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巧遇环山路（1 / 1）

第十九章巧遇环山路

环山路建成以后，尹爱民每天都会到上面转上两圈。环山路好似他亲生亲养的孩童，在修建过程中花费了他太多的心血。现在，他终于解开了天下的母亲为什么总比父亲更爱孩子的秘密──付出愈多，爱得愈深。

按说，修个环山路，也花不了几个钱，难道堂堂蒙县一中还修不起个破路么？谁都知道，教育产业化被某些网民戏称为压在老百姓头上的新三座大山之一，这些年，蒙县一中教育质量在泰宁市一直遥遥领先，周边许多官员和大款们都选择让孩子到这里来借读。每年九月份，蒙县一中就会财源滚滚，借读费、择校费、赞助费尽收囊中。从02年开始，学校又成为“省规范”，统招生的学费也由每学期500元提高到800元，这样，一中应该更不差钱了，修个环山路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不，事情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常言说，当家才知柴米贵。物价的不断攀升，使人民币价值一贬再贬，经济发达地区老师的工资待遇水涨船高，蒙县一中却是一成不变。原因很简单，蒙县属于泰宁市的贫困县，这里老师的县财政工资比泰宁一中对应老师的县财政工资几乎少了一半；绩效工资、福利、奖金更是十几年如一日，仍然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水平上。老师们怨声载道，尹爱民背后不知招了多少人的骂娘，但有什么办法呢？这几年，高中招生年年扩充，又要迎接省规范化验收，所以十多年来，学校的场馆建设从没停歇过。仅拿新千年开始后说起，短短四年，蒙县一中就建起两个学生公寓，一个体育馆，一个科技馆，一个多功能厅，操场的炉渣跑道也变成了高级的塑胶跑道，还新添了几处篮排球场。学校早已是寅钱卯花，哪还有闲钱为老师们涨工资、发福利，修建什么环山路呢！

其实，修建环山路，没花学校一分钱，完全是由尹爱民一人，各处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找赞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建成的。

过去，每天早晨，学生都在校外跑操，自从某地出了因在公路上早操碰死十三个学生的恶性事件后，蒙县一中再不敢在校外公路上跑操了，只好在校内操场按年级轮流跑操。每个年级每周只能有四天早操，另外三天只能安排自由活动。学生学习任务这么紧，体育锻炼再跟不上，生病率大增。作为校长，尹爱民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学生多，场地小，校长又不是神仙，不会屙金溺银，无法变出个大场地。他早就有搞一个环山路的设想，只是学校的经费捉襟见肘，环山路又不在规范化验收之列，所以就一直没机会实施。他最终想到拉赞助。没到教育局工作前，他是蒙县二中的副校长兼语文教师，他的许多学生已经在社会上崭露头角，有的还成了千万富翁。但作为老师，伸手向学生要钱，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学生一般不好意思驳老师面子，但一旦被拒绝，那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有许多学生果真婉言拒绝了他，还好，他终于找到两个大款愿意赞助学校。为此，学校在励志广场为他们二人各竖起一块功德碑。

走在环山路上，尹爱民瞧瞧这里，看看那里，扶一把“爱校桥”的栏杆，摸一下“孝文化教育墙”，他心满意足。多少年之后，也许没有人知道尹爱民是谁，但尹爱民操心建起的环山路不会很快消失，少说也会存在一万年。回顾一生的路，尹爱民与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父母都是小学教员，从记事起，他就与学校打交道。他四岁就开始跟着父母上学。1965年，他还不满十六岁，就考上了本省的师范大学中文系。虽然特殊时期影响了他们那一拨青年人的学习，但他是学中文的，自己又善于自学，因此，他的学业基本上没有荒废。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蒙县二中做语文教师。由于他业务棒，工作能力强，短短几年，他便从教务处副主任，主任，干到副校长，然后提拔到县教育局任副局长，九八年来蒙县一中任校长至今。前任校长姓陈，因为某班主任处理一对早恋学生不当，造成女生自杀身亡，陈校长受牵连，被上级部门免职。好在陈校长被免职时已经五十六岁，他在人面前总是说自己属于退休。陈校长“被退休”这件事倒成全了尹爱民，他幸运地接过了“蒙县一中校长”的接力棒。他的一生是成功的，妻子刚刚内退做了专职太太，一双儿女都是大学名校毕业，女儿在上海当了公务员，也成了家，儿子在北京工作，也找到了女朋友，并且买了房。他还要再干四年多。这是他一生最黄金的时段，他经验已足，精力尚在，他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接受前任的教训，绝不走“被退休”的老路。

研究生陆宇瑞与一个小女生的师生恋传闻使他有些头痛。贴吧第一次冒出《师生恋》的贴子时，他还没太在意，他觉得这是小屁孩们的恶作剧；第二次的《又见师生恋》，他有些警觉，担心会造成不良影响，他刚一发现，就让管理员删了贴。高明峰的汇报使他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有些书呆子气的青年说不定真的爱上了那个小女生。通过昨天的两次调查，他已心知肚明：小女生对陆宇瑞虽然还懵懵懂懂，没有完全陷进去，但陆宇瑞却已经完完全全陷入到师生恋的泥潭，原来，他竟然一直暗恋着那个小女生！要趁他们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应该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至少也要让他们这三年暂时偃旗息鼓，把感情的事埋在心底。如果现在两人轰轰烈烈搞起师生恋，不仅会毁了他们两个人的前途，我这个校长说不定也会步前任校长的后尘，干不到任期结束就要卷铺盖走人。

但如何找他们二人谈呢？感情的事，像洪水，不能硬堵，只能疏导，搞不好会适得其反，毁了两个年轻人的一生不说，自己的晚年也会在内疚中渡过。昨天晚上，尹爱民没有睡好，他想了许多办法，都一一被否决了。到了凌晨，他才想好两套比较满意的方案。

尹爱民处理早恋问题时为什么这样谨慎呢？原来，他当年当班主任时，曾有过一次惨痛教训。

那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有一年，他当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一天，邻班的班主任跟他开玩笑，说他们俩快要成“亲家”了，这使他心里很不自在。他开始在班里注意每个同学的言谈举止，终于发现有一个学习前几名的女生最近似乎有不少变化，她的眼神里多出一些柔情和光亮，听课时也有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发痴、发呆。经过调查，他发现正是这位女生与邻班的男生在恋爱，据说他们已经发展到搂搂抱抱和亲吻的程度。一气之下，尹爱民把这个女生的家长请到学校，让家长把孩子领回家去反省一周，下周写好保证书再回来上课。没曾想，这个女生回家后便上了吊，幸亏被人及时救起，才免遭大祸。但女孩再也不愿意回学校上学了。后来，这个女生跑到某大城市打工，据说最终成了一名“三陪女”。尹爱民的不冷静，让他失去一个考本科的苗子，还让社会多出一名堕落女子。

尹爱民痛定思痛，以后处理早恋问题时，再不敢冒失了。现在他感觉，师生恋问题比学生间的早恋问题更微妙，更敏感，更棘手，稍不注意，就会惹出大麻烦。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师生恋问题，他想用最稳妥的方法解决问题，他觉得正面引导才是正途。

如何开导研究生呢？肯定不能把他叫到校长室训话，那会吓到他的。研究生的缺点在于不善与人交往，既然我有意把他变成自己的接班人，从现在起就应该认真培养他的社交能力。他不是很喜欢在环山路散步么？我何不给他来个环山路上的“巧遇”，“巧遇”后两人就可以漫谈，在漫谈中，不仅可以培养他的社交能力，还可以敲打一下他的师生恋倾向。但是，今天研究生为什么偏偏不来了呢，难道前两节是他的课？

尹爱民还真猜对了，前两节正是陆宇瑞的课。下课后，陆宇瑞喝了几口水，就再次准备到环山路散步。经过一个晚上和前两节，他对何瑞丽的思念又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散步只是手段，瞟一眼他心爱的美少女才是主要目的。

十三班在三楼从东面数第三口教室，陆宇瑞轻车熟路，几个月来，他往这口教室到底扭了多少次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每到十三班附近，他就开始翘首企足，又担心被别人发现其“不良动机”，所以一直都在小心翼翼。但十三班还是有一些同学注意到了他的诡秘行为，下课后，他们就会在一起议论，那位大个子研究生又来偷看咱们班学习委员了。但没有谁把这种话说到何瑞丽脸上，所以，何瑞丽至今仍蒙在鼓里。看完何瑞丽，陆宇瑞心满意足，但他的心仍在怦怦跳。他想，赶快到环山路转一圈，赶到下课前还能再看她一次。他幸福地几乎要跳起来，很快，他来到上环山路的台阶前，恰好与要回去的尹校长打个照面。

“尹校长好！”他跟校长打招呼，很像学生遇到了老师。

“这么巧，今儿又与陆老师遇一块儿了，走，咱们到石凳上去坐坐。”尹爱民不由分说，返回头往环山路北面的励志广场走去，陆宇瑞只好跟着校长走。原来，励志广场附近的山坡上，不仅有为环山路赞助人立的功德碑，还有许多石桌、石凳。

“来来来，陆老师，坐这儿，咱们聊聊。你头两节有课呀？”

“嗯。”

尹爱民先把谈话内容引向教学：

“你们数学组最近集体备课怎么样？是否走形式？”

谈到非生活问题，陆宇瑞并不拘束。尹爱民又把话引到课堂教学，作业问题，辅导问题，这些都是陆宇瑞愿意说的。

陆宇瑞正谈得带劲，冷不防，尹爱民突然向他发难：

“听说这个学期你仍然给你那位侄女补课？”尹爱民对陆宇瑞将了一军。

“嗯，她数学倒是有了一些进步，但距离尖子还有很大差距。”

“杨老师给她补课不成吗？”

“那不成，一到课外活动，杨老师就赶着回家吃晚饭。”

“她不能自学吗，半年多你就没能培养出她的自学能力？难道需要天天补课吗？”

“她数学基础……大概初中……”陆宇瑞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被突然袭击，击中了要害。他也知道丽丽现在并不需要天天补课了，但他不知道离开补课的方式，还能想出什么方法能与她在一起耳鬓厮磨？缺少了这个，那会要他命的。他紧张地思考着，最终想出了正当的理由，“校长，她只有数学一门弱科，要想考名牌，数学必须加强，只有天天补课到高考，才能使数学不至于拉分。”

“你这样说也有一定道理。陆老师，我想问你件事，有一天高明峰老师见你在给何瑞丽同学补课时，你哭哭咧咧的，是怎么回事，难道侄女欺负叔叔，这不会影响到你们补课吗？”

“……”陆宇瑞又被狠狠将了一军，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老师，你无话可说了吧。据我调查，你已经深深爱上了你那位所谓的侄女，并且她也比较崇拜你，对你有了一些难以割舍的情愫，你们已经到了师生恋边缘，再走一步就会滑向深渊。你们整天在一起，难免出现问题，真到了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别说名牌，她连一般的本科都无法考上，你呢，会身败名裂，你们能有结果吗？不如趁现在陷得还不够深，采取果断措施，下狠心剪断情丝。难道你堂堂一研究生，就找不到对象了？我上学期给你提到的曹艳芳，你考虑没有？我已经通过别人探过曹艳芳的口风，她对你倒是很有好感，愿意跟你交往。”

“校长！”陆宇瑞听着这些话，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被校长击中“七寸”，不知如何是好，但他的执拗劲也上来了，他擦了把泪，激动地说，“补课不能停！我们是纯而又纯的叔侄关系，不会搞成师生恋的，我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上学期，我给她写过一封信，立誓永远不搞师生恋！”

“理性？不对吧？我怎么觉得你更像一个感性的人呢？在侄女面前哭哭啼啼，像是一个理性人的作派吗？”

“……”陆宇瑞第三次被“将军”。

“陆老师，你呀──呿！怎么说你好呢？有时候你也太天真了！想想看，一封信又能起多大作用呢？我认为，一个研究生，起码要找个本科生谈恋爱，你为什么偏偏找一个小你八九岁的中学生呢？说句不中听的，即使她现在爱上了你，等她上了大学，她能抵御大学校园里那些帅小伙们的爱情攻势么？到时候，你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与其到那时再吞失恋苦果，倒不如现在就来个快刀斩乱麻。这样吧，关于尖子生弱科补课的事，我事前考虑过，学校可以成立一个补弱小组，找几个有经验的老师轮流补课，学校出补课费。你给何瑞丽同学的补课，今天是最后一天，补弱小组明天就宣告成立。”尹爱民所说的成立尖子生补弱小组的办法，正是他昨晚想好的对付陆宇瑞的第一套方案。

“校长，她已经习惯了我的补课，再说，她的弱点，其他老师并不清楚，好多人在一起，效果也不会好！”陆宇瑞认准的事，是永远不会让步的。

“那──你们在一起果真不会滑向师生恋么？”尹爱民对这头“犟牛”真得无可奈何，他原本对第一方案就没多大信心。

“我保证！”陆宇瑞斩钉截铁。

“我还是不放心。这样吧，你能保证每周向我汇报一次你们的问题吗？如果能，我就让你继续给她补课。”尹爱民已经开始转向他的第二套方案。

“汇报？我能做到，校长，您哪天有时间？咱们现在就定下来！”陆宇瑞转忧为喜，但腮帮上仍有一些泪痕。

“周一晚自习第二节吧。”尹爱民满意了，他内心其实更喜欢这个“每周一汇报”的第二套方案，这法子可以一箭三雕，可以扼制他们师生恋的发展，可以培养出一个考名牌的尖子，还可以培养这位研究生的社交能力。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陆宇瑞还真是个守信的人，十几周过去了，他与尹校长的周一晚自习之约没有丢掉过一次。尹校长的这个措施也是颇有效果的，打那以后，陆宇瑞真得把何瑞丽当作了“侄女”，学校的大休息，他们不再一同坐公交车往返，上街也不再出双入对，陆宇瑞去环山路必往十三班扭头的陋习，也已经戒掉了。何瑞丽的数学成绩也终于有了突破，期中考试，她竟破天荒地考了班级第一名，这个多年的弱科一下子变成了强科，她的总成绩不仅上升为班级第一名，在全年级的名次也跃升为第九名。师生恋的传闻在蒙县一中渐渐销声匿迹。

在尹校长悉心培养下，陆宇瑞的交往能力也在不断提升。他开始懂得了人情世故，在办公室，他与周围同事已可以聊几句家常话，在酒场，他也可以向领导敬杯酒，与家长说几句客套话了。

尹爱民越来越喜欢陆宇瑞，把自己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官场秘诀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从这个年轻人那里，他也收获颇丰，他从研究生那里学到了不少高深的哲理，诸如宇宙，道德，人生的终极问题。这些东西，尹爱民平生从没有考虑过，他过去感兴趣的，全是身边的人与事，最多思考一下教育事业，一中的发展，现在，在研究生的影响下，他对终极问题也产生了浓厚兴趣。校长和研究生，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转眼间，学校又迎来一年一度的高考，陆宇瑞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奇妙想法：既然我去外地监考，十天假期，丽丽可不可以住在我宿舍学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