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现在,让我们去会一会许夫人。”路筱迎转而向柴房走去。
柴房的木门早已不见踪影,蛛丝缠绕的屋檐下,杂草堆上正蜷缩着一个不断发抖的少妇。那正是温秋,她的衣衫尚且完整,但已污迹重重;头发已然散乱,欲坠的云鬟中,步摇颤抖不止,光彩黯然。
温秋的额角还有些血迹。被那些粗鲁的匪徒掳来的路上,虽然她也极力挣扎,但那里挣脱得开。甚至她在被拖拉着扔到柴房时,额头还磕到门墙上,连着那步摇也被撞碎了一边。
“你们是谁……是谁?”温秋惊恐地看着新进来的人,声音颤抖不休。她刚刚在这污糟邋遢的地方尚未待上片刻,便听到外面传来极为凄厉的惨叫声,直听得她心颤欲裂。这会,看着新出现的陌生一女三男又没半点友善之意,更是让她恐慌不止。
“幸会。”路筱迎看着眼前那受惊的猎物,笑着蹲下身:“许夫人,受罪了。”
“……”温秋看着对方的双眼,下意识地朝着墙角边缩了缩:“别过来,别过来……”
“看来真是吓坏了。”路筱迎站起身来,对着莫非尘说道:“非尘,让她镇定一下?”
“有必要么?”莫非尘说:“这女人已经吓傻了。”
“只怕万一啊。”路筱迎答道。
“哼。”莫非尘暗自切了一声,挥手一撒,一股冷风,带着暗香,飘向温秋。
“冷风·控魂术—”
莫非尘双眼紧盯着温秋:“待会,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晓得否?”
温秋的双眸中,渐渐失去意识,体质尚弱的她,软软瘫倒在草堆上。
一会后。
路筱迎回头看着那三个还站着的男人,不满地蹙起眉尖:“喂,你们三个,从这个房间出去。”
“这也算房间?”莫非尘撇嘴看向那空空如也的门口,又抬头看了看直通天穹的屋顶大洞。
“那就滚到屋外去。”
“行,行,行。”莫非尘晓得路筱迎接下来要对温秋做些什么,但他只是嗜杀而已,并无其他特别爱好。他依言转身离开之际,还不忘对着路筱迎的两个手下说道:“听见没有,你们主子让你们滚……”
可莫非尘话音未落,完全转过身来才发现王青和程明早已不见踪影。
靠。**得不错啊。
莫非尘不得不暗赞一声。
少顷。
令人窒息的沉寂笼罩在柴房之内。
躺倒在杂草上的温秋,那散乱秀发中再也支撑不住的步摇,直如折翼的玉蝶般坠落在地,嵌珠四散。
这支步摇引起了路筱迎的好奇。她竟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路筱迎执起步摇仔细一看,又掏出先前在月浦城外、谭浚包裹里所发现的步摇仔细对比,顿时更觉诧异。
若是完好,这几乎就是一对一模一样的蝶形步摇。
只是,温秋的那一只玉蝶,早已断翼。
“呵。”路筱迎看着那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温秋,意味深长地说道:“许夫人,你运气真好。这里,竟然还有一只可完美替换的玉蝶。”
……
……
月浦城外二十里处,官道。
无主的马车前辕插入地面,骏马却已不知去向。
地上,尸横遍野。
严冬已和数人到此,正在查看有无生还者。
“冬哥。”阿胜走近严冬,话音中尽是悲伤和愤怒:“竟然不留活口,下手好狠!”
严冬蹲在地上,左手握紧拳头,右手轻按着某个死者胸前的拳印伤口,似还能感到未褪尽的刚烈内劲。他再看过另外一些尸体上那血迹斑斑的抓痕,神色更为严峻。
大部分是一招致命。便是比较能打的数个壮汉,也拼不过十招而被击毙。
广洪帮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这与他所获取的情报有很大出入。他知道那几个帮内老大也算身手不凡的人物,但手下其实以马匪盗贼居多,只因稍有点本事的人都不屑与这乌烟瘴气的下三滥帮派为伍。
而他,记得广洪帮那几个可排上名号的高手,这会应该都在花都附近。
疑点重重。他脑海中闪过一些联想,便问起受创颇重的阿海:“什么时候遇袭?”
“大概是,午时过后不久。”阿海颤声道:“那些人下手极重,若非我受伤并昏死了起码半个时辰,恐怕也见了阎罗王。”
“总之,活着就好。”严冬无心责备阿海。要不是他及时赶回来报信,形势恐怕会更糟。
此刻,一阵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尘土飞扬之间,商帮的数十名后援陆续赶到。
“好!”严冬见状,亦翻身上马,大声吩咐道:“留五人收捡死难兄弟们的遗体!其他人沿着大路向前行进!若遇岔路,两人一队深入侦查,若察有异,立即发信号!定要找出这帮匪徒的贼窝,出发!”
他已判断出那群马贼必是顺着城东方向而去。官道连续数十里穿越丘陵而行,乃至榕江东南段渡口;这整段大路唯有数条岔口可能通往数处偏僻的山村小栈。按阿海所述,对方马贼也有十数人之多,即便渡河也要分批乘船。而他在出门之前,已吩咐伙计急放飞鸽通知东江渡口的商帮会员注意来客并见机行事。
所以,他判断对方若仅为绑票勒索,那么此时或是藏身在遇袭地不远处的某处地方。而这附近方圆五十里内,对于商帮的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形。现在时日尚早,天色未暗,他有六分把握在今日之内揪出这帮胆大妄为的贼人!
定要这帮狂徒为死去的兄弟陪葬!
驱马急奔的严冬,双眼里几乎喷出复仇之火。
约莫奔驰了半个时辰,前方的道路正中央,依稀出现了一个人影。
谁?严冬尽力睁大双眼辨认来人,顿时心眼提到了嗓子上。
那身影,是他所熟悉的人!
“后面的,停下!”严冬赶紧喝停身后那疾奔的马队,自己一人率先骑马往前冲去,待得看清来人面容之后,双手立时勒紧马缰,止住奔腾的骏马后,便翻身下马,飞速向前跑去。
“秋!”严冬大喊一声。
那人真的是温秋。她此刻步履蹒跚,身子摇晃,双眸神采尽失,无助和迷茫侵蚀了她的思维,即便是严冬的叫喊也不能让她即刻回过神来。
当她迷迷糊糊地看清跑到自己面前、呼吸絮乱的严冬之时,止不住的眼泪顿时挥洒而出,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扑向严冬的怀中,紧接着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一阵淡香飘来,令得严冬顿时怔住。他没料到温秋会失态成这样子。毕竟身后还有数十个骑马的汉子正在看着这边,即便距离甚远看不清楚,那也终归影响不好。于是,他赶紧轻按着温秋的双肩,将她移开自己的前怀。
只觉得前襟一凉。严冬低头一看,一片湿污迹……
“那些匪徒……?”严冬轻声问道。
“都死了……都死了……”温秋的声音颤抖不休,恐惧不已。
“什么?”严冬极为惊讶:“怎么回事?在那里?”
“不知道……不知道!”温秋大呼一声,双眸再次失神,软倒在严冬的臂弯。
严冬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虽然不知温秋为何能逃出生天,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但不管如何,人能平安就是天大的好事。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知该怎么把昏迷的温秋扶上马才合适。他想了一会,一边以单手扶住温秋,力图让两人保持着半臂距离,一边大声呼喊起数十丈开外的阿胜,让他赶紧把后面落单的马车拉过来接人。
其他的商帮壮士,本还想着可能会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没想到这会却是出乎意料地、不费吹灰之力便救到了人。
这时,有个谨慎点的汉子,凑过来问道:“冬哥,那我们这会……”
“救到人就行,其他事尽可缓缓再说。”严冬想着等温秋苏醒后再弄清事情缘由也不迟,但仍留了一点心思:“那帮匪徒恐怕都死了……阿峰,你领下队,仍按两人一队,在这附近各处岔口查下情况,但要注意安全,不可逞强。今晚回府报告下情况。”
“明白。”阿峰依照指示,转身向其他人分配起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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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上下,一片翻腾。
内院正房,不断有人进出,几乎踏破了门槛。
先是一群丫鬟端着木盆、抱着衣物紧张匆忙地进入房内;好一会后,便又是几个抱着药箱的老医师鱼贯而入。
许卓书适才已在房内待了良久,但那已躺在床上的温秋却仍是昏迷不醒。焦急似火的他这会在屋外来回踱步,度时如年,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些医师走出房间。
“怎样?”许卓书注意到某个老医师在轻轻地摇头,心内顿时凉了半截,但仍抱着一线希望。
然而这希望终究还是如风中的烛火般消逝。
“许帮主。许夫人乃惊吓过度以致昏迷,所幸无大碍,休息过后便可苏醒。但……”一个老医师思虑片刻后,隐晦地说道:“这会,已经探不着那……脉象。”
许卓书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勉强拱礼送走医师,吩咐翠莺入内好生照顾温秋后,方悲戚地看向身旁的严冬。
“冬,陪我去会书房。”许卓书尽力克制自己。
严冬点点头,随着脚步稍乱的许卓书缓缓而行。
……
“可恶!!!”
一声大喝过后,便是一阵呯呯碰碰的刺耳声响。
琉璃粉彩笔掭、龙泉窑莲房砚滴、白玉四卷荷叶洗、青花灵芝纹玉笔架……上一刻还整齐摆放在红木雕纹书案上的雅致文房器具,下一刻全成了散布在釉砖地面上的残玉破瓷。
许卓书弯腰俯首,紧握的双拳猛砸在书案上,身体一阵颤抖。
“卓书。”严冬看着从没如此失态过的许卓书,出言安慰道:“不管如何,人没事便好。”
许卓书沉寂了许久,方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太师椅上。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遮住额头以下的面容,连带遮掩了双眼的悲伤。他的手掌下侧部位一片红肿,火辣辣的阵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但,心更痛。
“我知道。”许卓书消沉得像坠入深渊的朽木:“让我先静一下吧。”
严冬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关好书房大门,留给里面的人一个静寂的空间。
转过身的他,脸色紧绷,右手不自然地紧紧抓住前襟衣领,拳头青筋毕露。
……
正房之内。躺在床上的温秋,双目依然紧闭,但脸色不再苍白,明显已有了些气色。她的神情安详了许多,或是因为盖在身上那层蚕丝绸被的暖意,驱散了数个时辰之前的恐惧。
此刻,翠莺坐在靠近床边的椅子上,已泣不成声。
良久,这阵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似是扰醒了沉睡中的温秋。她黛眉一动,美目缓缓睁开。
“啊,夫人……”翠莺赶紧吸了吸鼻子,双眼通红地起身。
“怎么哭成了个泪人?”温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眼睛都肿成灯笼了。”
“夫人见笑了……”翠莺急急忙忙挥手涂过眼角。她也想着尽力翘起嘴角,可努力了一番却比哭还难看。
“好了……”温秋尽力撑起半身,看着窗外已然暗淡的天色,轻声问道:“这会都什么时候了?”
“已经酉时了。”翠莺赶忙扶住温秋,又拿过一个枕头放在温秋身后权当靠背,颇为忧虑地说道:“夫人昏迷了好久……能苏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但这会身子还很虚弱,是不是再休息一会比较好?林老医师他们稍晚点还会过来。”
“让他们明天再过来吧。”温秋淡淡地说道。
“这……?不妥啊。夫人……”翠莺顿时愣住。先前在屋外之时,她是听到医师和许卓书对话的,其实还有一些事宜因故尚未处理干净。可夫人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呢,难道不知道已经……?
“就这么办吧。”温秋主意已决。一会后,她又笑着说:“忽然竟有点饿了,可有些什么吃的吗?”
“哦,哦!”翠莺虽然不晓得温秋此刻的心思,但见着她这会居然还有食欲,自然是开心不已。
毕竟夫人中午至今滴水未进啊!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翠莺恨不得现在就给自己一个耳光。只是,她左看右瞅,却见到桌上竟然只摆了几碟应节点心,顿时心里对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丫鬟们鄙视过一番,才歉然对着温秋说道:“翠莺这就去厨房端些热粥过来,夫人可稍等会……”
“那边不是有些吃的吗?先拿过来吧。”温秋也发现了桌上的点心。
翠莺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端来点心,但仍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这些……真的可以吗?”
“怎么不可?”温秋接过点心盘,随意挑了一个糯米糍便咬下一口:“不吃东西,怎会有力气呢。”
翠莺傻傻地站着,看着温秋神色木然地吞咽着点心,顿觉更为悲伤。她记得夫人其实并不喜欢甜食的,可这会却如此异常地吃起一个又一个的糕点,难道是内心受创过度以致性情大变?
“夫人,翠莺还是去趟厨房吧。”翠莺转过身去,举手抹去眼角边的泪花,刚要迈开步子,却听到温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厨房有些应节的糖水吗?比如甘草汤?”
“应该有的。”翠莺知道甘草汤是浴佛节的特色汤水。佛寺僧侣拜祭并分发给各施米信徒的甘草汤,还有驱邪除秽的意味。
“准备一些给全府的人。去去晦气。”
“嗯。”翠莺点了点头,迈过门槛,又轻轻地将房门关好。片刻之间,不争气的眼泪又飚了出来。她已听说随温秋同行的十来个护卫已尽数殉身,而其中有几个还是以前谈笑过的熟人。她实在是想不懂,为何数代人行善积德的许府,今日却会遭此劫难?
……
走开没几步的翠莺,忽然见到不远处正站着一对男女,却是林馨音和柳千里。
“翠莺,温姐姐她好些了么?”林馨音上前关切地问道。许府下午的动静可谓惊天动地,她和柳千里也了解到一些情况,只是担心无谓添乱,故待到此时方前来探望。
“好些了。夫人这会已经醒了过来,但说是饿了,正在吃些点心……我正要去厨房弄些热食呢。”翠莺泪眼朦胧地说。
“咦?”林馨音有些惊讶。她还清楚记得温秋说过自己不是很喜欢点心的。
“可能是心情变了……不过能吃东西终究还是好事。我看着夫人都吃了好几个糯米糍……”翠莺自己的心情,却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欣慰。
林馨音听罢,觉得似乎也有点合理。毕竟这可怕的遭遇,或许真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对了,音姐姐你们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夫人?”翠莺看着林馨音和柳千里还站在原地,便问了一声。
林馨音正想着说好,柳千里却插嘴婉拒道:“还是不了,让温秋好好歇息一会,明天再说吧。翠莺,你忙你的吧。”
“那也好的。”翠莺也不想让温秋受扰。她离开之际,又对着林馨音和柳千里说道:“是了,夫人还特别嘱咐我给全府的人准备些甘草汤,权当消灾之用。稍晚一会我给你们送去啊。”
林馨音谢过翠莺,待得对方跑远之后,方回过头问起柳千里:“千里,那我们明天离开之前再来探望么?”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一丝躁动不安的情绪。她大概了解到是某个匪帮绑架了温秋,但却隐隐觉得似乎并没什么简单。这会否跟自己、叶悠悠和苏若云有关?若她们早几天离开许府,是否便不会发生这事故?
不安、自责以及一阵莫名恐惧,攀上她的心头。
“没事的,馨音。”柳千里仿佛看透了林馨音心里所思,轻声安慰道:“总之,过了今晚再说。我这会要先去找严冬谈些事,馨音也尽早回房吧。”
说罢,柳千里便举步离开。少顷,他又转身笑着对林馨音叮嘱了一句。
“夏天将至,蚊虫肆虐,馨音晚上注意关好门窗啊。”
这句话,林馨音似乎有点印象。待得她反应过来,却已见不到柳千里的身影。
那么,回自己房间么?
等等。
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仿佛某段熟悉的乐章出现了不曾有过的音符。
夜幕已至,月暗星稀。
片刻之后,林馨音亦转身离开。然而,她却是朝着苏若云和叶悠悠所下榻的厢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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