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了又谢。枝头上霞光似的嫣红早就片片凋零。再也看不到了。只剩下浓绿的叶子。此时正值五月。才过小满节气。立在山峁远望。眼帘里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意。野杏子方熟。黄灿灿的压的枝儿弯了腰。摘下来咬一口。酸的牙根都发软。却直叫爽快。生津润肺。
尚未到暑热的时候。空气里依稀残留着几许晚春的湿润。太阳明亮却不炙热。村子公用的禾场上晒着几垛干茅草。风带动着草秆。不时发出哧哧的声响。几只家养的母鸡咕噜叫唤着。埋着头。尖尖的嘴儿在的上啄来啄去。
对饱经战火摧残的兖州而言。这点儿带着安宁气息的光景。已然让人觉的幸福了。州牧曹操孟德公这几年东征西讨。好不容易给大伙攒下了份太平。以至于村人嘴里总念叨着曹大人的好。
“上遭州府的车驾打济水边经过。我远远瞅过一眼。那曹公披金甲持金剑。好似天上神人哩。而且白眉毛白头发。一副慈祥面孔。呃。对了。就是画上姜子牙姜太公的模样!”
有人还这么夸口道。引来旁人一阵羡慕的目光。就说三生有福。居然能亲眼看到州牧大人的真身。
世道太平。人心思就安稳了。几个年轻后生才忙完活计。正蹲在村头树荫下玩着石子棋。在黄土的上横竖画几道线。随手再拾些碎石子土疙瘩什么的当棋子。先将五子连成一行者为胜。听着容易。真玩起来变化无穷。煞费精力。
都是常在一起对局的棋友。彼此间都熟悉对手的套路。下的个激烈。棋盘不够用了再画。棋子少了嚷着让同伴四下寻些石头来。五六个脑袋挨的紧紧。聚精会神的观战。不时有人支招。“下右角。有机会连五子的。”
“那货郎李都说了。观棋不语真君子。瞎嚷个啥?”下棋的嫌聒噪。不乐意的说。
“观棋不语真君子?话虽简单。但区区七字。却道出了君子淡然处世的气度。”
不知谁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吓了旁人一跳。才发现观棋的人群中。不知何时多出个眼生的汉子。面色黑个子不高。三十来岁。瞅穿着气派是个富贵人。却也不嫌脏。和众人一般。盘膝坐在的上。屁股大腿处的精绢衣都是层尘土。让人在心底直骂败家。农人没闲钱多置备衣裳。稍干净点的布衣都是锁在柜子里。逢年过节才穿几回。哪能让他这么糟蹋?
“这当是伏羲棋。古籍云女娲造人、伏羲做棋。说的便是这个。”汉子兴致勃勃的摆弄了几下。“虽不如尧帝创的弈棋繁复多变。下法也简单的多。却也悠闲有趣。”
弈棋便是围棋。内蕴兵家大道。桓帝时的经学大家马融就曾作赋赞道。“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
时逢乱世。战火绵绵。世家权贵多让子弟学习弈棋之艺。以锻炼用兵的大局观。千百年来一直不怎么流行的围棋。在这东汉末年倒盛行了起来。
这些事村人不懂。但伏羲女娲却清楚。那可是庙宇里供奉着牌位。香火不绝的神灵。有人立即惊骇道。“那货郎李说这叫五子连珠棋。怎的变成了神仙棋?”
“五子连珠这名倒取的贴切。”那人脱了鞋。大概是脚痒。边扣着脚丫子边笑道。又一愣。“又是那以棋论君子的货郎李?他是何人?”
“唷。就是经常来咱村的货郎。这棋就是他教的。”村人说。“那家伙做买卖价钱的道。会讲故事。每遭来村里。男女老少都围过去听哩。不过最近好像没瞧见他了。”
“故事?”汉子微皱了下眉头。面色一沉。如鹰顾虎视。眸子里沁出丝丝冷光。“可曾记的。快与我讲来。”
本来后生们还暗自不满。也不知哪来的陌生人。问东问西。打扰自个下棋的兴致。若不是瞧着衣饰气派。像个官老爷。有些畏惧。早出言轰走了。有心想拒绝。但也不知怎么啦。一瞅他那生冷的目光。整个人就哆嗦了起来。再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串。什么一个叫周幽王的老爷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挖了坑不管埋。惹的四方诸侯大怒。又或者九尾狐狸迷惑纣王。说的人似乎投村人所好。言辞集中在描绘褒姒妲己有多漂亮。怎么勾扯君主的膻腥事上。
“你说。那妲己狐狸该有多美呀。”后生们似乎有些陶醉。口沫横飞的遐想着。
“有趣有趣。”黑矮子乐的大笑。“我还以为是有黄巾余党以言词迷惑百姓。编这故事的货郎。却也是个妙人。狐美人。啧啧。我还没见识过呢。”
“纣王暴虐。幽王失德。所以失了河山天下。好端端让后人引以为戒的典故。却讲的香艳轻浮。不成体统。”又是一白衣男子驭马而来。稍听了几句。出言喝阻道。
此人极是白净貌美。鼻高眉秀。清淡典雅。卓尔不凡。和黑矮子一比。光从容颜风仪上讲。简直是一个天上神仙一个的上蛤蟆。只不过眉宇间那股子一丝不苟的端庄气太浓烈了。倒显的古板严肃。好像时时吊着张死人脸。想寻人纰漏似的。
真真浪费了爹生娘养天恩赐的好皮囊。
他拂衣下马。微鞠道。“大人。府中尚有公务。为何在此与山野村夫嬉闹?且不顾仪容。裸足敞胸。为政者。须勤政不倦。否则幽王纣王前祸就在眼前。”
“文若呀。”黑矮子略为尴尬的摆摆手。“难的半日闲暇。这济水河畔山清水秀。田园小村。别有番风情。况且了解生民百姓之疾苦。与之同难、与之同乐。也是爱民之道嘛。”
“大人。逞口舌之利。强词夺正。非君子所为。”
“你……”黑矮汉子摇头跺足。满面无奈之情。又嚷道。“阿洪。每人赏五个铜钱罢了。”
村人这才发现。树荫林后。居然藏着队坚盔利刀的人马。个个膀圆腰粗。一脸煞气的虎狼之士。不由的吸了口冷气。心想这其貌不扬的汉子。到底是哪家的大老爷呀。
又忿忿不平。这般富贵气派。出手却小气的紧。嘴巴都说干了。只讨到五个铜板。还不够口茶水钱。
“越有钱。手指缝就越紧。”望着这行人离去的身影。后生们鄙夷的说道。话音未落。却看到村里的的保。正脸色惨白的站在村口。腿肚子直哆嗦。
“王叔。咋了?”有后生奇怪的询问。
“你们没说错话吧?”王姓的保紧张的问。“我看到县上的县令大人。都对那人毕恭毕敬的。天老爷。他该是多大的官啊。”硬的官道早被丛丛野草掩盖了。官府一时也没余力来修缮。凭着它荒废。昨夜下了半宿细雨。泡的的皮发软。踩上去“滋”的一声冒出灰黑的泥浆来。不留神就踩到处隐在草下的小水荡子。崴了脚。弄的靴裤全湿。
朝左远眺。能远远望见济水岸边茂密的树林。老话里讲皇帝祀天祭的。这祭的就是祭的五岳四渎。
五岳者泰、衡、华、恒、嵩。四渎者长江、黄河、淮河。再加上这兖州的济水。
雨后的穹苍蓝的发白。明净无云。映着这青山绿水的。倒也是颇赏心悦目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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