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却有点忐忑不安,不知柳千里会怎么看待现在的她……
柳千里看着果断开门的林馨音,倒也有点吃惊,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微红,只是上下快速扫过一眼那变了装的俏佳人,微笑一声“很好”后,便随着林馨音入了房内,接着又关上房门。
林馨音却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反而怕柳千里会大夸特夸,这冷静的寒暄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看着柳千里提着另一个包裹入内后便关上房门,她首先想到的是既然人家要帮自己打结,那关上房门也好,免得被外面的八卦闲客误会瞎猜;其次好奇的是他手里拿着的另一个包裹装的是些什么东西,倒也没想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不会引起更大的误会。
柳千里将包裹放在梳妆台上后,方才走近林馨音的身旁,看着她只是换过一身衣裳,先前那素朴大方的少女,此刻尚未上妆已是千娇百媚,心里暗自赞叹不已。
“这套衣裙馨音穿得合适么?”柳千里看着她穿戴得很是规整,上身虽不将半袖和轻衫上衣扎于裙腰内,但也不是没有这种穿法,相反这穿法还颇显得活泼和独树一帜。此时的她,已基本将这罗衫半袖相叠、双裙长裤叠穿的层次感展现得惟妙惟肖;那顺色系的淡红上衣和天蓝下裙也是这春末夏初的节令颜色,相当应景;而唯一的缺陷,就是那腰间的缨素扎得不太好看了。
“挺合适的……”林馨音也蛮好奇这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穿在身上的衣裙很是舒适贴身,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香……这真的是租来的么?她很是怀疑。待得察觉柳千里的双眼里欣赏之意渐浓时,她便更是很不自在地再催促一声:“快帮我打结吧……”
这已经是第四天将近入夜的时候了,她的心情已相当焦虑。她不知月缘能否看到码头的告示,甚至是不是已经在那里等着……如果时间允许,她也想先去码头再看一次;若不成,那么在赛事结束后,也应尽快赶过去看看。
“好,好。”柳千里笑笑,又试着征求林馨音的意见:“馨音可有什么中意的腰结呢?”
“随便吧,能扎紧就好……”林馨音轻叹一声。她那里知道有什么腰结能供选择,且也无心执着于这个问题,而只是想着尽快结束这场繁琐的慢工细活。
“呵,只是扎紧可不行。”柳千里走近几步后,便半跪在林馨音的面前,双眼看着她那腰间束裙的丝绦,伸手抬起之前,顿了顿又轻声说道:“那么,有所得罪了……”
“没关系,快点吧。”林馨音觉得只不过是扎条腰带而已,并未有太大的抗拒,相反看着柳千里这样跪在自己的面前,倒是有一阵强烈的不适和尴尬。她尽力阻止自己往后退去,同时又扭头瞥向窗外,不一会便又陷入了沉思。
“嗯。”柳千里点点头,还在考虑着打什么结才好,抬头一看,却瞧见林馨音那迷离的眼神,便又笑着挑弄这有点冰冷的气氛:“馨音是在想着凌月缘的事么?”
“呃……”林馨音的脸蛋反应极快地飞过一丝红霞,只是双手提住粗略系好的裙腰和帷裳的上角位,却也不答话。
“那么,我便为馨音挽个相思结,可好?”柳千里偷偷一笑,未经林馨音同意,两手便轻轻触碰在她的缨素上。就在这一瞬间,他也察觉到那隔了好几层衣裙的身躯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稍顿片刻,才抬手握起丝绦的两端,两手十指运劲一弹,这长长的丝绦便如飞烟缭绕般快速在林馨音的腰间穿梭起来。借着这轻柔的内劲,他飞快地先作三叠轻带缠束她的腰身,却又避免了要几乎贴在对方腰身作业的尴尬和暧昧的姿势。
接着,他便先在林馨音的腰际以主带打出一个相思结,又在垂下的一双绅带上各打出上花结,再以穿缠而过的璎珞缀于其间,最后才各打出下花结,作出一双共对相思结的鸳鸯带。绅带轻轻摇曳之际,宛若其上缀满万千思绪相缠叠的情结。
林馨音适才觉得腰身骤然一紧,感觉衣裙应该不会掉下了,便也放开双手,伸直两臂,像是被裁缝量身一样任凭柳千里作业,只是觉得似乎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一声大功告成的轻呼:“好了”。
“好了?”林馨音有点不敢相信地低头一看,见着那在腰际打着大结的缨素还垂下两条缠有三个小结的精致丝绦,情不自禁地便伸手去弹弄一下那随风摇曳的小花结。
“嗯,好了。因为待会还要表演剑舞,若缀于玉佩会压住裙幅,反而不便。”柳千里已站起身来,他以为林馨音问的是为何单单打结而不加缀其他玉饰,便简略回答之。接着,他又说道:“那么,馨音做一个旋身的动作,看看是否稳当。”
“哦,哦。”林馨音依言轻轻地旋了一下,并未配上其他动作,顿时那层层叠叠的裙摆便随风翩翩起舞。明天便是四月孟夏天,天蓝色的轻纱长裙上点缀的应景琼花如被轻风托上天际,随着风止又纷纷扬扬地撒落一地。而那洒下这漫天琼花的仙女,她的动作已经不止是稳当,而是飘逸了。
“非常好。”不等林馨音发表言论,笑得稳稳当当的柳千里便即刻发表感想。但信心越来越满的他,却也只是放下了心里的半块石头,因为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么,馨音,赶紧上妆吧,时间不多了。”
“上妆?这……”林馨音愣了一下,她看到柳千里已经快步走到梳妆台旁边,很快便猜到那台上的另一只包裹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了。原来他这两天就是出门去搜寻这些东西……
当她下定决心换上这些衣裙的时候,她其实也料到很可能会有上妆打扮的一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反倒有点退缩。
“怎么了?”柳千里已经拖过一只椅子坐下,一边打开包裹取出里面大大小小的妆奁盒,一边扭头催促起呆立着的林馨音:“快过来呀,这是最后一步了。”
“……”林馨音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事已至此,又当如何?就算是上贼船,也有一只脚已经上去了……
她默默地搬来另一只椅子坐下,看着柳千里颇为兴奋地将那梳妆台上铺满了各式圆盒方盒,良久,才怔怔地问道:“这也是租的?”
柳千里愣了一下,旋即又笑着摇摇头:“不是。这也不可能租得着吧?所以啊,我是下了大赌注的,若馨音不也加把劲的话,我也只好一路乞讨回家了。”
“呵……”林馨音无奈地自嘲道:“这样子的话,我有很大压力啊。”
“谁会没有压力呢?”柳千里似乎已摆好他的道具,便转过身看着林馨音的眼睛认真地说着:“就算是那历经风雨的百年老树,也要担心某天不小心被一个惊雷劈成废柴。我想,最大的压力,也莫过于生存的压力吧?但我们毕竟是有手有脚有智慧的人,就算面对再大的压力也罢,我们总应该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化解,而不是像那花草树木一样听凭命运的安排。”
林馨音惊讶地看着柳千里那一对明亮的眸子,仿佛看见在这渐渐昏暗的房间里燃起两簇跳跃着的火焰。这让她感到了一股热量和光明,尽管尚未能完全照亮笼罩在自己心上的整片黑暗,但却起码驱散了一丝阴霾。
接着,她便见到柳千里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拿着数支细长晶亮的物事,轻轻地走到自己的身后。她尚未开口问他想做什么时,便有一阵声音绕过耳边传来,带着他那一贯的轻松语调,而全然没了适才的严肃。
“那么,为了化解目前的生存压力,我便要先为馨音挽个漂亮的发髻了,不知馨音可有什么想法和喜好呢?”
林馨音轻笑一声。她不知做发型跟化解压力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更不晓得自己还能有什么想法和喜好,便也随随便便地应付道:“你觉得什么合适就做什么吧。”
这句话给了柳千里自由发挥的空间,反倒让他思考了好一阵,才自言自语道:“若论在这天灵祭的赛事上舞剑的话,飞仙髻是比较合适的,可以塑造仙女下凡的形象,但这类高鬟却过于雍容华丽了……”
“其实我是比较喜欢百合髻的。不过,对于馨音来说,或许垂鬟分肖髻会更适合你的气质。”少顷,柳千里终于选定了方案,便笑着抬起两手紧握着的数支细钗:“这也是未出室少女的常用发式,既显娴静温雅,却也不乏活泼可爱。”
林馨音点点头,任由身后的人为她结髻。她能感到如瀑的长发被细长的金钗轻轻地撩起几股,于是便想起了在不久前的日子,凌月缘也曾这样站在背后为她梳发;情不自禁之下,她便轻轻地在心中暗念了一声:小缘。
透过那眼前的大铜镜,她能清楚地看着柳千里将自己的长发分成数股、结鬟于顶后,以双股金钗固定好发髻,又插入左右两支金丝编结的结条钗;他接着又分出她的两缕青丝垂于耳边,再将她背后的黑发结成一束活泼的小燕尾,让其轻盈地缀于后颈。
最后,便是一只银丝交编而成的半透明镂空轻冠戴在她的鬟结上。这莲花造型的小巧结条银冠花瓣如蝉翼般轻薄摇曳,宛若在昭示那即将来到的灼灼夏日。
“好了,馨音看看满意不?”柳千里自己先满意地点点头,便重新坐回林馨音的眼前。
林馨音仍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抬起左手轻轻地触碰自己那精致入微的发髻,以确认那镜中美丽的少女是否真的是自己。从纤指末端传来的熟悉感觉顺着神经末销一路传递至大脑,让理性的思维迅速地判断这确实就是自己。但那心灵上的陌生感却更进一步地强化了,看着镜中打扮得如此俏丽的自己,她却莫名地给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笑音未坠时,她又听到柳千里的问语。
“你在迷茫些什么,馨音?”
她愣了一下,转而便看见柳千里正微笑着望向自己的眼睛,不知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眼中的茫然,于是不太自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顿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询问道:“……是因为我的剑舞施展得不太好,所以……才需要这么用力妆扮么?”她也想过这是不是柳千里曾经暗示过的“扬长避短”,但终究还是难以说出口。
“不是。”柳千里很干脆地反对,拿过来一个小盒子的同时又说道:“馨音的剑舞已经很好了,公允地说,尽管还有一些不足,但能在三天内修习至此,已算是一个奇迹。但是,为了获胜,当然要发挥自己的全部优势。剑舞是你的一个优势,容貌是另一个优势。自己明明能用两条腿跑路,又为何非得压制自己只用一条腿去跟人家赛跑呢……?”
“而且,世间有多少人为了达到目的尚且不择手段,而现在馨音也只不过是充分利用自身的条件罢了,这又有什么好迷茫的呢?”说到这里,柳千里便打开手中的影青釉印花粉盒,露出盒中那层洁白细腻的素粉,又笑着介绍说:“话说这小镇也着实富庶,居然还能找着这不当季的玉簪粉,馨音敷些于两颊试试?”
“呃。”林馨音还在静静地消化柳千里的说话,隔一会后才依言接过盒子。她只是拿近了些,便闻着一阵清香可人的味道,不禁轻叹一声:“还真香……”
“嗯,这是挑着玉簪花盛开之时,剪去其花蒂,灌入胡玢蒸熟后研磨而成的。有些讲究的女子甚至还会用那清晨的荷露来调和这玉簪粉,以达到更清香迷人的效果呢。”柳千里轻笑道:“馨音似乎不太喜欢妆扮,那便试试那宫中贵妃娘娘发明的泪妆罢,只需在两颊抹粉,而无需再施胭脂于其上。”
“哦……”林馨音听着确实比较喜欢,她一时也接受不了盛妆,于是依言抹起玉簪粉,轻轻地拍打在脸颊上。同时,却又听到柳千里的调侃。
“而且馨音经常会脸红,就算不抹胭脂,也能取得相似的效果呢。”
“晕!别胡说了……”林馨音闻言,脸上却真的悄悄浮现一丝微红,宛若先以粟粉打底、再搽胭脂的淡淡桃花妆。
她这几天来总是被柳千里逗着玩,不免也有点不高兴,紧跟着却又见到他从另一只奁盒里挑出一枚墨色的物事,将其置于一只官窑笔掭之上,又细细地用水研成墨汁。
她看着他甚至还拿出一只小毛笔轻轻地蘸着墨,便更是好奇了:“这又是在干什么?”
似乎还有一阵幽香,却又跟那玉簪粉不太一样,这是什么?她不禁轻微地吸了吸鼻子。
“这是画眉用的集香圆。”柳千里转过身来,拿着蘸好墨的画眉笔凑近了些,注意到林馨音吸鼻子的动作,便又笑着解释说:“里面掺了龙脑和麝香,所以会有些微微却长久不散的香气。”
“馨音的眉毛很长……那便给你画上两抹柳叶眉,如何?”柳千里举起了画眉笔,像哄小孩一样说道:“好了,闭上眼睛。不要乱动啊,这墨汁可不会即时干的,若沾到别处就麻烦了。”
“呵……为什么千里会懂这么多东西呢?”林馨音看着柳千里那一副调皮的神情,不禁也笑了,她眼睛一眨,好玩之下便随心取笑了他一句,算是为连日来老被对方调侃扳回一局:“难道你其实是个女的?”
当然,这只是无心的玩笑而已,因为就在她依言闭上眼睛之前,她还特别关注了一下他的喉部:那中间的喉结如此显眼,又怎可能是女的呢……
“嘿。”柳千里轻笑着回击:“那馨音又为何什么东西都不懂呢?寻常女子不管再如何豪迈都好,总会有一两件喜好的女儿家物事,然而馨音却好像什么都不喜欢,独独对那剑刃感兴趣。敢情馨音其实是个男的?亦或说,生为女儿身,却有着一颗男儿心?”
“呵……”闭上双眼的林馨音,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秘密,他永远也猜不着。不过,对面的他,却又有什么秘密呢?
她已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动作。少顷,便感到有一簇轻软而冰湿的羽毛般的物体点在了眉头,这让她不自觉地微微一抖。于是,她又听见了柳千里的话音:
“既然心为男儿,那便应有男儿的胸襟和心怀,舍弃这多余的矜持才对。难道馨音连这簇软绵绵的东西也看淡不了吗?”
林馨音的心为之一动,便稳稳地坐立身子,任凭那点在眉头的毛尖带着丝丝滑滑的清凉,仿佛一痕冰晶,又似一缕轻风,缓缓绕过眉腰,掠过眉峰,游向眉梢;与此同时,又有一阵淡淡的清香飘飘而至,让她为之一醉。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是如天际般变得更宽广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沉到了更深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才感到点在眉间的异物已然远去,接着便是一声“好了”传来,于是她才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声,缓缓张开双眼,看见镜中的自己,鲜活细巧的柳叶眉下那晶莹闪亮的眸子,只是轻轻一眨,便如透过窗外,看着在夜风吹拂下,轻盈摇曳的细长柳枝所遮掩着的那一轮皎月般动人。
“好……”柳千里满意地欣赏过一番,便转身翻出一只雕花翠管,从中倒出半截圆柱状的浅绛色膏脂。他拿着口脂停顿片刻,还是先问过一声林馨音:“馨音可知道如何点唇?”
林馨音摇摇头,她只是好奇柳千里手中的凝膏竟十分类似现代的口红,但其颜色却非鲜艳的红色。
“本来是要馨音自己拭些口脂于尾指,再涂抹于唇上才好。不过也有办法……”柳千里转而挑起另一只小毛笔,搽了些口红,便使得接下来的点唇变成了描唇,又笑着说:“今夜的剑舞从衣裙到妆扮都是浅色系的,且馨音也是以淡妆为主,所以也不便用那掺有朱砂的鲜红口脂……好了,馨音这次却是要闭紧双唇咯。”
又是一股清香传来。那是丁香和藿香的气味,是专属于这只凝脂的淡香。
徐徐一描,盈盈生姿;檀唇一朵,清丽可人。或许,其实她也不需要太多的盛妆,只需一点轻缀便已光彩照人。
应该结束了吧。她看着柳千里微笑着收回描唇笔,呆呆地想。然而,她却看见他又拿出了另一只妆盒。
“最后一步,贴完花钿便完了。”柳千里已瞧见林馨音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耐烦,便堆着笑脸继续抚慰一番,然后递过去一枚金箔片制成的梅花型花钿:“这花钿背面涂有阿胶,馨音呵口气,或以舌尖润之,再贴于额头眉间即可。”
“哦……”林馨音接过这枚花钿,心情有些紧迫之下,还未凑近唇边便呵了一口气。结果,便是一阵急风倏然带走了这枚轻盈的花钿,旋过一圈后便飘落到地上。
“哈……”柳千里看着满脸尴尬的林馨音,再递过另一枚花钿:“还好有备用,这次小心些啊。”
“嗯,嗯。”林馨音这次不敢大意,但她却也不想用舌头去点润这花钿,便将之拿到唇边,小心翼翼地轻微呵了一口气,再看着镜子,找对方向后,一举贴在了前额。
这一点,便真似有一朵梅花嵌在了眉间。这象征着坚强和不屈的花朵,倒也挺适合今夜的剑舞。
“好,最后的最后……”柳千里再次站起身来,走到林馨音的背后,在她的发髻贴上一些细碎的飞金贴,末了又在钗尖套上另一些精巧的翠钿:“很快就完了,馨音再忍耐下啊。”
“呃……”林馨音明显觉得头发上的花钿很不牢固,好像稍稍一动便会掉落似的,故很是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待会剑舞不是有许多转侧仰俯的动作么,这些小东西会不会很容易脱落的,那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就是要这个效果。”柳千里却毫不在乎地回答说:“正所谓见日吹红烛,和尘扫翠钿。那豪门盛宴的一夜歌舞,可是花落知多少?而这花谢又花开的景象,却也只有这易飘落的花钿才表现得出呢。”
说到这里,他也完成了这最后的妆扮,便满意地对着那若有所思的林馨音说道:“终于好了。馨音,瞧瞧效果如何?”
“……”林馨音看着那镜中的自己,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直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子,说不定只需在台上站上片刻便能夺冠。只是那面容却变得更陌生了,以至于她只瞥过一眼便别过了视线。
“为什么要躲避呢,馨音?”柳千里仍是站在林馨音的身后,双目盯着镜中那不自然地扭过头的少女,轻轻地说道:“这是你自己啊。”
“我……”林馨音依然扭着头,勉强笑着应付道:“只是忽然觉得有点不适应罢了。”
“馨音是否不适应今夜突然变化这么大的自己?”柳千里敏感地察觉到林馨音所表现出的微妙抗拒,便也不去说服她这样妆扮会多美多美,转而换个说法:“但生在人间,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能随心所欲。我们总得去适应许多不喜欢、不愿意、甚至是抗拒、厌恶和憎恶的东西,而这,就是代价,是为了达到目的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目的?代价?”林馨音想到今晚自己如此精心打扮、抛头露面登台献舞的目的就是为了钱,不免却有些悲哀,她幽幽地叹出一句话,似在自嘲,又似在驳斥柳千里:“如果这代价是要你穿上女装,盛装打扮,你也愿意么……”
“愿意。”柳千里回答得甚是干脆,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瞪着镜中那抬起头、一脸惊讶的少女,语气坚决且不容置疑:“对我来说,除了心是真的,所谓男装女装,都不过是一场伪装;若我所执着的目标需要我这样做,便是穿上女装又如何?”
重音如锤。只是他很快地又亮出一道笑容,如阳光般驱散室内那莫名的阴郁:“那么,需要我现在便穿上女装给馨音看看么?若能让馨音适应的话,我愿意承受这点小代价。”
“不用了,不用了……”林馨音赶紧摆手,她不敢想象一个男儿大丈夫因她的一句戏言而真去穿女装的模样。
“呵……”柳千里笑过一声,表情却又变得严肃起来:“馨音,我还想说的是,与永恒的日月星辰、穹苍大地相比,行走在这世间的每个人,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稍纵即逝的弱小生命。既是凡人,做事便要付出代价。试问有多少人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付出身体、尊严乃至鲜血……?更何况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或事或物,甚至需要我们付出生命去争取和守护,如果馨音连自己这一坎都迈不过去的话,那将来若遇着真正的艰难险阻,又当如何呢?”
这话让林馨音的心灵感到莫大的震撼。她想起从降临至今一路走过的所见所闻,顿时思潮澎湃。那么,自己又有什么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呢?她的脑海中即刻便浮现出凌月缘的身影,接着就察觉到这屋子的光线已变得暗淡了许多,挥首一望窗外:那天色果然黑了下来。
“天都快黑了……”林馨音急忙起身,右手抓起桌子上的龙泉剑,回头一看却对上柳千里那正等待着答案的热切眼神,便笑着回应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犹豫的。”
借着柳千里的鼓励,她已将一半不适挥散至无形,而将另一半压制到内心最深处。
“嗯,也该启程了,戌时便要开始赛事哩。”柳千里转而收拾起桌子上的妆盒,同时从包裹里掏出一只柳青色的翡翠玉镯递给林馨音:“来……把这只镯子套在左手罢。今夜的主色调全是淡的,只有红边帷裳和其他深色丝绣来配色可不够,得再加点鲜艳些且应景的点缀色。”
“嗯。”林馨音这次毫不犹豫地将玉镯佩戴于左手。只是,看着这镯子瞬间便没入那长长的衣袖之中,就算这薄纱仍透出其轮廓,她还是觉得奇怪:“就这样戴上去……不也看不着么?”
“剑舞施展至某个动作,自会看得到。”柳千里笑了笑,挑起置于床上的那只罗纱帷帽,将其递给林馨音:“那么,现在就要出发了。馨音戴上这帷帽吧,免得这去戏台的一路上被风沙刮坏了妆容。”
“也省得就这么走出去,给太多人围观得走不了路,嘿。”他还嬉笑着补充了一句。
“哦……”林馨音将这类似斗笠的帷帽戴上,任那檐边短而薄的罗纱轻轻垂至锁骨之上。帽纱遮挡之下的视线立时变得模糊起来,令得她有些不习惯地抬手拂开前部开缝的半边纱帛,对着笑容满面的柳千里唤了一声:“行了,走吧。”
“好,走。”柳千里将那妆盒全部收入包裹后,提了便走,迈向房门的同时还对着林馨音微笑着说道:“今夜,你将是台上最璀璨的瑶光。”
“……”林馨音笑而不答。或许她更愿意是那月光照耀下的一株青草,所以她的右手转而放下罗纱的同时,又将那帽檐朝下压了压,让自己姣好的面容隐于朦胧的轻纱之中。
这上妆的时间对她来说,宛若再流逝过半个世纪。加上适才的着装,她已分不清,自己内心深处所坚持着的某些东西,是否就在这足足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被一点点地侵袭和改变?她还是她所坚持着的那个他么?抑或,她已是另一个她?
她不知道,也无暇再去猜想。
于是,她左手紧紧地握着龙泉剑,仿佛攥着那最后的底线,跟随着柳千里的身影而去。
只是微微起步,却已裙角轻扬。
窗外的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倾照着那翩然而起的轻纱琼花长裙,宛若洒落一路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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