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人低沉的声音，一段尘封的往事逐渐撩开它久远的面纱。
“孩子，你的家族是公卿世家，一直都是晋国的上卿之一，可是在十五年前，你的家族被灭族，而你，是家族唯一的后人了，当初我带着刚出世的你逃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像今天一样刮着罕见的狂风啊！”老人慢慢地说着，“你的家族，就是赫赫有名的晋国六卿之一的赵氏。”
赵氏，是历史悠久，世代公卿的大贵族，他们的祖先和秦国国君赢氏同宗，出自中衍一脉。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赵氏先祖有感于周王无道，叹道：“先贤有言：君无道，臣投外国。”
于是离开周王，入晋辅佐姬氏宗族一脉的晋公。累世公卿的赵氏入晋以后极受晋公的重用，是为晋国公子的老师。到了赵共孟的时候，当时的晋献公有三个儿子，共孟与儿子赵衰一同占卜，只有公子重耳得到了吉兆，于是共孟让赵衰辅佐重耳。
从老人口中缓慢地道出了当年赵共孟的辛密。
赵衰十分不解地问道：“父亲，我们身为晋国的大臣，自然应当为国家出力，就算我即将出任公子的伴读，也应该辅佐嫡长子申生公子，不该是重耳公子啊？”
“你还是太年轻了啊！”共孟叹息道，“若是依你所见，我们赵氏还在周室为臣呢。常言道：‘君无道，臣投外国’，还有所谓的‘良禽择木而息，良臣择主而侍’，所以为臣之道首要在于择君。”
说到这里共孟看了看赵衰，见他在认真地听着，于是接着教导道：“君主无能，只会葬送臣子的忠心，所以择君第一条就是要看君主的才智，只有有能力的君主才会发扬臣子的作用，才能建立名垂青史的功勋。”
“可是父亲，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英明的君主实在是太难以伺候啊！”赵衰表示出了不同的意见。
共孟摇摇头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当今的天下，周天子无道，不能驾驭诸侯，各国之间战乱纷繁，如果不能安家立身于强国内，那实在是朝不保夕。何况为人在世，自当建功立业，有位英明的君主，自然会容易一些。”
赵衰点头应是，也同意父亲的见解，只听得共孟接着说：“我们身为臣子，一身的荣华显贵都来自于君主，固然有人可以操纵权势，凌驾于主君之上，但是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同时也不是长久的打算，在史书上也不会有好的名声，不是高人所为。”
听到这里赵衰才信服父亲的观点，对父亲说道：“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是现在晋侯的嫡子共有三子，论及才干都相互伯仲，如何决断呢？”
“这就是择主的第二条了，”共孟笑着说，“择主之二就是看君主的德行。”
赵衰接口道：“父亲的意思是说要选择有德行的君主，是吗？”
“不错，”共孟说道，“当初幽王无道，烽火戏诸侯，以至于被犬戎袭破镐京（西周的都城），当时忠于朝廷的多位大臣都死于战乱，而我们的先祖审时度势，及早脱身，转投于晋，才有如今的赵氏一族。”
“可是当今的三位公子都是德行无亏，这又如何决断呢？”赵衰问道。
“这就是我今天占卜的缘由了，”共孟解释道，“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有人说‘三分人事，七分天意’，所以在无法决断的时候，只有看天意了，这就是择主的第三要点：气运。”
赵衰应道：“所以父亲连续三次占卜，只有重耳公子得到吉兆，就决定辅佐重耳公子，是吗？”
共孟说道：“唉！晋国动乱在即，你到时一定要尽心辅佐好重耳公子，日后我们赵氏宗族要更进一步，可就要看这次机会了。”
过后不久，晋国内乱，献公的夫人骊姬为了让自己的幼子奚齐登上晋侯的宝座，诬陷公子申生，最终使得申生被赐死，而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出逃。而赵衰跟随重耳周游列国，时间前后历时十九年，被许为功绩第一，而后赵氏成为晋国六卿之一，富贵权势一时间为晋国公卿之首。
老人缓慢的叙说着当年的往事，其间的风云变幻、艰辛苦难、豪情激荡尽在平淡的话语间展现，毫无激动变化的平铺直叙的语气极显老人历经沧桑的胸怀，但是旁听的少年却止不住地激动不已，老人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少年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那赵氏的后代。
“重耳公子回国以后，在赵衰的辅佐之下，九合诸侯，匡扶天下，建立了不世的功业，周天子授以‘方伯’的称号，世人以齐桓晋文并称于世，这其中也不乏赵氏的功绩，在史书中早有铭记。”老人继续着他的话题。
当年的赵衰在流亡的岁月里，曾经和晋文公重耳结成连襟，后来赵氏历代都和晋侯结成姻亲，赵衰的儿子赵盾执掌赵氏的时候，权势发展到了极限。随晋文公出逃的功臣共有十七人，回国后共形成六家豪门公卿，到赵盾的时候，其余几家都无杰出人才，所以晋国的政令都掌握在赵盾的手里。
“当时赵盾权倾朝野，风头一时无双，”在老人平板的声音里慢慢地述说着当年的风光，“可是，古人常言‘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就在赵盾权势滔天之时，已经种下了赵氏灭门的祸根。”
赵盾在晋国的史书上绝对值得大书特书，他历经晋国襄公、灵公、成公、景公四朝，权势极大，但赞誉多过诋毁，在朝政方面有功于社稷百姓，可谓一代名臣；但是在史书上也曾留下“赵盾弑其君”的骂名。
晋襄公六年，赵衰卒于平原，嫡子赵盾继位主掌晋国国政，一年后襄公薨，留下遗命由弟弟子雍继位。赵盾为辅政大臣，主张立子雍为君，可是当时的子雍在秦国为质子，而襄公的夫人穆嬴身为秦穆公的女儿，力主由自己的幼子夷皋继位，甚至动用自己在秦国的关系把子雍滞留于秦。赵盾在无奈之下只好立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
晋灵公继位的时候年龄幼小，不过六岁而已，朝政都由赵盾主持。
其间，在灵公四年，赵盾亲自领军伐秦，夺取了秦国的少梁地区（现在的陕西韩城）；
灵公六年，秦康公报复性地伐晋，袭取了羁马（现在的山西永济），赵盾为将，以族弟赵穿为副将，与秦国大战于河曲地带（现在的山西河曲县），击破秦军而还，赵穿居功最大；
灵公八年，天子周顷王驾崩，周室公卿争权，居然无人主办顷王的葬礼，赵盾带战车八百乘赴国都洛阳，扫平作乱的公卿，按古礼下葬顷王，立周匡王为天子。
数年间，赵盾平定晋国，不论内政还是外交，都是功勋卓著，晋国的国势继承了晋文公的“方伯”位业，一时为中原霸主，就连曾首霸春秋的齐国，一力抗中原九国的楚国都避而不敢争锋。
“到了灵公十四年的时候，晋灵公成年主政了，”老人的声音还是一成不变，“晋灵公奢侈而骄纵，当他主政之后，晋国的朝政就开始败坏了。”
这时正是楚国楚庄王继位后的第六年，楚国的国力逐步强盛，渐渐威胁到晋国的霸主地位。这楚庄王芈侣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当初他未曾继位的时候，只是一名贪图享乐的浪荡公子，每日里只是牵犬架鹰、醇酒美人，整日地耽搁于秋田狩猎、歌舞饮宴，就是登上了楚国的国君大位之后也不曾改变，甚至连续三年都未曾打理朝政，没有发布过一条政令，而且还下达了“有敢谏者死无赦”的命令。当初拥立他的大臣都对他失去了信心，只有上卿伍举和少尹苏从敢于进谏。可是当楚庄王采纳了这两人的劝谏之后，居然一飞冲天，当年就扫灭了庸国，到继位六年的时候还击败中原大国宋国，获战车六百乘。这楚庄王的典故成就了名言“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面对楚国的威胁，赵盾更加勤于政事，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工作，深夜还在操劳。可是成年的晋灵公却并非明主，他宠信着一个年轻的大臣，此人就是屠岸贾。
屠岸贾是灵公的伴读，从小和灵公一同长大，作为幼年的玩伴，自然得到了灵公十分的宠信。他知道灵公喜欢游乐，就在都城绛州城里修了一座花园，园里种植了万株桃树，乘早春二月的时候，百花还没有开放的时候邀请灵公前来游玩。北地风寒，即使晋国土地肥沃，也少有繁花似锦的景象，不可能有南方吴、楚的风光，尤其是在早春的时候。当灵公看到万株桃花盛开的景色，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整日留恋于此，无心管理朝政，连续十天不召见大臣，不举行朝会。
“赵盾本来就感觉到朝事艰难，又遇到这样的主子，自己又是穆嬴夫人的托孤辅政大臣，自然要犯颜直谏，”老人沉沉地说道，“可是自古以来，犯颜直谏的臣子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什么？晋侯今天又不召见我们？”赵盾皱着眉头问定阳宫的守卫。
那守卫无奈地对赵盾说道：“大人，不是下官不让您进宫，晋侯已经在更衣了，准备驾临早春园，不准大臣觐见。”
赵盾听过守卫的回话之后，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其他大臣说道：“晋侯要去桃园，不愿意见我们。”
他身后的是晋国的其他大臣，他们也一样好几天都未曾见到晋灵公了，如今一看眼下的架势，知道今天又不会举行朝会了，不由三三两两地议论开了。上卿荀林父是三朝老臣，首先说道：“如今楚国大败宋国，兵锋所指，正是中原腹地，首当其冲者是郑国，郑国国力衰微，无力抗楚，齐国又出了申池之乱，中原大势就要看我们晋国了，可是看晋侯的样子，如何担当啊？”
另一位位列上卿的韩氏家主韩厥道：“主上不忧，我们如之奈何？”
一旁的将军赵穿说道：“早知道如此，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拥立这样的昏君。”
此言一出，晋国其他五大家族的大臣都开始出言斥责，赵穿也回言争执，一时间定阳宫外众大臣分成几派，有高声呵斥的，以中气充足取胜；有冷嘲热讽的，以伶牙俐齿见长；还有东拉西扯，浑然不知所谓的；更有手口并用、舌战群雄的，那是以气势夺人。只有少数几位老成稳重的大臣摇着头、叹着气在一旁无奈地袖手观看。
赵盾看着纷纷扬扬闹成一团的各大臣，不由厉声喝道：“赵穿，你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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