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午夜时分,从下宫后门出来过一辆轿车,”在屠岸贾的追问下,下宫外的细作终于想起来了,回答道,“朝着定阳宫方向去了。”
屠岸贾一听就知道这一定就是庄姬的车驾,她是到定阳宫躲避去了。本来屠岸贾是不会对庄姬怎么样的,毕竟庄姬是景公的妹妹,何况她区区一个女子还能怎样?但是一直都在暗中监视赵氏动静的屠岸贾知道,庄姬腹中正好怀着胎儿,这可是不能放过的祸患。
在原地踱了几步,盘算了一下厉害关系的屠岸贾到底放不下心来,于是驱车直奔定阳宫而去。
“你的消息确实?”景公有些不太相信。
“千真万确,”屠岸贾信誓旦旦地说,他一赶到定阳宫就请求觐见景公,把庄姬逃到宫里的消息报告给景公,“我在下宫外安排有探子,本来是用来调查赵婴齐和庄姬之间关系的,现在被我用来监视赵氏的异动,昨天半夜,有人发现庄姬夫人从下宫逃到了这里。”
景公皱眉想了一下说道:“既然赵氏已经剿灭,只剩庄姬一人了,就算了吧!她是寡人母亲最心爱的女儿,寡人不想让母亲她老人家伤心。”
“主公,如果只是庄姬夫人一人,那也没有什么,”屠岸贾连忙进言道,“可是她腹里怀有胎儿,如果生下一个男婴,日后长大就会是主公您的大患呐!”
“此言何解?”景公不以为然。
“主公您以明正典刑处置了赵氏,如果这个孽种长大,必然会报仇,到时候又会对主公您不利,”屠岸贾竭力蛊惑道,“斩草除根,现在解决掉这个祸患,也免得日后麻烦,而且,以后这个孽种长大,主公您已经老迈,恐怕会再次发生桃园身边啊!”
景公犹豫了半响,还是摇摇头:“不行,现在庄姬一定居住在母亲的身边,寡人不能到母亲身边杀害她最心爱的女儿。”
屠岸贾大急,他连连向景公叙说此举的危害:“主公,您胸有四海,有志于王霸之业,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就算庄姬和她的孽种不会给您造成危害,其他人也会觉得您可欺,您这次费心除掉赵氏所建立的威严就会荡然无存。”
景公闻言意动,他考虑了一下,说道:“那你等几天,等庄姬产下婴儿,如果是男孩儿就把他斩草除根,如果不是,那就不要伤害她们母女,免得母亲伤心。”
屠岸贾虽然还不太满意,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耐心地等待了。
不到一月,庄姬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而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韩厥和屠岸贾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庄姬的孩子诞生了,他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方法,就是通过收买定阳宫里的小吏和内侍来打探消息,不过不同的是,韩厥与庄姬之间一直都有着联系,所以他在当天就得到了消息,传递消息的小吏(太监)把当初庄姬随身携带的一个荷包送到了韩厥的手上,荷包上有庄姬亲生书写的一个“武”字,韩厥心领神会。而屠岸贾害怕惹起景公的怀疑,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定阳宫里的消息,他得到的消息就没有那么确切了,所以他不知道庄姬的孩子,不知道仇敌赵朔的遗腹子究竟是男是女。
屠岸贾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没有耽误时间,立刻就赶到景公面前,再次向景公进谗言,蛊惑景公斩草除根。景公诛除赵氏家族,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所以也没有什么犹豫,但是他不愿意亲自面对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又把这件事交给了屠岸贾。
奉命行事的屠岸贾带着十几个侍卫和小吏,还有七八个宫女,闯进了庄姬居住的宫室,不过就在他刚得到命令,还没有召集人手的时候,庄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毕竟她还是晋侯的亲妹妹。
宫室里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庄姬在无奈的情况下只好把自己才生下来的孩子藏进自己的裤裆里,她含泪祷告道:“请上苍保佑赵氏这最后的血脉,奸贼就要搜寻到这里了,上天保佑我的孩儿千万不要出声。”
此时,屠岸贾刚赶到庄姬所居住的宫室门外,却遇到了关心女儿的成夫人。成夫人昨日就来看望过庄姬,当时她就授意庄姬不要声张,对外人就说生下的是个女孩儿,而且因为受惊早产,所以孩子不足月,生下来就是一个死婴。今天成夫人听闻屠岸贾蛊惑景公,奉命带人搜宫,她一面派人通知庄姬,一面亲自过来为女儿保驾护航。
屠岸贾见成夫人挡路,就知道消息泄漏,他硬着头皮对站在宫室门外的成夫人说道:“夫人,不知您挡在这里有什么事情?”
成夫人沉着一张老脸,讥讽道:“屠司寇好大的威风啊!居然敢带人搜查定阳宫,看来这晋国不是晋侯的晋国,而是你屠司寇的晋国啊?”
屠岸贾陪着小心道:“夫人这是说到那儿去了?屠岸贾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搜查定阳宫啊?这不过是奉了晋侯的命令勉为其难罢了。”
成夫人听出来了屠岸贾话里暗含的意思,那是在说这搜寻赵氏遗孤的事是景公下的命令,请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她怒气勃发,直接就挑明话题道:“今日你是一定要搜查老身这里的宫室了?”
屠岸贾眉毛一挑,毫不在乎成夫人的怒气,他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回答道:“这是主公的命令,我不敢不为。”
说完看了成夫人一眼,发现成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知道自己给了她一个大难堪,于是凑近低声说道:“夫人,赵氏已经诛除,如果留下这个孽种,他日后报仇,必然会如当年赵穿一样弑杀国君,这国君可是您的儿子啊!”
成夫人闻言一阵恍惚,她不是当年的骊姬,也没有穆赢的才能,只是一个本分的女人,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头脑,被屠岸贾寥寥几句就绕昏了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屠岸贾见成夫人不再阻拦,立刻命令身边的随人进宫搜寻婴儿。宫室里的庄姬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身边服侍的宫女都是当年的旧人手,没有被屠岸贾所收买,此时骤然看到这么多人闯入宫室,不由惊叫出来。
门外的成夫人被一连声的惊叫惊醒,才发现就在这一刹那间,不等自己的回话,屠岸贾就已经闯进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的寝宫,不由大怒,她喝道:“屠岸贾,你太放肆了,这定阳宫里由不得你如此随便!”
跟在成夫人身后的宫女和侍卫也发声怒喝,屠岸贾本来忌讳产房的晦气,只是指挥手下进宫搜寻,自己没有进去,连忙回头对成夫人说道:“成夫人,这是主公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您还是体谅一下吧!”
成夫人怒道:“这里是哀家女儿的寝宫,你们这样闯进去成何体统?”
屠岸贾低头貌似恭敬地站在成夫人面前,却并不发令召回闯宫的手下。成夫人想到不能与国君的命令硬抗,于是园转了一下口气说道:“哀家知道国君的命令你也不能不办,不过擅闯后宫女眷寝宫,也不是礼法所应允的,哀家看就这么办吧,你让你带来的仆妇把庄姬扶出来,暂时安置在哀家的暖轿里,然后你在进去搜查,这样总可以让你交差了吧?”
屠岸贾迟疑了一下,没有答话,成夫人已经怒喝起来:“哀家这个女儿才生下孩子,你们就如此闯入,就算你们不在乎产房的晦气,那也要顾忌一下哀家女儿的身体吧,哀家看子繻的脸面才让你们这样搜查宫室,不然向你们这样擅自搜查宫室,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哀家早就召集公族诛杀你们了。”
屠岸贾又低头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应该不会有所遗漏,于是就派身边老成持重的年长仆媪进房扶持庄姬。成夫人在一旁连声督促道:“你们小心一下,庄姬才生产过,一定要轻一点儿,千万不敢弄伤了她!”
其实这一切都是庄姬母女两事先商量好的,庄姬知道,自己只有在定阳宫里才能够安全地生产,在生产以前都是安全的,可是一旦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屠岸贾一定会前来探察,在生产前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庄姬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个隐藏的办法,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屠岸贾的巧言令色差点儿就连自己的母亲都迷惑了,如果不是屠岸贾太心急了一点儿,惊扰了成夫人的思虑,说不定成夫人会转过来帮他也不一定,毕竟他的说辞里涉及景公的生命,作为母亲,不管怎样,最终都会更加在乎自己的儿子的。可是一时的心急,屠岸贾迫切的举动使成夫人异常反感,作为臣子,屠岸贾居然敢大逆不道地搜检定阳宫,这就使成夫人最后还是站在了庄姬的一方。
庄姬慢慢地坐到了成夫人带来的暖轿里,她可以感觉到夹在自己双腿之间的婴儿那颤巍巍的呼吸,暂时放下心来。
而在寝宫里遍寻不到什么的屠岸贾有些不安,如果找不到赵氏遗留下来的血脉,他就会坐立不安。屠岸贾带来的侍卫站在讯问寝宫里的宫女,这些宫女都按照事先的安排回答,她们告诉屠岸贾,庄姬诞生下来的婴儿是一个不足月的女婴,已经夭折了,连尸身都埋葬在后花园里了。
她们的话屠岸贾一点儿都不相信,但是他还是派了屠安带人到定阳宫的后花园搜寻了一下,屠安曾经作为灵公的侍卫在定阳宫里呆过将近一年,灵公最爱在花园里饮酒作乐,所以屠安对花园也是十分熟悉的。不一会儿,屠安就回来了,不出所料,在后花园里的土地上没有任何翻动掩埋东西的痕迹。屠岸贾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可是眼下当着成夫人的面,他不能随便刑讯逼问庄姬的服侍宫女。
这时,有一个随从悄悄对屠安耳语了几句,屠安的脸色有些不对,他连忙凑到屠岸贾身边,低声说道:“有一个小吏贪图财帛,报告了一个消息,说庄姬的孩子昨天刚一生下来,就被送出宫去了。”
屠岸贾听闻,立刻转身就出宫去了,连理应对成夫人招呼一下的礼节都忘记了,他实在是太急切了,已经失去了日常的镇定。
成夫人看着汹汹而来又汹汹而去的屠岸贾一行人,低声怒骂道:“这个无礼的小人,真是不知道子繻中了什么邪,居然相信他这个小人。”
屠岸贾在情急之下,没有注意维持自己平日里伪装的面具,表露出一直隐藏着的真面目,而这一点也彻底让成夫人看清楚了他的为人,从屠岸贾充满蛊惑的花言巧语里清醒过来。
看到屠岸贾的身影出了定阳宫,成夫人转身探头钻进暖轿对庄姬低声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暖轿里的庄姬脸色苍白,还带着一丝枯黄,她无力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低声应道:“孩子没事。”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女人一生中最耗费气血的事情,何况在这之前庄姬还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崩溃了,而庄姬因为腹中怀着的希望,以极为坚强的精神支撑了下来,可是她的身体却有些坚持不住了。
宫女们搀扶庄姬回到寝宫,在床上睡下来,庄姬实在支持不住了,昏昏欲睡,可是她突然勉力挣开眼睛,对母亲成夫人说道:“屠岸贾被我引出宫去了,可是这定阳宫却不是孩子久留之地,请母亲大人快快通知韩厥大人,让他想办法把孩子接出宫去抚养。”
不错,那个向屠岸贾告密的贪财小吏实际上却是韩厥在宫里埋伏的暗线,他用事先准备好的假消息把屠岸贾的注意力从定阳宫中引开,给了庄姬难得的喘息之机。虽然此举会给以后送出宫来的孩子带来一定的危险,可是事急从权,只顾眼下,以后的事是管不了了。
健步赶出定阳宫的屠岸贾也是心急如火,他是决不能放过赵氏遗孤的,一出宫门,他就连连发出号令,召集人手,要大索全城了。屠岸贾知道,自己虽然把赵氏嫡系的子弟屠戮殆尽,但是赵氏年长日久,树大根深,嫡系子弟虽然没有几个,可是旁支却散布晋国上下,那是绝对剿灭不尽的,而赵氏的忠心门客、亲朋故旧更是数不胜数,一旦让这些人得到了赵氏的遗孤,有了名分,那可就是祸患无穷啊。
想到这里,屠岸贾脑子里转出来一个恶毒的主意,他有心把绛州城里这一段时间里出生的婴儿全部杀死,彻底根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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