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雷说的叫挖浮财,外村有动手的。方存根顾虑重重,村子小,按原有财产两户地主等于大村子的富农。浮财是看不见的,嘴要没愿给的。不搞是阶级立场问题,石雷大言不惭。苦宝曾建议方存根,世间没有绝对的平衡,跟形势也从实地实情考虑,有深浅掌握最好。苦宝问石雷,方主任的意见。
石雷趾高气扬道出一堆不满。他算什么,谨小慎微,立场不坚。
苦宝劝石雷正副主任得拧成一投绳,和委员们充分讨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靠群策群力,避免工作失误。
石雷听了苦宝的话却把主任方存根扔一边,招集贫协委员议事,大讲彻底革命。地主的财产还得分,衣服、被褥、粮食、钱、桌椅板凳,统统是咱穷人身上的血汗。
贫穷几辈子的老百姓虽说分了田地,无情岁月的烙印还没完全长平,对财产欲望蓄积的热量像地壳下的滚烫岩浆待机喷涌。分!大家异口同声。
时机成熟,石雷才以委员们有要求为名叫来方存根。方存根看大家吵吵嚷嚷,激愤昂扬,就是一堆干柴起火,摁不灭。他要大家讨论挖什么,要多少,标准怎么定。
会场一下子开了锅。石瘸子有四五个粮囤十几口粮缸,方聋子也不少。每户留缸粮,人均一床被,两身衣服,一套桌凳,多余没收。让他们也尝尝吃糠咽菜,穿破衣烂裳的滋味。
石雷跷着二郎腿,喷着烟圈,眼里放着烧烤他人的光。
方存根琢磨缓兵之计,要开党小组会议,进一步研究。
党小组会议上,方虎臣说土改政策没有把地主搞成一贫如洗的意思。
这意见可砸锅。石雷迫不及待义愤填膺地呼喊,打倒地主分子的政策有错吗?被我们打倒的对象生活还比我们高一大截子岂不是笑话?
石雷的话噎人,面面相觑的眼光齐刷刷落在苦宝身上。苦宝合眼养目成习惯,突然的沉默就知道都望他发表意见。一向坦诚的他毫无顾虑地说上级没发挖浮财的文件,有的村闹起来属群众自发行动。不管行动还是运动,都不能忘记政治上给出路的政策,生活上也不能卡脖子。一瓮粮七八口人能吃多长时间,标准不当、方法欠妥难免出意外事故。
“运动权力在贫农协会,挖浮财不是党小组的职权范围,在这呛嚷是白费唾沫干子。”
石雷一言以蔽之,挥舞双臂摔大邪走了。
石雷操纵部分贫协委员和一伙积极分子挖浮财运动闹得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地主石瘸子、方聋子两家男女老少十五口,统统猫腰厥腚站大街上。两家的粮食衣被,桌椅板凳,女人的花鞋,小孩子的帽子,针头线脑应有尽有,满满当当的贫协大院成了杂货铺。
石瘸子回家一看傻了眼。空空如也的屋子里破鞋烂裳,满地粮粒子,院里棍子棒子一片狼籍,惨不忍睹。老婆儿孙哭嚎着像比赛,石瘸子心口热一口血喷射而出。石瘸子落炕后昼夜像幽灵,时不时喊土匪来了。咽气时的两片嘴唇还厥成一个圆圈,像被一个土字噎死的。
方聋子目睹家境只剩破砖烂瓦的份,打听石瘸子家。聋子说话总怕别人听不见,高门大嗓惯了,老婆怕传出去就堵他的嘴,气氛之极的方聋子咬断老婆一节手指头。方聋子还破口大骂,狠心的婆娘要把他憋死。
两家的情况传出来,全村人唏嘘一片。这是不是胜利,反正没人开心笑。
“冬天喀嚓一声雷,大地冒出无数贼。掏空财爷心肝肠,喂饱一群饿死鬼。”
挖浮财造成的惨案不仅一区一县有,这段顺口溜暗中流传,源头在哪儿追查不清。
一纸匿名信让赵区长拍案而起,苦宝被五花大绑审问,苦宝致死不认顺口溜是他编的。
王灵敏去镇上买东西,区门口堵着一堆人咬耳朵。有说是宋家营的,有说是石村的,反正是“瞎有才”被捆了,原因是编顺口溜骂共产党。她扭头走,又回来问“瞎有才”是不是真名。有人说叫苦宝。啊!?王灵敏大吃一惊,猛地冲进区大院里叫苦宝,被两个身强力壮背着枪的民兵推出门外。后天就是她们的大喜之日,王灵敏不相信自己心上人污蔑共产党,坐在门外以绝食抗议。干部撵不走,爹娘拉不动,现代的梁山泊与祝英台风也似的传开。
吴江从冀南军政委员会开会回来,过大王庄听人们议论苦宝被抓,王灵敏以死相陪。吴江急出一身汗,自行车轮子成了风轱辘。到区上叫人把王灵敏抬进屋,怕她不认汤水,又叫苦宝喂她。吴江的脸色像块铁板。
赵区长把匿名信呈上。除了苦宝有才,换第二人编不出来,他也爱编那玩意儿。
做为区长不该有的冲动和幼稚把吴江气乐了,开玩笑地问,哪个村没有识文断字的?你爱写的是诗,这顺口溜按你身上他当书记的能愁死。
赵区长听了脸青一块红一块难忍受,表示这里干不下去就调离。
区领导间的矛盾骤然不可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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