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明寺,我在离开还是留下的选择中挣扎,如果留下,那么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我开始寻找这所谓有意义的事,突然想到了一桩。我和员工们一起取下墙壁上挂着的几十个灭火器,一个一个的检查,最后发现没多少是好的,大明寺有很多木制建筑,灭火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于是我增买了数十个。并和员工们试着演练了一下。
我还要为他做些什么呢?好像做不了什么了!
在目前大明寺的现状下,我这样呆下去是一事无成的,如果真有理由,那就是尝试空闲的时间写《化成院》吧。
白天做完工作,夜里,和高伯或年轻的厨师闲聊后,我便独坐办公室的电脑前,先忙完一些文件的处置,便盯着电脑上那个《化成院》文档,可是接连好几个晚上,那个文档上还是只有化成院三个字。我的思路紊乱,不管我在寒夜的大明寺院落中走多少个来回,也无法把那个文档增加到四个字。
道是在这泠月寒风中,又开始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感叹:社会怎么是这样的呢,我怎么是这样的了呢?!这感怀让我突然忆起了20岁那年离开大巴山县城前所写名叫《尘》的散文诗,觉得那时的心境和现有依稀有些想似,于是略改数字将他变成了《大明寺屋瓦上的尘》,打印好后,随意扔到了寝室厢房的抽屉中。
夜深了,我睡在床上,看着藏有《陆游赠化成院七诗》的那道房梁。最终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如果我在这儿连这个本应当有点意义的都提不起笔,那么我就离开吧,至于你的归宿,我已经有所打算。
人生的决择既然已经做出,就不再犹豫了,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快速地打好了我的辞职报告。辞职理由是:“在大明寺目前的经营现状下,项目由高总一人负责就足够了。加之我的家在成都,考虑到需要照顾家人,因此特提出辞职请求。”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唐安市玉盆地房产公司,敲开了总经理严总的办公室。虽然几个月来,由于公司特殊的人员结构,我的工作基本上从没由严总安排过,但到最后辞职,我还是得按程序找到他。
“呆不下去了。”看到我的辞职申请,他笑呵呵地说。
“的确是。”我也笑了。
“我不奇怪,因为我自己早晚也得辞职。不过,你的工作一直是陶董本人在安排,我不能做这个决定,我会把你的申请转交给他。”
过了两天,陶董又到大明寺做常规的巡视。他将我单独叫到一边说:
“你的辞职报告我已经看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我不劝你留下,你按照公司的流程做完各种交接工作就行了。希望你回成都后会有很好的发展。”
他的语气客观而略带些温情。
“也希望你的企业越做越大,现在国家在调整政策,希望你的这些项目都能顺风顺水。”
陶董点了点头,便转身下山去了。我和高总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了大明寺的交接工作,他决定晚上为我践行。下班后,我将厨师留在了大明寺,并且告诉他,让他坚持到晚上八、九点钟,我回来后同意今夜他不用再在大明寺值班。
我和高总及两三位服务员一起到了怀源镇一处饭店。几个人相互开着玩笑,没有多少离别的感伤。
“高伯,我走了,这下你就真成了孩子王,你们几个今后都要听高伯的了。”我笑道。
“你看陶董对我的那态度,估计我也呆不了多长时间。”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都是本地人,能呆多久就多久吧,大家说是不是。反正在那都是讨饭吃。”
天早已黑尽了,我们在怀源镇上谈得正是尽兴,年轻的厨师却打电话来了,说是怕鬼,叫我早些回去。
于是只得草草吃完饭,在回大明寺之前,我在怀源镇上买了几叠纸钱、蜡烛和一瓶强力工业胶水。开车送完几位服务员,便乘着夜色匆匆回了大明寺。
年轻的厨师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准备骑着自己的摩托下山,我不忘吓他一下:
“现在下山,还有好长一段路没有人烟,你不怕鬼从路边钻出来?”
“曾哥,你可别吓我,你今晚可是一个人住在大明寺,后面有一大块坟墓,你不要今晚真遇到鬼了。”
“没事,我今晚喝了不少白酒,有酒壮胆。我不怕。”
他没有和我再开这些玩笑,一溜烟骑着摩托逃离了大明寺。我支开所有人单独留在大明寺有自己的目的。我想一个人最后一晚留在大明寺,独自感受这古老山寺的气息,同时也想不为人知地做一件秘密的事情。
他走了后,我回到了寝室厢房。搬动桌凳,从房梁上取下《陆游赠化成院七诗》,展开在床上,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十张照片,以留为纪念。
然后用心地看着那陆游每一个飘逸的字,不觉感叹:真是“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我现在身上的确有酒痕,但却没有你的征尘,道是也算得远游,只是却也不**。你可叹“大散关头又一秋”而我只能叹“大明寺中又一秋”了。
一番虔诚的瞻仰后,我将卷辐放入筒内。点燃蜡烛,用烛水将接口处封好。然后重新放入房梁之上。我又用强力工业用胶将那块活动的木块封死,现在,没有人能看得出这上面的机巧了。我在地上扫了一些灰尘,铺在刚才动过的一段木梁上,以和其它的房梁段落保持一致。
做完这些工作,觉得一身轻松。便来到屋外庭院。月色和星光都很暗淡,冬天的风吹来,让我的酒意渐醒。远山突然传来一声声精灵古怪般动物的叫声,这让我想到,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呆在这荒山古寺。而最近的人烟也在两公里之外,山上还有一大片坟墓。如此一想,有些害怕。此时正好酒还没有全醒,不若趁着这酒意还没有全醒之时赶紧睡去,若是醒了,可别因为害怕而失眠紧张一夜。如此想来,快步回到寝室厢房,裹着被盖睡去。
第二天早早醒来,却见大明寺庭院中停了一层薄雪,此时已十二月上旬,这是2008年成都平原西、龙门山脉的第一场雪。
同事们还没有来上班,我独自登上山门上的阁楼,向远处望去,化成山下,一马平川,荒凉的田地间也停着薄雪,化成村和更远的市镇隐约飘起了些炊烟。真有“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景致。亦引发我“地连秦雍川原壮”的感叹。也许生命中的某个时候我还会回来,但现在,我得离开了。这不是“归心日夜逆江流”,而只是一种现实的无奈罢了。
同事们都到了,我下了阁楼,和他们道别,在开车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棵千年古楠和《化成院诗碑》。
雪后,路有些打滑,我小心的开到化成村,把车停好,来到李大爷、他妻子和他们儿子天朝的墓前,一张张、一叠叠的烧着昨晚在怀源镇所购买的纸钱。心里默默说:
‘李大爷、天朝,《化成院》,合适的时候我会写,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这个承诺我会兑现,这不但是为了你们,也是我自己的一个心愿。但《陆游赠化成院七诗》真迹,我遵守承诺不交给其它人,不过自己也的确不堪此大任,我留在了大明寺,这是他原本的家。机缘合适之时,他终会被有缘的人发现。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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