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风有着海洋特有的腥味,以及昨天晚上硝烟散尽后的火药味,如果知道内情的人,甚至还可以因为自己的心理作用闻到其中的血腥味。
黎泰光查看了一下自家这条小船的油箱,再猫下身子在船里到处摸爬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了任何差错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爬了下来。不远处的屋子里走出一个女人,扎着头巾,抱着一个大盒子,走到黎泰光面前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闻到风中传来的隐隐硝烟味,眉头皱了起来。
“又是这帮蛇头。每个月总要打上一两艘去欧洲的偷渡船。打了又放,放了又来,来了又打,这样下去有意思吗
黎泰光的身材瘦干瘪。因为长年出海的关系皮肤深黄隐隐有些泛黑,他把盒子放到船里放好,直起身子,望着浩淼的海面感叹:“都是苦命人啊,不知道这次又要死多少偷渡仔了”
提到这些偷渡仔,黎凄草便面有不忿,“这么多人都死了怎么偏偏就他不死!那么大个块头每天吃的比我们加起来都多,阿爸你的心肠就是太好了,这种人有什么好可怜,你就让他在海里淹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救回来!要是能帮忙干活也不说什么了,可是那么大个头却整天傻傻呆呆的,教什么都教不会”。
黎泰光呵呵笑着,不以为意。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女儿这样教了。
“黎昌也是个可怜人,而且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他不是已经会捕鱼了吗?他力气大,每次出海都帮我不少忙。不是他笨,关键是你没有这个。耐心教,只要你慢慢教,耐心教,他总归会学会的
黎凄草翻了个,白眼。她长得确实不错,和许多越南人一样身上有一部分法国人的血统(越南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当地很多现代居民有法裔血统),脸蛋细长、嘴唇薄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天天在海边劳作把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比起那些白哲的现代美女来更有味道。这一翻白眼,让人看了也是觉得韵味十足。唯一不足的是一身粗布衣服掩盖了不少光芒,土里土气的样式让她看起来也有些土气。
“要我说就咔他傻子多好,又好叫又好记,偏偏你还要给他取介名字
黎泰光的笑脸冷了下来,喝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许你在他面前提到“傻子。这个字”。
黎泰光平时温和,可是这是在越南,男人一翻脸,女人只能乖乖听着,更别说他还是她父亲。
黎凄草撇了撇嘴。“好吧。”可还是有不忿,“身体虚弱的时候还有借口,但是身体都好了怎么还要赖在这里?”
黎泰光说:“他不是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吗?他是个中国人,如果记得自己的过往,难道还会故意赖在我们家吗?你也不是不知道,中国人的生活可比我们要过得好多了。唉,是个可怜人,能帮帮就帮帮吧,总不好见死不救
黎泰光抬头看看日头,“天不早了,该准备出发了。黎昌!黎昌!”他向着屋子叫了两声,没过一会儿,一个一米八几的壮实男子走了出来,身上只披挂了一件小补,剩余的部分露出结实的肌肉。那本来是黎泰光的衣服,穿到他身上显得异常窄和紧身衣差不多了。最特别的地方是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一头白发?黎家父女只是一开始的感到有些诧异,没多久就习惯了。这里邻近芽庄,芽庄各国游客聚集,红头发蓝头发的都多了,白头发又算得了什么?
他木然不语,向着黎泰光和黎凄草点点头,去一旁把网收了起来,扔到船上,自己也跳了上去?
黎凄草咬住下嘴唇看这他,每次看到他这傻样她就来气。非亲非故的就住在他们家,是不是看阿爸心肠好好欺负?偏偏一点本事都没,教了这么多天,也只能帮着阿爸出海,自己一个人出海都做不到。偏偏饭量还那么大,他们家生活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多了这么一张嘴,更加拮据了。
“好了,阿妹,你去忙吧,我们出海了黎泰光解开小船栓在自家搭建的小码头上的绳子,两步跳上了船,摇晃了两下站稳了身子,把船里的斗笠拿了起来,递给黎昌一顶,自己也戴上,向着黎凄草摇了摇手,喊道。
黎凄草站在岸边摇手,直到小船不见了踪影,这才一蹦一跳地回了屋子,准备把今天要缝制的几件衣服赶紧赶出来。他们家的经济收入有两块,一块是黎泰光出海捕鱼,一块是黎凄草帮几里远的村子里的人家缝制衣服。村民们收入不高,衣服一般都是买了布来自己做的,不过黎凄草的手巧,做的衣服又好看时尚,所以很多爱美的女性村民愿意出一些钱让她帮忙缝制衣服;
黎泰光的小船仆仆地响着,向着辽阔的海域驶去,腥腥的海风吹散了汽油味,初升的日头光芒万丈。在海洋上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遮挡太阳的光芒,浓烈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比海风更加凶猛狂烈,照射在他们裸露出衣服的每一寸肌肤上。
小船继续开着,这里距离黎泰光发现的那处海鱼频繁出没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闲着无聊,天气也好,金色的猛烈阳光加上腥味海风,对于城市人来说可能接受不了。从触觉和噢觉上都接受不了,但是这些长年居住于海边的人来说是无可名状的享受,是大海给予他们最好的风景,能够在一天的劳作开始之前舒适他们的心情,放松他们的身体。
“出海太阳大咧,出海抓鱼喂,姑娘在家咧喂,缝衣裳嘿
心情舒畅之下,黎泰光迎着太阳大声唱起了自己编制的民歌?瘦小的胸腔却能爆发出强大的气息,悠扬的歌声并不动听,却很质朴,远远地传开,在大海上游荡,久久不散去。
黎昌默默地注视远方,听着耳边老爹的歌声,心情莫名地舒缓下来。这样的生活,每天重复着单调的节奏,如果放在…沧…沽他可能天也过不下夹。可现在只有这样单调却么,脚女透的生活,才能稍微缓解他那颗茫然破裂的心。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失去了记忆,故意赖在黎家不走的缘故,他现在需要这样的生活,害怕接触城市。
这一个多月来伤势逐渐养好了。恢复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初老爹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可是已经奄奄一息了,没想到一个多月的调养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对于他这种恐怖的自愈能力。黎凄草用怪物来形容,心中也更加坚定地认为他就和她上学时候学过的那篇《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加西莫多是一个类型的人,同样壮实得非人类,同样地又蠢又笨毫无用处。
听着黎泰光的歌声,黎昌也轻轻跟着哼了起来:“打鱼回家卖钱嘿,换新衣咧喂,
耳濡目染之下,这首歌他也会了。
听到黎昌也跟着唱了起来,黎泰光还有些不敢相信,竖起耳朵,听到确实是黎昌在唱,本来就舒适的心情更加畅快,笑得开心,唱得更加大声了。
这个可怜人是他在一个,多月前越南海军打击偷渡船的一次行动后出海捡到的,当时的他漂浮在海面上不知死活,身子已经被海水泡得发白浮肿了。他把他救了上来后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于是鱼也不捕了,立刻带了回来。穷苦人家也上不起医院,就放在家里慢慢治疗,每天灌些鱼汤米饭,慢慢地竟然好了起来。
对于这可怕的生命力,黎凄草认为是蟑螂,黎泰光则认为是上天的安排,让他捡到他并且救活。不然的话按照他捡到他时的样子,正常人根本活不下来的;
自他好了之后,他就开始教他越南话,在他想来,这个人必定是中国偷渡仔,不会越南话的。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越南话,只是他平常话很少,黎泰光这么多天下来也只是知道他是中国人,至于名字,他说他忘记了。黎泰光也就自作主张给他取了个名字,看他也不反对,就这么叫了下来。
从来只有他和女儿两个,人相依为命,现在多了一个黎昌,他仿佛多了个儿子一样,让他老怀大慰。
繁忙却又悠闲的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当天色渐黑时,黎泰光和黎昌把船开了回来。系好小船盖上毡布后,黎昌提着今天捕获的海鱼跟在黎泰光后边进了屋。
这间自己盖的屋子没有通电,房间里的照明还是靠着老式的蝶油灯,昏黄的灯光把屋子并不能照得明亮,只是勉强看清屋中的摆设,只能保证人不会撞到什么东西上。
把鱼桶放到墙角,黎昌去外边院子里洗了水才走了进来。
三人围坐在桌子边,开始吃晚饭了。
黎泰光抽了两口烟,惬意地叹了口气,现在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能抽上两口烟了。顺便问黎凄草:“今天的活做完了吗?”
黎凄草抓了条鱼干,沾些鱼露咬了一口。说:“范植家的衣服做完了,阮元家的只做了一半不到,明天做好了一起送过去。”
黎泰光点点头,“今天收获不错,明天我也不出海了,和黎昌去芽庄把这些鱼卖了?明天三个人一起走,先去村子里把衣服给范植家和阮元家送去,再一起去芽庄。”
黎凄草又扒了两口饭后放下了碗筷,看着黎泰光,眼睛一闪一闪的,有着希翼在其中。
“阿爸,马上要到春节了。”
黎泰光一愣,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问她:“今天什么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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