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紧闭的门被人推开,带着暖意的阳光从门缝中射进来,照在角落中一个垂着头俯身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身上,驱散了她一整夜的冰冷。女孩感受到阳光,渐渐清醒过来,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并不抬头。
“我的奴仆,还不到一天,应该不至于饿死吧?为什么你一副要死的样子。”苏罗径直走进来,发觉薇儿有些异样,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于是不满地问道。
“……”女孩并不说话,一只手紧握着胸口,连衣衫都握得皱了起来,另一只手轻放在身侧,袖子被身体遮挡去大半。苏罗见薇儿神色有些不好,脸也有些苍白,之前强硬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他将脸一撇,语气有些不自然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难道真的饿坏了?还是乱找东西吃吃坏肚子了?告诉我,这是命令。……告诉我的话,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你很烦人。”蜷缩在角落的女孩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什么!?身为奴仆居然这样和主人说话,不想从这里出去了吗!”苏罗听了,没好气地问道。
“什么主人、主人的,仅仅只是你的自以为是而已,我可是一秒钟都没有把你当成是主人。”
冷冷的声音,语气里透着厌烦感,似乎是不想再继续妥协下去。苏罗还是第一次看见敢这样光明正大反抗他的薇儿,明明以前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温顺样,不禁有些疑惑,担心地问道:“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怎么才一天就完全变了样,你不会是把脑子也饿坏了吧?”说着,走向薇儿。
“不要过来!”一直很平静的女孩突然大喊道,让苏罗不禁止步,看着薇儿,一脸莫名其妙。
“擅自走进我的世界里,擅自扭曲我的生活,还装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自称主人什么的。”女孩低着头像是在窃窃私语,被遮掩的脸上仿佛有看不见的阴郁,声音颤抖着,连带着身体也不断发颤。
薇儿说着,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愤怒的眼睛与苏罗对上,朝他大喊道:“是谁允许这样的事情,谁能允许你成为我的主人,你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主人!是我的主人的话……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出现,为什么在我乞求帮助的时候不在我身边……这样子,算什么主人……”说到最后,女孩头又垂了下去,声音渐渐变细了,甚至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
“所以说我现在不是来了吗!到底怎么了啊!?才一晚上就变成这个样子。”苏罗听了这么久还是一头雾水,于是不耐烦地解释道。说着,正要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女孩突如其来的怒喊慑住,心中气血澎湃,有一股怒意正漫向苏罗心头,却又被他勉强压制住。“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讨厌到下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你,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
这句话一直在苏罗的脑海里盘旋。这什么情况?他居然被自己的奴仆骂了?还让身为主人的他消失!?
敢这么顶撞他,换做是以前,苏罗早用那种冰冷的眼神把人瞪得要哭起来了。只是这次,他却出奇地没这么做,心中泛起一种怜惜和愧疚感,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何根本没做错什么的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苏罗一咬牙,朝薇儿不满地抱怨道:“啊啊!难得我一大早就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来救你。你弄坏我的身份牌我也还没有说你!居然一下子就不给我好脸色看,你算什么啊!明明只是区区的一个女仆,我居然会一整夜担心……我也变白痴了!”苏罗嚷着,一甩手,一样东西砸在薇儿面前,发出清脆的响声。力道并不算大,不然绝对不会这样完好无损。
“不管你了!”苏罗大喊一声,然后带着一脸怒气,猛地转身离去。
抬头看着苏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返回的迹象,薇儿终于松了一口气,疲惫的目光移向躺在地面的物体上——那是自己的身份牌,纪念银币也拴在上面,还用一条新的绳子仔细绑好了,在阳光下散发着浅浅的光泽。
薇儿慢慢伸出手将其握住,袖口旁有一大块显眼的血红。回想起苏罗发怒的样子,薇儿轻轻一叹。
她只不过是照着剧本里的台词说了几句,居然这么简单就被骗到,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呢。
不过,还好。这个身躯现在的样子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薇儿这才松开衣襟,低头一看,那里有着和袖口一样的红色,在破开的洞里,黑玉失去了光泽,平静地锁在她的胸口处,周围是蔓延开来的血线,像绽放的黑色花瓣。似乎已经和自己的内脏连在了一起,不是简单就能取出来的。
粗略查看后,薇儿又握紧胸口的衣襟,把那片血色连同黑玉一并盖住,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一晃一晃地向外走去。步履蹒跚,仿佛一下子就会跌倒。
宿舍那边是暂时不能回去的,不能害丽蒂她们担心,而且也并不安全。要找一个温暖的,谁也不会去的地方,然后安静的睡一觉。被折磨了一整夜,她现在已经太累了,巴不得立刻就躺下。但是……不可以,在这里停下的话,也许就再也看不到未来了。
想着,即便全身肌肉的感觉都已经麻木,薇儿依然努力不断向前迈步。
树影缓缓在薇儿眼中前移,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思考,她顺着自己的本能前进,朝向一个熟悉的地方。最后终于在半路上支撑不住,轰然倒下,沉沉睡去。身下就是冰冷的地面,清风微凉,让弱小的身体渐渐发起烧来。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之中似乎有脚步接近,薇儿却已经睁不开眼睛。
洛基的身影停在薇儿的面前,将袭向薇儿的风尽数挡去。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久久不语。
不知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突然有了想要前进的感觉,于是就沿着一个方向前行着。
一直前进着,如果这样也能与某种事物相遇的话,那大概就是“天意”吧。
阳光照在洛基背后的巨剑上,反射着莫名的光。
是夜。混乱的意识,与持续不断的高热,不停侵蚀着薇儿的身心。
一抹新的冰凉从额间传来,稍微止息了她的不安,模糊的呓语也渐渐减少。
洛基给躺在床上的女孩换上新的沾水毛巾,然后顺手拿过刚采回来的药草,放进嘴里嚼碎,一阵刺激味蕾的苦意传来,然后用手指夹着,轻轻放进女孩嘴里,可以看到沉梦中的她也禁不住皱紧眉头。完毕,洛基的目光落向女孩的胸前,沾血的衣裳已被剥去,之前盖好的被子也被女孩在挣扎中褪去一大截,此刻那里已是饱览无遗,有一颗黑色玉石正镶在细嫩的肌肤外。
虽然已经没有第一次看见时的惊奇,洛基还是忍不住将手放在上面抚摸。
玉面很光洁,如果没有周围的黑色血线,应该是一块很美丽的玉石。
这大概是稀有源石中的一种,只是这个类型他在源石种类最多的学园里也未曾见过。
“薇儿!”苏罗着急地朝着陨落中的女孩呐喊道,然而不断来袭的黑刺却让他分身乏术。
噬光显然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女孩,只见长矛突然折回一甩,鞭打在薇儿柔弱的身躯上。薇儿五脏六腑俱是一震,有被搅在一起的感觉,顿时她口吐鲜血,被力道带着直直砸落地面。已经藏好的魔魂书也在这冲击中从怀中飞出,在空中散成纷乱的一页页。
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死,薇儿撑开眼,鲜血还在从嘴角流下,喉中是腥甜一片。但是最醒目的还是那个穿洞涌血的伤口,薇儿用还能动弹的那只手捂着腹部,尽量让鲜血流得慢一些,不然还没等到救援的人来,自己先失血过多死翘翘了。
好痛……和灵魂的抽痛不一样,这是真实的痛,痛得确实让人无法忍受。
薇儿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头脑晕沉得连痛意都不想去理会,耳边已经听不到苏罗的呼喊声。
已经到极限了吗?罢了,那接下来就没她的事了。想着,女孩不理会苏罗的大喊,疲倦地闭上双眼。
噬光发现没人阻挠,抓住机会,向前狂奔,眼看就要奔入阵中。突然,一只金黄色的狼张开翅膀,化作一道光芒跃入空中,划出一道直线,折返,折返,再折返,连续五次,然后光芒交织成一颗圆阵形五角星,更多精深的魔法纹路在圆中出现,连接。然后圆心扭曲,向后拉伸,一股巨大的吸力引得噬光的身躯不断后退,噬光咆哮着,挣扎着,却无可奈何,只能被那圆阵拉回数百米,然后圆阵因为魔力耗尽而刹那间破碎。
——星芒的咒缚。
这是艾丽雅的绝招,如若是平常人,一旦被吸入圆心就会被囚禁于其中,无法逃脱,只能任人宰割。只是噬光的身躯太大,而且黑气一直在不断侵袭圆阵,艾丽雅维持它的魔力比以往消耗得更多,最后无可奈何地耗尽。
座下的狼也发生的变化,眼中红光尽失,身体不断崩裂,最后塌成一堆废土,只有一只巴掌大的黄泥小狗拼命从土中转出来,朝艾丽雅吠了两声,叫声被风淹没。艾丽雅满头大汗,跌坐在地上,一脸阴郁。
听见小狗的叫唤,艾丽雅微微一怔,含着冷意的眼睛瞟向摇尾小狗,注视了片刻,终究还是微微一叹,伸手接起它,像平常一样微笑道:“虽然很讨厌接触地面,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我们也已经尽力了。”
说着,她看向脱离了束缚的噬光疯狂地奔向传送阵,仅凭苏罗、洛基两人已经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噬光一脚踏进传送阵,传送阵在黑气侵袭下不停动荡,已经有光芒环绕在魔兽身上。
似乎可以感受到魔兽的兴奋。光芒越来越强,似乎魔兽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正要消失。
而在场的人还能做的,都只是站在原地注目,并期盼着奇迹出现。
在人为之后就只剩下天意,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话……
在所有人都认为此次已无力回天的时候,正在消失的噬光突然被一道巨大的冲击打中,飞身落在数百米外,苏罗等人一怔,随后目光落在传送阵中心。
仍有着雷光缭绕在双脚,那个人打着呵欠从传送阵中走出来,悠闲地挠着头发,说:“唉,真麻烦。好像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打中了什么,如果是人的话,我只能说声抱歉,如果是魔兽的话,那,活该。”说完,他挽起散漫的轻笑,舌尖一转,嘴里好像还含着糖果。洛基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身体止不住悸颤。
苏罗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只听到洛基有些激动地说:“……王将·兰斯洛!”
艾丽雅听了也是一惊。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S级人物。
噬光坠地,然后飞快爬起,汹涌地怒气将无数利刺射出,像巨大的蟒蛇朝兰斯洛吞去。兰斯洛脚下雷光摇曳,在黑色蟒蛇袭来的同时,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一道蓝光从先前站立的地方一直延续到他的脚下,然后缓缓消去。
魔兽大怒,黑色蛇头狂甩,却没有一次打中站立不动的人,只见兰斯洛不停地切换着出现的地点,也许在空中,也许在地面。只有他脚下的那一道蓝光还连系着两个改变的地点,每次兰斯洛身影的变换总会出现在那道蓝光的尽头。苏罗看着兰斯洛躲避魔兽的攻击就像在戏耍它一样,不禁感叹。
——那就是雷电系最强的魔晶,如同拥有闪电劈下时的神速,“雷迹”。
兰斯洛身影一移,猛然发现脚下还躺着一个人,是一个呼吸已经极微弱,濒临死亡的小女孩。
他轻叹一声,脚下雷光闪耀,顿时将那女孩踢到了一边,顺便搁下一句话:“想睡觉的话,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薇儿被电击得痛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是被踢飞的,心中暗骂道:重伤者都踢,还有没有人性!
然而她却不知道,正是这一踢将她涣散的意识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兰斯洛踢开薇儿时,噬光抓准机会,怒吼着将巨掌拍下,阴影笼罩在兰斯洛头顶,等他抬头时,掌心已离他不足一米,兰斯洛见状右手如影一晃,神速拔剑,抵在上空,剑锋与兽掌相撞,一股战气从兰斯洛身上爆出,同时涌现上下方,噬光的手被这股气势弹开,大地也支撑不住,凹陷下去,裂开十数道深痕。而兰斯洛却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坑中。
没等噬光的黑刺破手而出,兰斯洛将剑垂直一挥,魔晶‘炎爵’爆发出强烈的红光,赤红的火焰沿着剑身一直冲涌向前,化作一道巨大的火刀,狠狠切在魔兽身上,竟
夜晚,洛基住所。
薇儿躺在床上,左眼贴着厚重的纱布,完全遮掩了视线。
这就是拉尔迪亚的杰作。其实从鬼屋出来后,薇儿的眼睛就不再泣血,拉尔迪亚却依旧拉着薇儿奔向医院,医生看了两眼,说句无碍,直接往薇儿眼上敷点药,贴块纱布,就宣告治疗结束。拉尔迪亚十分不满,说她的宠物怎么能这样随意了事,不顾薇儿阻拦,硬是拿着纱布往薇儿脸上多贴几张。还勒令说没有她的允许,不能把纱布弄下来。
结果,就成了这个累赘的样子。
薇儿自然想过把它揭下来,以后遇到某人再粘回去。可惜,这种事,拉尔迪亚早已预料到。离开医院时,这小鬼就告诉薇儿,她在纱布里用了探测魔法,如果薇儿有什么小动作,嘿嘿……
拉尔迪亚冷笑而不语,薇儿立马感到一阵寒气迫来,只好认命地戴着。
当然,最悲剧的是,临走前,那医生对拉尔迪亚说了这样一句话。
“以后有病人你要带到那边的医院去,老头子我是兽医。”
薇儿当时听了,恨不得马上扁拉尔迪亚一顿。
不过这事只是想想就好。她的能力可是拿命去换的,怎么能浪费在一个小鬼身上。
薇儿轻轻一叹,拉过被子就打算睡觉。
洛基那家伙也是,一整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看来是打算继续泡在修炼场里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她巴不得洛基就睡在修炼场,这样她才好光明正大地在住所中搞各种小动作。
薇儿臆想着,慢慢沉入梦乡。
……
一个人的世界。谁也走不进来,只属于他的世界。突然有一天,下起了雪。鹅毛大雪。
从外面传来的歌声消失了。天空上是黑色的太阳。穿梭在雪花中的,是黑暗的光。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好冷,为何这样冰冷。他不断地行走着,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一旦停下脚步的话,身体就会被冻结。
为何他的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侵入了他的世界,有什么正在扭曲着。
然后,他也无可避免地被改变着。这样的事……绝不允许!
漫天飘散的雪花,如同漫天飞扬的白色花瓣,光是黑色的枝桠。
被一种飘渺的感觉引领着,拨开这些树枝,他来到这里。这个被冰笼罩的地方。谁,在那里等待着。
冰棺中沉睡着一位平凡的少女,非常的熟悉。她的名字,他是知道的。但是,为何会知道?
光滑的冰面就像屏幕,反复放送着记忆中影像。是吗,他就是她。两个人的世界已经无可避免地重叠在一起。
于是,渴望着一种新的人生,他开始了解她。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的内心。将她的一切都夺去。
他俯在冰棺上,感受着少女的气息。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嘴角一弯。
幽黑,深邃,玉石般的眼睛。还有,嘲讽般的笑容。
——你在迷惘什么,你在期待什么?我知道的,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忽然捂起隐隐作痛的头,步履蹒跚地后退,想要远离这噩梦之地。
——你的世界,只有黑暗,永远的黑暗。
冰棺里的人样貌已经变成他自己,黑色的玉瞳中透着森冷的光。
——在我为你准备的棺柩中沉睡吧,在这寒冰的地狱里!
黑色的血线在瞳孔中扩散,穿过血肉,溢出冰棺,蔓延上他的身体。
黑线侵入他的血脉,身体开始失去知觉,雾气正在身上凝结。
好冷,为何这样冰冷,让人承受不了。好想沉沉地睡上一觉。然后,不再醒来。
忘掉那些遥远的事情,忘掉那个世界,将一切忘却。这里是他永恒的归处……
一只手从冰棺中伸出来,就要将他牵入棺中。
然而,就算身处浑噩中,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撑在冰棺边缘。
冰棺中的手使劲地想把他拖进去,但是有一种莫名的欲动,让他纹丝不动。
唤醒记忆的风吹拂着他的额发,就算迷离了双眼,也遮掩不住那缕微小却坚韧的光。
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未来,他怎么可以在这里沉睡。还不是时候,还不可以合眼。
他想去注视,新的开始。所以……
大地开始颤动,冰面裂开数道深痕,冰棺落入幽深的地底。
冰棺中的噩梦咆哮着,手狠狠地钳着他的手臂,撕下一道道血痕,然后坠入深渊。
……
深夜,薇儿躺在床铺上,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似乎是陷入了噩梦中。
那是一个深沉的梦,梦中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与破碎的黑光。
她衣裳单薄地走在白与黑交织的世界中,四肢被冻得冰冷,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好冷,好冷啊……”薇儿呓语,身子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拢紧被子,但是却无济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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