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一点正好一思眠。忽听见外边闹了一声喧;
秋蝉它在外面叫。奴在绣房里听;
听的奴家伤心。听的奴家痛
伤伤心。痛痛心。相思泪纷纷。
二更二点正好一思眠。忽见窗外闹了一声喧;
蛤蟆它在外面叫。奴在绣房里听……”
秋高气爽。几日间已入了豫州的界。入目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商队疾走紧赶。眼瞅着快到鲁山了。如再朝西行。大郡宛城五天的路程。要是往东走。过汝南。渡颖河。就能抵达扬州寿春。
大约是在车厢里待的太久了。严大夫人实在憋着气闷。又贪图沿途的好风光。弃了车骑起马来。一路马蹄嗒嗒。踏的青泥飞溅。红衣招展。映着霞光。她不时回头叮嘱。“你腿要夹紧点。多用腰力。让身子随着马背颠簸起伏。”
“严姐姐。慢点。我追不上。”雉娘换了身便于乘马的胡衣。用力搅着缰绳。紧张兮兮的。
从长安至豫州。车队里就一个女眷。如今多了个雉娘。两人常凑到一处说说女人家的私话。严氏爽朗崔氏朴实。都是没心机的实在人。一见投缘。很快就熟稔了。严苓大雉娘四岁。豪迈的挥手说。“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闲着无事。严苓干脆教雉娘骑术。按她说的。在草原上打猎时。能在奔驰的马上俯身。伸手抓住逃窜的肥野兔。才算是骑艺有成。
这时尚没有双头翘起的马鞍、踏脚使力用的马镫。人与马身之间唯有层防滑的毛皮垫子。操纵骏马飞驰的难度颇大。腿劲腰劲缺一不可。
小媳妇儿会骑骡子。但从没驾驭过高头大马。整个人吓的几乎要扒在马背上了。李臣看着揪心。生怕她不小心摔了下来。不过见雉娘怕归怕。人却显的开心。想着自从私奔以来。姑娘心里多少积攒着压力。发泄下也好。于是没出言阻止。只是远远随在后头。万一出现意外。也能够及时处理。
“三更三点正好一思眠。忽听见外边闹了一声喧。鹁鸪它在外面叫。奴在绣房里听。”严苓的心情如天气似的舒畅。正笑眯眯的轻哼着并州的俚歌小调。歌述说的是妇人闺房寂寞。一夜五更。更更都听到外面有蝉鸣蛤蟆叫。更加独枕难眠。倍感相思。不过她声调起的高。嗓子有点粗。一首意境幽怨的歌倒被唱出了清爽的味道。又扭过身体催促。“妹子。边驭着马驰骋旷野。边唱唱歌儿。才叫人觉的快活呢。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害羞。”
雉娘脸红了红。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声音细细的随着唱。“……四更四点正好一思眠。忽听见外边闹了一声喧。金鸡它在外面叫……”
严苓稍稍扯住马缰。放缓速度。等两匹马并肩而行时。探身狠狠抱住雉娘。吧唧在她腮上亲了下。大声笑着。“这才对嘛。”
“都是孩子的娘了。这么贪玩。”雉娘责怪。拿手背擦着脸颊。这严夫人有时候豪爽过头了。不像个规规矩矩的妇道人家。带着几分男儿的气度。
也不知道并州女子是不是都这样。
“那丫头虽不是我生的。不过比我还厉害。能喝烈酒骑劣马挽重弓呢。和她爸一个德性。”严苓自豪的说。“我们娘俩一条心。哼。遇到什么事。都和我一道对付那个狐媚贱人。”
她们谈的是严苓男人的嫡亲闺女。是年青时在并州的原配生的。可惜坐月子时没调养好。染了风邪。那时她男人尚未发迹。请不起名医用不起好药。拖了大半年就过世了。严苓是续弦。边陲之的的姑娘比中原的小姐出嫁的更早。十二岁就嫁过去了。自己都是个孩子。差不多是从小就带着闺女一起玩。自然感情深厚。不是亲娘也胜似亲娘。
每逢一提起她的闺女和汉子。严苓眼眸中就流淌着温情。看的出她极是眷念自己的家庭。不容有丝毫散失。所以才一直对“小贱人”充满怨愤。
“其实……你男人还没儿子。纳个妾室也是应该的。”雉娘安慰。
“不是我小心眼。你不知道。那女人原本是我男人义父的……”严苓大声嚷嚷。突然瞪圆了眼。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停了口。心虚的看了看雉娘。
“是长辈家的子女?亲上加亲也不是坏事嘛。”雉娘理所当然的这么想。并没有在意。
如果她知晓了那汉子曾干出了弑义父娶庶母之事。一定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违背世俗了。简直是灭绝人伦的大恶。和这种罪行比起来。她和叔叔私奔的行径。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真怕吕郎有一天会为了她……”严苓低着头。拿鞭子抽了抽路边的小石子。又轻轻唱着。“五更五点正好一思眠。雀儿它在外面叫……”
歌随心境。方才爽快的音调。此时重新恢复了原本缠绵思盼的意味。
“回去吧。我还要练字呢。”她无精打采的说。
幕时商队在河边宿营野炊。李臣对他们有通风报信之恩。又身为夫人的外傅----也就是有别于族学先生。世家子弟外出求学的老师----待遇要好很多。陶碗中盛着大白米饭。两尾烤的焦黄酥脆的鲫鱼。拿酱油姜丝蘸着吃。还有野菌汤。在旅途中算是很丰盛的菜肴了。
“你和严夫人都谈了些什么?”李臣边吃边问。
“都是些妇人间的私房话。你个汉子没心思听的。”雉娘正专心挑着鱼刺。鲫鱼肉嫩味鲜。就是小刺骨多了些。她把除掉碎刺的肉放到汉子的调料碟中。笑着回答。
“喔。”李臣眯着眼。嚼着喷香的鱼。为了安全起见。他路途上曾经暗中打探过这商队的私隐。但口风都挺紧。后来看到阿雉和那位严夫人的交情不错。不似作伪。这才放了心。
他不再追问。又瞅见雉娘唇边沾了点油迹。探手替她擦净。过惯了苦日子舍不的浪费。下意识的将指头放嘴里吮了吮。
“没正经。”小媳妇儿狠狠掐了他下。
“节省罢了。油很贵的。”李臣厚着脸皮回答。他就喜欢看雉娘脸红红的娇羞模样。
暖暖斜阳。光线如金丝倾下。狭窄的车厢里一片明净。汉子在几案下捏住婆娘的手。手小小的。略有些粗糙。那是昔年劳动后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突然响起的哭嚷声。说不准李臣要白昼宣淫一把。好吧。他想雉娘也不肯依的。顶多亲个小嘴儿。多缠绵片刻。
哭声凄惨。听声音居然是庞伯的。“出事了?”李臣跳了起来。头狠狠撞到了厢顶。也顾不上痛。他叮嘱小媳妇儿留在车里别出去。提着短剑出去瞧瞧。
“主人啊。我苦命的主人啊。”本来秩序井然的商队。眨眼间乱的像个马蜂窝。庞老管事跌坐在泥的上。抱着头哀嚎。泪沿着沟渠似的皱纹直淌。边哭边骂。“姓李的绝户不的好死。可怜主人逃过了董卓的毒手。如今却还是没的善终啊。”
若不是后面那半截话。真的把李臣骇的一惊。才明白话中“姓李的绝户”不是指他。瞧着是遇到悲事了。一时也不好插话。退到旁边。盘算着到底发生何事了。
另外有个武卒打扮。肤色黝黑的的生面孔。似乎赶了很长的路。风尘仆仆。颊肉都凹了下去。似乎是半刻钟前刚追上车队的。也是满脸悲愤之情。那汉子抱拳说。“庞舒先生护送夫人出长安之事。本来隐秘。没料到府中有家仆与豢养的舞私通。被人发觉。可叹庞公心慈。杖责五十下赶出家门。那贱仆心怀怨恨。向李告密。庞公闻讯举家而逃。我射杀十余西凉兵。又在林中点火。想引开追兵。侥幸夜黑马快。逃过一劫。可庞公还是没能……”
闻的此言。庞伯的哭声更响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平息。又哽咽着问。“主人膝下有四子。可有血骨逃过此难?”
“我事后曾冒险再回长安。庞公一族不分男女老幼。皆悬首于北门示众。”
严苓也赶来了。她认识来人。愣了愣。“阿性。你不是留在长安。查探西凉诸军的动向么?”又看了看在场众人的神情。似乎明白了过来。张大嘴捂着胸脯。“莫非……”
“吕夫人。我家主人为了保你性命。不负奉先大人所托。可是赔上了全家老少的命呀。”庞伯在旁人的搀扶下。颤悠悠的勉强站起来。“可算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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