给周萍打了一个电话,方樾径自到那间院子旁等她。不一会,一身黑衣黑裙的周萍出现在小巷口,两人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到了里屋,周萍问道:“今天到底怎么了?我一天没出门,周伯飞又联系不上,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
方樾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低声说:“周伯飞应该正忙着向主子求救,你注意保护自己,别让他发现破绽。还是那句话,其他的交给我来做,也许不用几天,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周萍在屋子里急匆匆的走了几个来回,在方樾面前站住,双手紧握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住那股莫可名状的冲动,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孙广有是不是你做的?”
虽然不可思议,可几天前方樾那句轻飘却又掷地有声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
好的,就让他们通通去死!
于是在今天,在此刻,她得知孙广有死讯,那种心理上的震撼无以言表,真的是他做的吗?他怎么做到的?
方樾摇摇头,静静的说:“不是我!”
周萍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有所明悟,是不是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孙广有已经死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如同千斤巨捶砸在自己的胸口,似欢喜,似哀伤,对孙广有的痛恨日夜不停的摧残着自己,折磨着自己,那种折磨痛入骨髓,难以磨灭。周伯飞虽然坏,却不像孙广有如此的卑鄙无耻,纵然不为自己,也为了吴华,他终归有这么一天!周萍慢慢的屈膝跪地,坚强过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柔弱,她跪在方樾面前,抱住那稚嫩瘦小的腰身,满是泪痕的俏脸贴上男孩小小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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