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咕咕、咕咕……”雉娘端着簸箕,抿着嘴儿学着鸡叫,正值酷热的六月,连呼吸起来,都觉得钻进肺里的是丝丝热风。
李臣淘来的鸡崽刚褪了绒毛,长出硬羽,两公一母,聚在厩棚旁的yīn凉处拿爪子刨着地,想找几条蚯蚓虫虫吃,骡子歪着头,似乎对这些模样儿不同的新伙伴有些好奇。
“慢些吃,别打架。”洒着碎菜叶和麦麸混成的食料,小媳妇像对娃娃说话似地叮嘱着,公鸡没必要养,准备过些时rì就绑县上卖掉,所以雉娘对那两只命里注定要成为盘中菜肴的鸡禽有些怜悯,洗青菜时总会留点叶子,给它们加餐。
喂完鸡,炉上的汤药也熬好了,浓稠的黑汁,小尝一口,苦味就在味蕾上蔓延开来,唉,心病总得心来医,每次喂婆婆喝了药,雉娘都坐到炕上,边替老人揉脚,边唠唠叨叨一些最近听来的闲人闲事,比如堂叔和秀玉好上了,章家要三石粟米当礼金;最近天旱,幸亏金牛河有灵xìng,没断流,活了一地庄稼;还有商贩们带来的消息,洛都被烧了,司隶的贵人老爷们都没饭吃,一斗粮得拿金子换呢!人们都夸幽州是福地,刘虞大老爷是福星,乡下人比大官都活得滋润哩……
老人眯盍着眼,不言不语,雉娘自顾自地说着,窗棂外蝉叫得缠绵,屋里头轻飘着柔柔人语,让人觉得颇为安详。
不过在外面,氛围就显得严峻了,农家汉子们忧心忡忡,阳头热烈,麦子蔫着苗头,虽下了两场细雨,但总让人觉得莫不是要发旱灾?幸亏州府老爷懂农事,提早划下了道道,不然河上流的村子早建了坝,挡了水流,指不准会为了水源恶斗一场,拿血和命来灌饱庄稼。
更要不得的是,听闻青州那边遭了大蝗灾,好好的秧苗被啃得个jīng光,还激起了民变!打的是黄巾旗号,几个平rì不体恤百姓的县老爷都被剖胸开膛,挖出血淋淋的心肝被人分着吃了!就连刺史焦和焦大人都骇得一病不起。
青州又闹起黄巾的事,汉子们倒没在意,毕竟中间隔着翼州,可蝗灾就让所有农人不寒而栗,大热天的都感到骨头发凉,这祸物不比人,展开翅膀飞得如团乌云,密密麻麻的能遮住天,过州越府,随走随吃,不吃得个赤地千里绝不罢口。
村人自发组织起来,在谷场中堆满了茅草,就怕祸物们吃了青州吃翼州,再过境来糟蹋幽州,如果规模小,夜间点了火堆,蝗虫见了火光就迷了魂,自个朝着火里飞,倒能防范一二。
还有人拿土石修了神虫庙,供奉香烛,过路的都鞠躬磕头,念叨“去其螟蜇,及其蟊贼,无害我田樨。”之类的说辞,活人给蝗虫建祠堂,拜祖宗似地摆上牌位,不是滑稽,而是深深的恐惧。
不光村庄,县中也人心浮动,有读书人得知都城被西凉人一把火焚了,连皇dì dū被劫走了,不由得痛哭流涕,直骂朝廷又出了王莽jiān臣。
“十八镇诸侯哩!咱幽州的公孙大人带了白马队,个个以一挡百,就连那袁家都出了兵马,可怎地救不出天子?”
“那姓董的不是东西,听说连皇坟都刨了,迟早天打雷劈!”
朝廷刘家变了天,黄巾攻城略地,旱蝗不断,初平元年的夏天,大大小小的消息搅得乡民坐立不安。
“***世道。”李臣吐了口浓痰,坐地头嚼着烙饼,他和崔家勉强说是半商半农,也攒下了些许钱财,所以在危难关头能备好渡灾的物什,但万一蝗虫真来了,没收成吃不饱的人活不下去了,学着青州搞民变,大户倒有家兵家将护着,他这小家小业的如何守得住?
时间就在动荡中一点点流逝,等到了六月底,灾祸还是光临了幽州,不是大旱,不是青州的蝗虫,而是从并州来的白波贼。
奋武将军公孙瓒讨逆贼还没回,刘虞老爷虽然得民望,但不善兵,一时间抵抗不住,挨着并州的几个郡县都被席卷一空,要么全家老少跟着去当贼,要么丢了脑壳做了野鬼冤魂。
附近几个富户都带着金银粮食,朝蓟郡跑,这又加深了人们心头的不安,可地里麦子就快熟了,庄稼人怕是怕,可望眼黄灿灿的麦梢,心中就有了牵挂和眷念。
偶尔有州界逃来的难民打村头过,李臣整rì支着耳朵,捕风捉影地从他们那打听白波贼的动向,看贼人是捞一把就走,还是想趁势掠夺全州。
为了提前做逃难的准备,他上了几趟县,也不管物价贵,买了几斛米粮,怕惹红眼,拿布盖着,和启年偷偷摸摸运回来,装到地窑里。
骡车被仔细修缮了遍,还拿铁皮包了车轮轴头,牲灵吃饱喝足,免得到时掉链子。
住处也从破庙搬到了崔家,和启年打地铺睡堂屋,万一出了事好互相照应。
“真到逃难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秀玉全家啊,人多好照应嘛。”崔启年念叨了几次,李臣一琢磨,也觉得对,光他和崔家老小,势单力薄,如果路途上遇见小队的劫匪乱民,命都保不住。
章家三个儿子,都是在田地中打熬出身子的壮汉,一起走也是股势力,不怕轻易挨了外人的欺辱。
“这事到时仔细合计合计,也许天怜见,祸害都来不了咱这。”李臣对崔启年说,“咱家藏了米粮的事千万别对外人说,就算秀玉也不行。”
“我省得。”赖汉回答,他走南闯北好几年,啥事没见过?荒年灾月的,谁家有吃食,就等于挂了个亮牌牌,招灾祸哩!这种xìng命攸关的事儿他可不会多嘴。
……
在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毒阳头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响午时分,一整队约三十人的马队由荒寂的官道呼啸而来,践踏得灰土飞扬。
他们打茂县前经过,路过时稍停了停,县衙的探马事先得了消息,县城早锁闭了城门,十来个差役加两张弓,正紧张不安地在城墙盯着马队的动向。
所幸对方很快就离开了,县令松了口气,又jǐng觉马队没个旗号,莫不是白波贼的先锋,来打探附近郡县城中的防守力量?
天老爷,怎么贼兵就深入幽州腹地了?这白波号称十数万大军,别说凭人,就是吐口水也能淹没了这小小的县城。
越想越心慌,越慌越失了分寸,县老爷惊叫着嚷,“快、快去鲁庄,还有张家堡,贼势浩大,非聚兵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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