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
你好,我们两个相识已经四个星期了,虽然我们天天相见,虽然我们无话不谈,但我们还从没有书面交流过,所以,今天,我想利用这封信,向你表达内心,诉说衷肠。
我必须承认,自打第一天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你是那样聪明伶俐,那样充满活力,那样清纯美丽,那样温柔可人,那样善解人意……请别误会,我所说的这些,都是老师对学生的欣赏,是叔叔对侄女的赞美,并没掺杂一丝一毫不健康的的情愫。
公交车上,你跟我谈起那两封匿名信的事,让我十分震惊。常言说,男女有别,瓜田李下,人言可畏,我两次去你们教室,造成你班同学的误解,是我始料不及的。这两封匿名信肯定给你带来不小的困扰,这让我心里实在不安,悔恨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在这里,我要向你道声“对不起”。以后,我绝对再不去你们教室找你了,真有什么事情时,我会找陆艳萍转达的。丽丽,我想,在你们班,你应该多造舆论,挑明我们两个家庭的渊源,同学们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叔侄辈分,他们就不会那样说三道四了。
短短一个月,我们师生二人每天课外活动相约,我感到很充实,很幸福。我们一起攻克一个个数学难题,稍微有点空闲,我们还在一起谈天说地,说理想,论人生,我们渐渐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心有灵犀的知己。你帮助我找到了学好英语的方法,我也正帮你寻找学好数学的诀窍。我们并不怕别人对我们的诽谤,我们永远不搞那种丑陋的师生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问心无愧。丽丽,就让我们一辈子永远保持这种纯而又纯的叔侄关系、师生关系吧。你考上理想的大学,我考上博士生才是我们这三年的目标。
祝你健康、快乐
你的老师陆宇瑞9月27日晚
何瑞丽是星期天上午在公交车上读到这封信的,读罢信,那两封匿名信给她心灵上带来的些许阴霾便一扫而光了。
星期一上午,十三班第一节课是数学,课题是《对数换底公式》。胖胖的中年教师杨印然讲得口吐粘膜,满头大汗,但学生们仍提不起精神。全班五十六个同学有十几个趴在桌子上,还有几个前仰后合,磕头打盹。杨老师不断用板擦敲着讲桌,但不起任何作用。这就是所谓的“大休息效应”──跟爸妈在一起撒娇撒痴了两天的少男少女们现在感觉太疲劳了。
但是,何瑞丽是个例外。她听课从来都是精神头十足,坐得笔直,两眼发光,一刻不离开黑板。在英语、语文课上,何瑞丽从没开过小差儿,初中时她只在上数学课时开点小差儿,但上高中以后,数学课上她再没有开小差的记录。小学、初中整整八年都不感兴趣的数学,如今却成了她最喜欢的课程,连英语也只好退居第二位。杨老师讲的内容,何瑞丽都提前预习过,杨老师的讲课对何瑞丽来说,只是解决疑点、查缺补漏。
按平时,杨印然是要满堂灌的,但今天情况特殊,讲了不到三十分钟,他就布置了作业。剩下的十五分钟,他让学生们自己再看看书,做做作业。在杨老师看来,再讲下去肯定是白费力气。何瑞丽没有先做作业,她已经习惯了先写听课反思,然后再去做作业,这也是陆宇瑞教给她的学习方法。过去何瑞丽喜欢在晚间写数学课的听课反思,内容或多或少,今天时间充足,她写得就多了一点儿。她研究了对数换底公式常见的两种证明方法;换底公式三个推论的特点;四个公式成立的条件;四个公式有哪些应用;这些公式是否还可以变形应用,这些公式与其他对数公式有何联系,运用这些公式常犯什么错误等等。
何瑞丽是班主任高老师在第一次班会上指定的学习委员。在第一次班干部会议上,班主任给她提出了三项任务:要求她首先搞好自己的学习,在全班起模范带头作用;再是督促全班同学认真听课,按时完成作业,上好晚自习;最后是做好师生间的纽带,把全班同学在学习方面的困难,想法,建议,动向及时与各科任课教师沟通。
十三班班主任高明峰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今年五十一岁,又高又瘦,脖子比一般人稍长。由于他管班太过严厉,苗婉莹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长颈鹿”,这绰号生动形象,好玩有趣,很快取代了“老班”的称谓。高老师教十三、十四两个班的语文课,善于抓学生的基本功。从开学就要求他的学生每天交既有练字功能又有记忆生字、生词功能的“百字本”,还要交具有练习写作功能的日记本,一天一篇日记。高老师所教的学生,历来都是卷面干净,字体工整,错别字少。无论月考还是市统考,高明峰所教班级的语文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在何瑞丽看来,每次班会总要标榜自己过去成绩的老班有点自夸之嫌,但她仍然很尊敬高老师,她必须不折不扣地履行学习委员的职责。何瑞丽是一个天生做事认真的女孩。
晚自习预备铃响后,何瑞丽到讲台说了几句,批评了上午前两节听课消极的现象,并让大家下一次过大休息时引以为戒。她不能说太多,一寸光阴一寸金,她不能耽误同学们的学习,更不愿意耽误自己的学习。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话常响在何瑞丽耳旁:
“高考升学率是我们蒙县一中的生命线。社会为什么看中我们,肯定我们,给我们很高的评价?那是我们蒙县一中高考五连冠带来的。如果我们退步了,考了第二名,那就不会再有人看得起我们,把我们当回事,我们在社会上就会一文不值!所以,无论哪个年级,同学们在学习上都要珍惜时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全校师生都要狠抓落实。抓落实要抓出汗来,抓落实要抓出血来,抓落实要抓出泪来!”
何瑞丽根据自己的体会,要求十三班同学每天写课后反思,并且还要预习第二天的课,最好再完成错题重做。这些事她天天都能轻松完成,但却难为了大多数的同学。原因是她是班里的三号,写作业不费时间,而大多数同学做题速度慢,每天各科都压下了太多的作业,大家都是疲于应付,能按时完成作业已经很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再搞什么反思呢?几个学号靠前的同学的作业本常被学困生们传来传去,何瑞丽三令五申,不许任何同学抄袭作业,大家满口答应:“我们绝不抄袭作业,拿你们作业,不过参考参考。”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真让人哭笑不得。
晚自习课间,何瑞丽在走廊跟老班交流各科老师作业布置偏多的问题,高老师也无能为力。他说,每个老师都不傻,不布置作业,也不用改作业,当然轻松。那他们为什么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这是学校制订的评价制度决定的,谁不争时间谁吃亏。学校按照市统考,高考的单科成绩的排序分配奖金、评优、晋级、还有个末位淘汰,最后一名要下岗,降档试用。老师压力大啊!老师也是人,也要吃饭穿衣,供孩子上学。最后高老师对何瑞丽说:“咱们一中的老师走在大街上,大都神经兮兮的,这都是评价制度‘奖赏’给我们的。”
何瑞丽想笑,但笑不出,她反而想哭。她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她感觉自己也有个相关的人同样承受着这种压力──这个人像是自己的亲哥哥。
那个像哥哥的人的形象立刻浮现在何瑞丽脑海里。昨天上午,两个人一同返校,仍然坐在一起。和周六回家时一样,在公交车上,两个人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整个下午五个多小时,他们又紧挨着坐在一起,夯实了初中数学的一些重要知识点,并打算以后每次过大休息都复习一个下午的初中数学。
学校确定第十周进行期中考试,现在是第五周,何瑞丽就开始盘算起来:如果我的数学成绩进步一点,我在全校的总名次会有所进步,但高中的物理、化学已不像初中,有点难,如果这两门再有所退步,数学的进步能抵消这种退步吗?从小学到初中,何瑞丽从没有畏惧过考试,现在上了高中,虽然有过一次月考,但还没有经历一次大型考试,她突然患得患失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好在何瑞丽心头感觉有个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便不再担心自己期中考试的成绩。
四节晚自习下后,已经快晚上十点,住校生们都忙着洗刷。苗婉莹和何瑞丽也在洗刷间并排刷着牙,苗婉莹不顾满嘴白沫,神秘地问:“喂,听说你搞师生恋了?你们成双成对回家,见到婆婆没有?”
“去你的!”何瑞丽揍了苗婉莹一拳,她知道苗婉莹很喜欢开玩笑,但非常忌讳“师生恋”的字眼。她知道苗婉莹在开她和陆老师的玩笑,但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她有点生气,“我与他是一个村的,我们两家是世交,论辈分,我还得叫他声大叔呢!”
“‘他’──”,苗婉莹还了一拳,继续打趣道,“都称呼‘他’了,那就八九不离十了!”何瑞丽又给了苗婉莹一拳。苗婉莹一面还手,一面嗔怪道,“今天中午她们议论时,我还帮你辩解呢!你个没良心的,快上校贴吧看看吧,看是不是冤枉了你?!”
何瑞丽一下子怔住了,她的脸由红变黄,再由黄变白,心也砰砰跳个不停。她想问一下苗婉莹贴吧的内容,又不敢问,怕难堪。她想:难道有人胡编乱造,真的把我和陆老师的补课活动当成了师生恋,还发布在贴吧上?那要是被校长知道,陆老师会不会被辞退?
躺到**上后,何瑞丽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她回忆起一个月来与陆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纹路渐渐清晰起来。她认定,她和老师之间,正如老师信上写的,绝对是纯而又纯的师生关系,叔侄关系,与“师生恋”一点也搭不上边儿。
何瑞丽从十三岁开始进入了青春期,初一上学期就有了“初潮”。妈妈说何瑞丽属于“例假”来得早的,妈妈十六岁那年才第一次“见身上”。虽然青春期来得早,但何瑞丽是个一心只放在学习上的女孩,对男生从不感兴趣,从初二到初三,先后有十几个男孩子给她写过信,其中也包括王玢。这些信的内容,何瑞丽一个字也没看过,全部及时烧掉了,这做法是她初中的女班主任教给她们班女生处理这类事情的妙法。
中考以后,听同学议论,县一中今年来了个研究生,是教数学的,数学好得不得了,谁要是摊他班里,那肯定是八辈子烧了高香。因为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过去,蒙县一中只有专科生和本科生,研究生是不会来小县城的。何瑞丽被数学困扰了八年,她八岁上一年级,到十六岁,数学一直在扯后腿。何瑞丽感到她的机会来了,心想:若能得到研究生的点拨,我的数学肯定会有大进步。她跟菩萨烧了香,磕了头,盼望自己能成为研究生的学生。军训时她知道自己被分到十三班,老班没有宣布任课老师名单,那研究生也没有当班主任。她多方打听,也没有结果。其实,那时候教务处还没有把任课老师分到班。后来听宿舍的同学议论,研究生身材魁梧、高大伟岸、帅气儒雅,很有学者风范。她们班里有几个女生在背地里竟喊出“嫁人就嫁陆宇瑞”的口号。何瑞丽只是暗暗崇拜着这个叫陆宇瑞的年轻老师,从没跟在别人后面喊那种无聊口号。
军训的最后一天,高一任课老师的名单贴在办公楼门厅的黑板上,何瑞丽拼命挤进去,口中念叨着菩萨,忐忑地寻找着十三班任课老师的名字。看后她失望了:原来研究生教二十五、二十六两个班,何瑞丽最终与他无缘。
正式开学第一天,数学学的是《集合》,何瑞丽听得糊糊涂涂,她怕不懂的东西越积越多,数学成绩越来越差,就趁课外活动有点时间,到办公室去问数学老师一道典型习题,没想到就这样认识了陆老师,从此两人开始了天天六十分钟雷打不动的补课活动。
但何瑞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别人会把她们的补课活动说成师生恋。她想:我们两个,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一个是叔叔,一个是侄女,怎么能乱点鸳鸯谱呢?到底是哪个没素质的这样无中生有,乱嚼舌根,惹是生非,满嘴放炮?是不是那个写匿名信的家伙?八成是!若让我哪一天揪出你的狐狸尾巴,一定到校长那儿告你个‘诽谤罪’,给你个记大过处分,看你还敢不敢再得瑟了!
何瑞丽越想越气,辗转反侧,到了凌晨才有了点睡意。突然,她听到一个“嘤嘤”的哭泣声,像是传说中女鬼的声音,何瑞丽浑身毛发顿时竖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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