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已步过左侧那株大槐树。
隐约中，似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啊，暖日当空云飞扬……”
想着心事的林馨音和抬手拭眼泪的阿财呆呆地将那大槐树甩在了背后，竟没注意到有何声响。
“咦，姑娘请留步……”
又是一声低吟追来，但很不凑巧地，林馨音刚好同时转头对着阿财说起了话。
“阿财累了么？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早餐，休息一会再去办事？”
“好啊。”阿财终于放下了擦眼的双手，举手指向前方：“虽然这儿我来得少，不过我记得镇北有一家小档口还不错，东西又好吃又便宜呢。”
“嗯。那就去吧……”林馨音忽然想起，她随身已没多少钱，绝大部分财产早在清远的马市押给欧阳小逸，这后路可该怎么走？总不能不吃不喝吧……
“啊啊啊，前面的人请停一停！”
终于注意到后面传来的一阵急促的叫声，林馨音一愣，回首一看。
但见后方一个左手握着折扇，右手提着快拖地的长袍，头上戴着顶夸张絮帽的男子正气喘吁吁地跑来，眼神又惊又喜，仿佛发现了寻觅多年的瑰宝。
这折扇男跑到林馨音近前，稳下身子，伸出两臂，甩过那宽大的袍袖，如抱鼓般两手沓合，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行了一个吉礼：“姑娘，你好。”
“呃……”林馨音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称谓。不过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嘛，虽然她不明白对方在行什么礼，但看着他礼数似乎很足的样子，自己不回礼好像不太好，便只好依样画葫芦左手在外，右手在内一叠合，回了一个礼：“你好，你好……”
她却不知晓男女有别，所以她实际回的是一个凶礼。
折扇男一愣。但他看着林馨音一身农家少女的打扮，思索片刻后，点点头似乎想通了什么，转而摇头晃耳地将折扇朝着右手掌心拍了拍，换了个话题：“刚才我在那槐树下呤诗作对，为何姑娘竟视若无人地插身而过，莫非是没听到？”
“呤诗？”林馨音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在经过一株大槐树的时候，似乎听到一阵气若游丝的呻吟声，但她那一路上眼睛或者盯着前方，或者看着阿财说话，而阿财也是只顾着挥袖擦眼泪，这两人还真没注意到那树下还有这么一个人才。
“看姑娘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却不知是从那里来，又要往何处去乎？小生在此驻步多时，不知可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地方呢？”看着林馨音倾首蹙眉却不说话的样子，折扇男只好继续找话题。
“哦？”林馨音一听便来了精神：“你很早就站在这里么？”
“那是。起码辰时便在此。”折扇男牛气哄哄地从鼻孔哼出两道气，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会做这种事。
“那，那。”林馨音的语气带上了几丝紧张和兴奋：“你有没有见到两男两女，各骑四马经过这里呢？”
“好像没有。”折扇男想了一下，如实奉告，但看着林馨音的眼神变得逐渐黯淡下来，他那肯定的语气顿时跟着心头一起软下来：“也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也可能经过了我没有看到……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林馨音气急。
“有又何妨，无又何妨？相逢总是缘，有缘能相会，姑娘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呢？莫非那些人是姑娘重要的人？”折扇男开始胡说八道。
“是，很重要……”神色黯然的林馨音迷迷糊糊地接上了话。
“此刻重要，下一刻也会变不重要；此刻不重要，下一刻反会变重要也。就似我现在不是姑娘重要的人，下一刻也可以是姑娘最重要的人，这不过需要一个契机而已……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此刻和姑娘在此槐树下交谈甚欢，这岂不就是一种契机……”折扇男的说话愈来愈不伦不类。
“……”林馨音歪着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折扇男，一时半刻却说不出话。
“既是如此，何不大家就将这契机化作缘分……不知姑娘平素可有什么雅好？小生琴棋书画略通一二，但最大的爱好却是呤诗作对呢，虽非出类拨萃，但在这五华镇却也是鹤立鸡群也……”折扇男继续滔滔不绝地大放厥词。
“哦，你很会呤诗？”林馨音终于意识到这折扇男可能是个白痴，已没有耐心听他胡吹乱擂的她，开始想着脱身的法子。
“那是，那是，就似这初春三月天，暖阳当空，清风吹拂，杨柳依依，真教人心旷神怡，思如泉涌，忍不住就想呤首诗哪。”折扇男脸色大喜，仿佛遇到知音一般，很想大显身手一通。
“那你就吟吧，就拿那天边的云作主题，能吟长诗不？”林馨音指了指折扇男背后的天际，又瞥了一眼那株大槐树，心中暗骂：神经病，明明是槐树，那来的杨柳？
“可以，可以。”折扇男顺着林馨音的指向转过身，嘴里刚嘣出一个字：“云……”却就忽然卡了壳。少顷，有些冒汗的他继续盯着天边的白云找灵感，头也不回地对背后的少女说：“姑娘稍候，容小生慢慢思来……”
“没事，你慢慢思……”那背后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云云云……”折扇男眉头扭成一团，绞尽脑汁地思考，也不知多久之后才憋出两句：“云飘飞鸟过，日照无人踪……”
“哦哦哦！有灵感了有灵感了！”半响才吐出两句打油诗的折扇男兴奋地回过头来，那眉头上的欣喜却顿时凝固在了瞬间。
身后那里还有佳人的丽影？
真个日照无人踪。
良久，风起，拂过这雕像一般的折扇男衣角，咻咻的风声似在评价着什么。
白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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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
走过一段路的阿财，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趣事，嬉笑着看向林馨音：“听龙哥说过，五华镇有个专业搭讪户赵二傻子，整天站在镇西路口等着天上掉下个俏妹妹……音姐，还好你脱身得及时。”
“什么……？”林馨音觉得全身流过一阵恶寒。
认真算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给人搭讪，而这搭讪的人却是个傻子。
以前和凌月缘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他在身边帮她驱散苍蝇，她最多就是被人注视，还真不知道被人搭讪是怎样的一回事。
可小缘现在却在那里呢？是否已离开了五华镇？林馨音俏眉渐蹙。
或者，再往前问多几个人好了……
正思索中，前方真的出现了几个人影。
渐离渐近。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人。
林馨音正想开口询问，待得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却又顿时哑然。
对面五人，四个是一身青衣仆人打扮，正嘻嘻笑笑地围着中间的一个肥子。那肥子一脸的麻子，体态臃肿，却穿着华丽闪亮的锦绣长袍，看起来就像把名贵的衣服直接套在马桶上一样。
那四个小仆有的搓手，有的弯腰低头，有的嬉笑打诨，目光全聚焦在中间的肥子，就那么簇拥着一路走过来。
嗯，众星捧月？
不是……如果是那样，林馨音早就开口问人了。
该怎么说呢？反正，感觉，不太舒服。
简直就像几只哈巴狗围着一陀粪便在打转，还捧着它越走越近。
林馨音正想着静悄悄地走过去，却不料对面的肥子已发现了她。
“好，美，美，美……”肥子满是眼屎的双目大放精光，脸上的赘肉一阵蠕动，嘴巴张得老大，舌头却打了结。
那四个小厮见主子一停步，眼神也跟着齐刷刷钉在林馨音身上。
林馨音不说话，默默地牵着小黄，和阿财继续前行。自来到这世界，她已不知被人围观注视过多少次，从最开始的羞涩不安和需要凌月缘护驾走到现在，多少已有了点抵抗力，但像现在这样被对方几个人赤裸裸地盯着看，仍让她感到强烈的不适感，这让她下意识地嫌恶瞥了那肥子一眼。
不料这一瞥，在肥子看来，却仿佛一波秋水勾走了他的魂魄。
“啊啊……”眼看林馨音就要擦身而过，肥子惊叫着跨出一步，伸出肥大的袖袍挡住林馨音的去路，满脸横肉推笑：“小美人，以前可没见过你啊，那里来的？”
“让开。”林馨音冷冷地说了一声，语气里尽是厌恶。
“嘿，嘿，嘿。”肥子看着林馨音一身普普通通的农家女装扮，以为她只是个外地来的乡下女子，反而更加兴奋：“小美人脾气挺硬啊，我就喜欢这种的！不让开又如何？”
林馨音不答话，正想换个方向，不料那肥子又“嘿”的一声跳在她面前；当她一转身，连那四个小厮也嘻嘻哈哈地围在了四周。
一阵谑笑调戏声很是恰到时候地响起，仿佛嗡嗡响的苍蝇嘶叫声。
“小美人想走去那里呀，嘿嘿！”
“小妹子，咱家万公子在问你话，怎也不回答？”
“万公子可是这五华镇有名的风流倜傥人物，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就是就是，万家有财有势，跟了万公子，给你好吃好穿的，换掉你那一身的寒酸气，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啊！”
……
林馨音柳眉紧蹙，脸色渐寒。
……这是在作甚？
简直就像五只围着篝火跳舞的猢狲。
看着这五个把自己围在中间的青皮手舞足蹈、淫笑连连，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仿佛那色迷迷的五双眼睛也要淌下口水一般，林馨音只觉得恶心至极。
……
“你们这帮臭流氓！快让路啦！”阿财首先忍不住喊出声，咬牙切齿地伸出拳头，挡在林馨音的前面。
“小鬼头毛还没长齐就想充英雄？哈哈！待会把你揍到连爹妈都认不出！”万肥子哈哈大笑，根本不把阿财放在眼里。
这话点燃了阿财的怒火。一霎间，他低吼一声，犹如一头发怒的小狮子般猛地扑向前，使出浑身的力气先朝着万肥子的下档提出一脚！
只听得一声闷响，万肥子脸色立即变得青白，鼓着脸蹲下那水桶一样的身体，还没哼出声来，左手臂一阵猛痛，却是被阿财狠狠地咬了一口。
“哇哇啊啊啊！”万肥子杀猪般惨叫起来，这才想起召唤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家奴：“打死他，打死他呀！”
“哦哦哦！”看得发傻了的四个小仆这才如梦中初醒，黑着脸冲向阿财！
阿财却不松口。他从小在市井斗殴中长大，打架的功夫和下手的套路都是自己总结的，像这种被围殴的情况下，横竖都是被打，那就干脆不用理其他人，只要咬紧其中的主要目标就行了，起码啃下他一块肉！
“阿财……”林馨音大惊，刻不容缓地唤出叶眉剑，同时祭出瞳术！
“心眼·捕息—！”
……
四个小仆只觉得忽然有什么身影飞过，跟着便有闪光划过，再接着，身上的腰带一松，下身一凉，脚步被齐刷刷掉下来的裤子一绊，“砰砰砰”几声响过，全部人都往前跌了个狗吃屎。
少顷，当他们都反应过来后，才惊觉腰带都被挑断，前面咬着他们主子的小鬼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那少女抱到了另一处，空留着那坐在地上哀嚎的万肥子。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竟有这如梦如幻般的变化。
这几人一时半刻不敢爬起来，嘴里却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殊不知他们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林馨音没有欧阳小逸那样的拳劲可以把这五个流氓打飞，也没有凌月缘那样的赤焰可以把他们烧得屁股着火满街乱跑，她只有削铁如泥的叶眉剑和疾风般的速度，原本这是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招，但她却总是手下留情。
所以，这五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
“阿财，走吧。”林馨音牵过小黄，微笑着看看阿财，继续赶路。
“嗯。”阿财扭头呸过一口，举起衣袖抹掉嘴边的血迹，跟上林馨音的脚步。
身后，五个地痞，或坐或卧，鬼哭狼嚎，不知在碎碎念些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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