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转向了他的父亲,手一动,他的母亲马上急促地喘着,死死抓住他的手,急迫地说:“……儿子!我的儿子!……不要离开!……”
阿什亚想要把手拿出来,可是昏迷的母亲却有着令人惊讶的巨大力量,就像她已经把所有力量都用在了这里。
阿什亚握着母亲灼热的瘦骨嶙峋的手,悄悄咬紧了牙。
“算了,”法杰忽然在这时说,“明天还是我去吧。”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不,”阿什亚马上说,“医生会照顾妈妈……”
法杰笑了笑,说:“谁去都是一样,哪个母亲在生病的时候不希望唯一的儿子在身边呢,还是我去吧。”
“法杰,”塞格蒙德说,“可是,你刚刚结婚,如果阿什亚不能去,我可以去。”
“我能去,”阿什亚重复着,“我可以去,我去。”
大家都看着他,然后法杰一笑,说:“得了,谁也别抢,我去,就这么定了!”
他说完望向他的父亲,大家都望着族长,等待他的裁决。
费拉顿族长看了看病榻上的妇人,终于对法杰说:“小心。”
阿什亚心里一动,蓦地抬起头望着他的父亲,然而,他的父亲脸上仍旧令人失望地平静如初。
转天,法杰起程赶往防城。
三天之后,魔族降临幽界,防城陷落,法杰战死。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全体族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法杰新婚的妻子几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独自离开山谷,直接冲向战场。
族长的正妻在悲痛欲绝中失去了所有的风度,她站在丈夫另一个女人的门外,流干了泪水,无言地用充血的眼睛瞪着站在门口的私生子。
此时,大病未愈的妇人仍旧在病榻上,没有起身的力气,她只能蜷在床角,拖着衰弱疲惫的身体失声痛哭。
阿什亚只能站在门口,听着母亲悲哀的痛哭声,迎着另一个母亲惨痛怨愤的目光。
站在这里,是为了承当,还是阻挡?
这一幕就这样深深地留在了通灵族的人们心里,多年之后,仍旧记忆犹新。
*** *** *** ***
过去。
未来。
无人知晓的命运。
奴隶商人迪朗忐忑不安地坐在宽大的楠木椅子里,窗外番红花树绯红的花瓣漫天飘舞,天光斜斜地照射进灰白石块建造的高大厅堂里,他想要表现得镇定和胸有成竹一些,然而,在这雾气氤氲的漫天芳华中,置身于神秘恢弘的殿宇里,想到自己正身在何处,这个粗壮膘悍的妖灵就再也无法镇定。
灰白的石板地光可鉴人,他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带着疤痕的粗糙的脸,不由得更加自惭形秽。
这里是幽界,通灵族的神殿,通灵族的族长就站在宽大的窗前,背对着他可怜的客人。
他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你来看,他怎么样?”
迪朗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他犹豫不定地站起身,走到族长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远远的,小河静静流淌,河边有一个人正在垂钓,他坐在岸边,璀璨的头发在天光下熠熠发光。
迪朗不知道这位族长是什么意思,只好沉默,而族长不再说话,迪朗只好和他站在一起,莫名其妙地远远看着这个孤独的背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光已经开始斜下,垂钓者仍旧没有钓上一条鱼来,族长也始终未曾开口,迪朗沉不住气了,问:“这河里没有鱼么?”
族长微微一笑,说:“不,鱼多得很。”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钓上一条?”迪朗问。
族长又是一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着巨大的拱门说:“叫阿什亚到这里来。”
拱门后马上响起脚步声。
很快,迪朗就看到一个孩子跑到河边那个垂钓者身边,垂钓者扬起头看着传话的孩子,半晌之后,才站起来,面向这边转过身。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容貌,他站了一会儿,终于收起钓竿,向神殿走来。传话的孩子在他身后拿起钓竿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跑走了。
他走近了,迪朗才看清,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就像这里所有的人一样,有着惊人俊美的相貌,然而,在他脸上,却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
沉静。
游离于外的沉静。
他走上后殿的台阶,站在门外,就用这样沉静的目光轻轻扫过族长和丑陋的客人。
“你好,儿子。”族长说。
“您好,父亲。”他回答。
迪朗吃了一惊,他们居然是父子。
“这是我们来自冥界的客人,”族长简简单单的说,“明天,你就送他回去吧。”
这句话说完,迪朗真正大吃一惊。
他费尽心思来到幽界,本来只是想要带点植物或者动物回去,然而偶然遇到通灵师,偶然来到他们的居住地,通灵族的族长却允诺送给他一件这样的礼物!
“您……”他大惊失色地说。
“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族长居然微笑着说,“你满意么?”
迪朗震惊得说不出话,只好去看族长的儿子。
阿什亚依旧平静如初地站在族长面前。
心里却已经痛得缩成了一团。
这就是我该听从的命运么?
已经有人为我做了决定,我的选择只有服从。
彻底离开,从此之后,作为最卑微的存在。
“明天,”族长说,“就出发吧。”
阿什亚没有任何犹疑,马上回答:“是。”
那天傍晚,他路过自己的家门时,望着窗口一窗莹莹的灯光,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眼眶发潮,他马上转身离开,再也不回头。
迪朗在河边捡起钓竿,才发现钓竿上根本没有鱼钩,他迷惑地看着细细的丝线,一直看了很久。
在族长家里,正妻在两个双胞胎的儿子陪伴下,给番红花树剪枝。
“好了,妈妈,”两个儿子说,“他就会离开了。”
母亲顿了顿,许久之后,才冷冷地说:“他早该离开了。”
一枝花开正盛的枝杈应声而下。
母亲怔了,呆呆地看着散落遍地的繁花。
第二天,奴隶商人离开幽界。
族长始终没有出现。
在地下他那间昏暗的圣堂里,这位父亲手捧着卷轴,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里因长老进来,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后悔。”
族长从卷轴里抬起头,望着长老离去的背影,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阿帝纳维亚……”
“阿帝纳维亚”的意思是:尊荣。
而“阿什亚”的意思是:感恩。
就在这一天,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那种凄哀惨恸的歌声,它徘徊着,让每一个听到的人伤心欲绝。
*** *** *** *** ***
一场颠覆众生的巨变由此开始。
幸福。
就这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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