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公心里,渐渐泛起了浓重的杀心。这浓重的杀心所指向的对象,就是推动众位大臣连番劝谏的赵盾。
可是想杀死赵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盾家族势力雄厚,连续几代都是赵国权贵,至赵衰时更是位列晋国六卿之一,而赵盾本人主持晋国朝政十余年,门人子弟遍布朝野,从朝中大臣到胥胥小吏,从边防驻军到宫廷掖卫,都有赵氏的子弟,而且赵盾为人刚介,有功于社稷,威望播于朝野。灵公要想以自己晋国君主的身份按律诛杀赵盾,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君主要想除掉自己手下的大臣,除了按律诛杀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动用自己王族私有武力,围杀大臣的家族府邸,可是这对于灵公来说也是无法办到的。晋国的国情与其它国家不同,王族(也称为公族)势力极为弱小。当初骊姬祸乱晋国的时候,晋国的公族基本上被这个一心复仇的晋侯夫人给杀了个精光。
(骊姬本来是晋国附庸的一个少数民族部族的第一美女,那个部族被晋国一位将军无故灭族,自己这个第一美人也被虏回献给了晋献公,这个女人以自己的美貌和智慧赢得了献公的宠爱,然后就在献公的饮食中下毒,栽赃陷害献公的嫡子申生,弄得晋国大乱)
当时逃离在外的重耳归国之后,因为公族无人,就以当时随从自己逃往的大臣家族里选择了一些充当公族,也算是对自己追随者的奖励。不过这样一来,晋国的公族势力可就根本提不上台面了,何况这所谓的公族里还有赵氏本族的人在内,想依靠公族出力对付赵盾这条路也就行不通了。
灵公思来想去都没有办法对付赵盾,只好召集自己的智囊来为自己分忧了,在他的手下大臣里,也只有屠岸贾可以托付了,灵公当下就连夜把屠岸贾招入定阳宫中密议。
屠岸贾听完灵公恼怒的叙说之后,表面上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内心里已经心花怒放了,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打倒赵盾,自己取而代之。如今终于挑动了灵公对赵盾的杀心,可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大半,如何不高兴。不过,屠岸贾本身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内心的激动兴奋没有一丝表现在脸上,他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主公,赵相国主政多年,诸臣大多出于赵氏门下,势力遍布朝野,实在不是轻易可以触动的,不知您想怎样处置他呢?”
灵公不解其意,眨巴眨巴双眼,疑惑地说:“爱卿,你说什么?”
“微臣是问主公您是想罢黜相国呢?还是想诛除他?”屠岸贾解释道,“还是想把赵氏整个灭绝?”
灵公愣了愣,说道:“赵氏势大,恐怕不是轻易可以灭除的吧?”
岸贾轻轻地说:“赵氏权势,系于赵盾一人,其余子弟皆不成气候,除掉赵盾,赵氏早晚可灭。”
灵公想了一想,赵盾的积威仍在,有了这一会的间歇,他的怒气已经有所平复,考虑到杀死赵盾的后果,他呐呐道:“相国的威望远播,诛杀他恐怕不好,还是把他罢黜掉算了。”
屠岸贾一直以来的追求就是杀死赵盾,仅仅罢黜怎么能让他满意。他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要想罢黜相国,那可不是间容易的事,反而是诛杀他要容易的多。”
“这是怎么说得?”灵公不解地问。
“赵盾把持朝政多年,地位尊贵,权重势大,绝对不是好解决的人。”屠岸贾解释道,“如果仅仅是要罢黜他,那赵盾定然不肯放弃权势,势必以赵氏家族之力全力反扑,他手握废立之权,到时候主公您的晋侯之位恐怕就不保了。”
屠岸贾一边用语言挑拨灵公,一边暗自观察灵公的脸色,他见灵公脸色微变,知道灵公已然心动,就接着蛊惑道:“虽然说罢黜相国只要君主在朝会上宣布就可以了,但是赵盾位列正卿,乃是六卿之首,身为晋国群臣魁首,主公您在朝堂上当众罢黜赵盾,群臣必定群起上柬,让您收回成命,如果您不肯收回成命,必与众臣生隙,如果收回成命,那主公您可是威严尽丧。此二结果,不论如何都会使君臣不合,大不利于主公您治国主政。”
说着话,屠岸贾又窥视了灵公一下,见灵公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正在天人交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连忙继续烧火道:“我晋国与他国相比,还有不同,晋侯的公族势力弱小,实乃臣强主弱,一旦君臣不合,那废立之事……”
屠岸贾压低声音,作出隐秘之势道:“听闻当初相国本想拥立的可是您的叔父子雍啊!”
灵公脸色大变。开始招屠岸贾入宫之时,他满脸浮躁,暴怒不安。到屠岸贾入宫后,他略微平复,虽怒不可遏,却勉强压住,还可安坐。待屠岸贾分析解说一番之后,灵公的怒火已经基本发泄完,虽然依然恼怒,可是已经可以算计优劣,考虑后果了,此时的脸色阴沉如水,只有眼中偶有凶光闪现。可是到屠岸贾最后直点死穴,火候十足的话语说完后,他的脸色可就变得灰败一片,毫无光泽。
看着沮丧不语的灵公,屠岸贾心里暗自鄙薄:“看来这位主公平日里看起来豪猛暴虐,似乎十足豪杰之相,其实也不过是个空壳罢了,不过如此一看,却是个容易操控的人,他日我若主政,这灵公看来就不会是什么阻碍。”
心里暗自嘀咕,屠岸贾口里还接着在说:“如果主公您不想遭遇废立之忧,那就不能让赵盾回过神来,如此看来,只有诛除掉他才行。”
灵公闻言,象溺水者抓住了唯一那根救命稻草一般,决然说道:“好,明日早朝,我就下令诛杀赵盾。”
屠岸贾苦笑了一下,看着貌似癫狂的灵公,提醒道:“主公,您想在朝会上罢黜相国都不可以,又怎么可能明正典刑地诛杀他呢?”
灵公骤然醒过神来,一时间愣住了。屠岸贾看着灵公一惊一咋,大起大落的样子,暗自宛然,但面上依然淡淡地说:“这赵盾不能明正典刑诛杀,却也不是没有办法除掉的。”
灵公连忙抓住屠岸贾的手问道:“爱卿,你可有办法诛杀这个奸逆?”
屠岸贾作出思考的样子,半响才说道:“诛杀赵盾其实没有什么难办的,赵盾权势虽大,其本人也不过是个常人,并无过人之勇,所虑者乃是他的羽翼众多,所以主公您可于朝堂外埋伏甲兵,待其上朝时予以搏杀即可。”
灵公一听,大失所望道:“你这样的主意根本不行,寡人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是定阳宫的侍卫多是六卿家臣,其中赵氏子弟最多,他们岂肯为寡人搏杀自己的族长?”
屠岸贾微笑着接着说道:“而且六卿之间,联系密切,您若公然搏杀其一,另外几人必然不能安坐旁观,唇亡齿寒之理,无人不知啊!”
“那爱卿之意何为啊?”灵公茫然不解地问道。
“臣下的意思是说,”屠岸贾靠近灵公,低声说道,“杀死赵盾不难,可是杀死赵盾之后的事却要好好算计一下。赵盾乃是六卿之首,杀了他,其他公卿必然无法心安,担心会成为下一个被诛杀的对象,如此一来,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对抗君主,以求自保。所以我们要给赵盾一个取死之道,一个可以公然搏杀他的借口,以免其他众大臣担心。”
说着说着,屠岸贾渐渐靠近了灵公,声音越发地低下,最后两人完全地靠在了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屠岸贾此时实在是心花怒放,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良好效果。须知,灵公身为主公,身份地位都不是屠岸贾可以猥亵的,往常的时候,灵公虽然亲近宠信于他,但是等级礼仪却从来都不曾乱过,而身为臣子的屠岸贾更是不敢恃宠而骄。可是眼下灵公自己忘记了身为国君的威仪,与他如此的亲近,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就不会比赵氏那样的世代联姻亲密关系差多少了。
屠岸贾对灵公附耳密语了半天,灵公不停地颔首称道。
从次日开始,灵公就以秋节日深,天气渐冷为由,把每三日的朝会改到内宫举行了,平日里更是不再到前殿会见大臣,所有的大臣都改在内宫接见,具体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宫室,通常是自己在那里玩乐,就在那里接见,也不再顾忌身份地位、君主威严、贵胄礼仪,根本不分场合、时间,只要是大臣求见,都很快召见,全然没有以前的不耐烦和避而不见。这样的灵公让所有的大臣都豁然不解,不过大部分的人都相信自己的主公开始发愤图强、励精图治了,都认为灵公就是晋国的楚庄王。
当然,不太满意的地方也有,那就是灵公太不注重影响了。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有君主的威严,可是灵公却毫不在乎影响,不管自己是在饮宴还是在游戏,不论自己的服饰是否庄重得体,随时随地地接见大臣,这不仅是对自己君主身份的亵du,也是对大臣的侮辱。不过对比起当初不理国事,不举行朝会,不接见大臣,这样的表现,已经可以让大部分的公卿大臣欣慰了。
“这一天,相国赵盾准备进宫拜见灵公,但是他不知道灵公已经埋伏下了杀招,准备诛杀他了。”在呼啸的狂风里,老人继续着自己的讲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老人的述说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可是还没有说完的样子,坐在他身边的少年早就听得入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天色的变化。
老人看了看完全黑了的天空,在这样的天气下,天空中看不到任何的星辰。他拍了拍身边的少年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赵盾乘坐着自己的车辆,慢慢行走在绛州城中,心里一直都有些不安。灵公最近一个多月的改变,令赵盾有些举措不定,他看着灵公长大,对灵公的脾气品性十分了解,灵公的突然变化来得毫无征兆,实在是太反常了,事有反常即为妖,这对晋国是好是坏,有什么影响实在令赵盾无法预测,现在朝中的大臣们都对灵公的改变持乐观态度,也令赵盾暗自忧心。
坐在车里的赵盾低头沉思着,车驾已经来到定阳宫前。身为赵盾车右的亓弥明提醒道:“大人,宫门到了。”
(车右是当时的一种称呼,在春秋时期,战争以车战为主,一辆战车上的乘员的身份地位是不一样的,地位最高的站在第一排的左边,是战车的主将,其次的是站在他右边的贴身护卫,被称为车右,或者说主将某某,其右是谁,再次的是坐在车厢之前的御夫,也就是驾车的,这几个绝对都是由贵族担任的,至于其他的就是武士和步卒了,武士可能有贵族身份,也可以不是贵族,而步卒就绝对不会由贵族(也就是所谓的士族)来充当的。在当时,一位地位极高的贵族,对自己亲信的赏赐之一就是任命他担任自己的车右或御夫,同样,贵族的车右和御夫一定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大贵族的车右在当时也是身份的象征)
听到亓弥明的提醒,赵盾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四周,迈步下了车。这时已经是深秋了,一阵冷风吹过,赵盾哆嗦了一下,心里的不安更加明显了,看着定阳宫的大门,一种不祥地感觉泛上了心头。
摇摇头,赵盾走到宫门前,向守门的卫士提出了进宫朝见晋侯的要求。守卫恭敬地说道:“相国大人是国之重臣,时常入宫的,就不用通禀了,您请进吧!”
赵盾摇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你还是先通禀一声吧。”
不一会,前往通禀的卫士就回来了,他对赵盾说道:“相国大人,晋侯在后花园饮酒,请您自己前往觐见。”
赵盾点点头,向宫里走去,刚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招呼亓弥明道:“弥明,你和我一起进去。”
亓弥明连忙跟上赵盾,说道:“相国,您一向都恭谨自处,觐见君侯的时候从不带随从,今天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赵盾皱了皱眉道:“今天我心中不安,可能有什么不测,所以要让你跟随照应。”
来到后花园,一眼就看到那两座耸立的高台,灵公正在东边的那座高台上饮酒作乐。赵盾才走到台下,灵公就高声招呼道:“相国快来,寡人有事正要找你。”
沿着台阶逐步上行的赵盾,感到有些不对劲,如今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在平地上都感到一阵阵秋寒,到了高台之上,就更觉得寒气袭人了,灵公向来骄逸奢侈,怎么会在如此寒风之中在高台上宴饮作乐呢?带着疑惑,赵盾登上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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