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雾。
乳白色的浓雾在林间弥漫,在小溪上升起,又渐渐被微风吹散,飘散到消失为止。
马车在林中路间缓缓行进,人也在车中昏昏欲睡。
突听见有人在说:“周伯?”
周伯两眼出神,正在发呆。
这人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继续问:“周伯你看见了吗?”
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周伯眼珠子缓缓平移,横眼瞥着他,淡淡道:“我是瞎子?”
这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周伯忽然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道:“知道不是你还问!”
这人捂住头却还在傻笑,道:“我这不是见你一直在发楞,随便问问吗。”
周伯收起拳头,长长舒了口气,目光已在远方。
浓雾也在远方。
没有人知道浓雾会在何时飘散,也没有人知道浓雾中隐藏着什么。
过了很久,周伯目光闪动,忽又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可怕的人?”
那人怔了怔,扭头看着他,诧异道:“什么人?”
周伯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剑客!”
小李腰间也有剑,所以他在笑,道:“我可一点也不可怕。”
周伯道:“你还算不上真正的剑客!”
小李道:“真正的?”
周伯道:“真正的剑客!在他手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你就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剑意。”
小李想了想,忽然道:“你是在说昨天?”
他想起了昨天那一阵风,是种虚无缥缈无迹可寻,忽而又席卷大地让人无处可躲的冷风。
周伯道:“昨天那道剑意虽令人心惊,那道剑气虽令人胆寒,可这也远比不上另一个人!”
“难道是?”小李声音似已颤抖,怔怔道:“燕...燕大侠?”
他这种表情并不夸张,反而非常正常。
周伯抬起头,不作理会,天上正压着密云,似将有雨点落下。
他望着阴沉的天空,痴痴的出神了很久,淡淡道:“你见过几次燕大侠?”
燕鸣曾是万蝶山庄的常客,几乎每年都会去上几次,所以周伯问的是见过几次,而不是有没有见过。
小李当然见过,万蝶山庄所有人都见过,甚至江湖上大部分人也都见过燕鸣,因为他总能出现在你需要帮助或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而他也绝不会辜负“天下第一”这个称号。
天下第一有时候不仅仅单指在武功上独步江湖,更多的是来自于江湖人的尊敬与崇拜。
小李昂起头,仿佛在说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声道:“我当然认识燕大侠,刚进谷那年我见过他好几次,甚至每次见面他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
这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江湖上没听说过燕鸣的人,也许要比没听说过如来佛的和尚还要少。你若是在北都的酒楼里露出一副“我不认识燕鸣”的表情,用不着掌柜的动手,说不定就被那些愤怒的食客丢了出去。
其实燕鸣是个很无趣的人,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
有时候一锭金子掉在他面前他都懒得弯腰去捡,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站在他面前他也懒得去动。
但有一次,他在一天内连赶八百里路,跑坏了三双鞋,骑趴了两匹马,就为给朋友送份家书。
还有一次,他仅凭一人一剑荡平整个吴江匪帮,两百名江匪他一人杀了一百二十个,剩下那些跳江的跳江,吓昏的吓昏,只因为这帮江匪烧了神鹿山下某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又抢了人家丁员外的孙女。
他没去过神鹿山,更没见过这小村庄,甚至完全不认识丁员外和他孙女。
他的确是个奇人,是个妙人,更是个穷人,同样也是个值得让人尊敬让人崇拜的人,也许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神,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他比活阎罗还要可怕。
正因为他,才让这个黑暗如森林般的江湖,出现了那么一抹阳光般温暖的光芒。
小李说到最后,话声忽然停顿,缓缓垂下头,黯然道:“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燕大侠竟一次也没来过谷里。”
或许是没有受伤?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没受伤的时候往万蝶山庄跑。
周伯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悠然道:“你可见过燕大侠出剑?”
小李立刻道:“游龙剑!?”
周伯缓缓道:“游龙剑出鞘,犹如泰山压顶,苍龙出海之势,让人忍不住想顶礼膜拜!”
小李认真听着,任何一个使剑的人都不会想错过这个话题。
周伯想了想,接着道:“昨天那小楼姑娘的剑意却并非如此,她的剑意就像是风一样虚无缥缈无迹可寻,忽又气势磅礴席卷大地叫人无处躲藏。”
小李道:“我听说她出剑之后就昏过去了?”
周伯点点头,道:“依我看,这也正是她弱点所在,恐怕在真力的凝练上还有些欠缺火候。”
小李看着他,目中已充满崇拜,道:“周伯您懂的真多。”
周伯大笑,道:“等你在江湖上闯到我这个年纪,懂得只会比我多,绝不会比我少。”
天色渐暗。
忽然有雨,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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