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花（2 / 2）

唉，不想长大。

尤靳虞道：“在房间里，不肯下来吃饭。”

陆嘉钰问：“能过来吗？”

尤靳虞：“能，就外公在家。”

约莫半小时，自行车在月下白巷停下。

少年随手一推，没上锁，就让它倚在墙上。他推开门，经过客堂，和尤靳虞打了声招呼，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她的房门紧闭着。

陆嘉钰敲了敲门，等了几秒，响起少女沉闷的声音，她闷声道：“我不饿，不想吃饭。”

“簇簇。”他哑声喊。

里面彻底安静下来。

陆嘉钰这阵子不怎么爱说话，因为说话声音又沙又难听，于是他耳边只剩下尤堇叽叽喳喳的嗓音，清脆又响亮，像一只百灵鸟儿。

今天，他们约好下午在家里见面。

她没有来，他等到天黑，过来找她。

“簇簇。”陆嘉钰轻敲了敲门，“再不出来，萤火虫要跑完了。”

房里安静一阵，忽然响起脚步声，轻轻的，像什么小动物。

稍许，打开一条门缝。

少女露出半边脸，眼睛水润，眼角是红的。

她哭过了。

陆嘉钰垂眸，问：“去看吗？”

她抿着唇，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摇摇头。

陆嘉钰笑了一下：“我想去，簇簇陪我去吧。”

“那个公园门口，有很多小吃摊，卖簇簇最喜欢的东西。真的不想去吗？”

十分钟后。

尤堇薇坐上自行车后座，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抱陆嘉钰的腰，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垫。

少年顿了顿，回头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尤堇薇装傻：“嗯？”

陆嘉钰盯着她柔软的眼睛，几秒后，去拿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放，他道：“我会骑得很快，很快很快。”

事实证明，他真的骑得很快。

自行车像长了翅膀在夜色中飞跃，少年离开坐垫，弓起身，腰腹弯曲，用力踩踏，风吹进短袖，将他灌成一个气球。

到了一个下坡，他坐回位置。

急速俯冲中，那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后的少女喊：“陆嘉钰！你骗人，把我的兔子还给我！”

陆嘉钰弯唇笑起来。

怎么可能还给你，那是他的了。

这年暑假，陆嘉钰每天都和尤堇薇在一起。

直到分离前一夜，她闷闷不乐，心想她再也不和他好了，起码一个月不理他。他明明说好和她一起长大的。

夏日蝉鸣吵闹，小巷里人影一长一短。

少年双手插兜，跟着她慢吞吞的脚步，偶尔一抬眼，看见她耷拉着脑袋，手指揪着长发，卷在指尖又松开，再卷回去。

“簇簇，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保证。

尤堇薇“哦”了声：“我不一定会接，外公外婆说上学不能玩手机。”

陆嘉钰：“回家给你打。”

她嘀咕：“外婆说洛京下课很晚，等你回家我都睡着了，谁等你电话。好啦，你走吧走吧。”

她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

终于肯面对他即将里去的事实。

尤堇薇转过身，看着少年清俊的面庞。

他个子已经长得很高，她踮起脚尖也无法和他平视，只能仰着脸看他，像小时候看大人一样。

“你会忘记我吗？”她认真问。

他低着眼，说不会。

月光照下来，将他照得温柔又安静。

尤堇薇歪头看着，她知道陆嘉钰不是外表这样，他始终是幼儿园那个会忽然暴起，把人压在身下揍的小男孩。

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偷偷看到过。

看到过他赶走总聚在巷口抽烟的小混混，因为她喜欢从那条巷子经过，也看到过他威胁靠近她的男孩子，不许再看她一眼。

他就像她的哥哥一样。

尤堇薇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手伸出来。”

陆嘉钰伸出手，递到她眼前。

她飞快握住少年的手，拿出藏了一晚上的彩笔，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柔软的触感带出痒意。

少女飞快盖上笔帽，抬头认真看他。

“不许忘记我。”

说完，她转身跑进无人的巷子里，夜风吹起少女的裙摆，黑发摆动着，盛着月的光华，转眼消失在门前。

陆嘉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许久，他低头看向掌心，上面画着两个小小的人儿，他们手牵着手，正在奔跑，一如那年，她在幼儿园说，我们一起逃走。

-

陆嘉钰离开后，尤堇薇身边换了个人。

小小的尤靳虞每日早早放学，便去中学等着姐姐，来的次数多了，门卫让他进来等，他便在门卫室里写作业。

人群来往，铃声响起。

尤堇薇来找弟弟，两人手牵手回家。

渐渐的，小少年长大了。

一张冷冰冰的小脸，看着居然有点像陆嘉钰。

“尤尤！你弟弟来了！”

尤堇薇的高中同学们都知道他们班的小仙女有个弟弟，每回来都要女孩悄悄探出头来看她。

刚上初中的男孩子身量高的吓人，似乎已近一米八。

他穿着初中校服，单肩背着包，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本书看，有人假装经过去瞧，看到宇宙的奥秘五个字。

冷淡的面庞精致，和尤堇薇有五分相似。

“阿虞！”尤堇薇跑向他。

小少年轻轻皱起眉，上前接过她的书包，说：“不要跑，爸爸说了上下楼梯不可以跑。”

尤堇薇嘀咕：“还没到楼梯。”

今天邺陵一中放暑假，尤靳虞特地来接她。

小少年看她一眼，问：“今年暑假准备干什么？”

尤堇薇正在和她的伞做斗争，闻言茫然地啊了声：“什么干什么，不就在家，然后上课。”

尤靳虞只好问：“不去洛京？”

说起洛京，尤堇薇安静下来。

初中的时候，陆嘉钰假期都会回来看她，上了高中，他变得越来越忙，朋友越来越多，似乎把她忘记了，虽然每天都给她打电话。

尤堇薇嘟囔道：“不去，他好忙。”

尤靳虞问：“忙什么？”

“不知道。”少女鼓起脸，一桩桩数，“不是和同学去玩，就是和朋友去玩。还要去他爸爸的公司。”

尤靳虞：“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尤堇薇一懵，女朋友？

陆嘉钰的女朋友？

……

“簇簇。”“簇簇。”

温柔的嗓音让尤堇薇回过神。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程茵，下意识问：“阿姨，哥哥会回来吗？”

程茵笑道：“不回来，早就和我说不回来。他们放学晚，还有夏令营，忙完假期没几天。”

尤堇薇耷拉下脑袋。

程茵瞧着少女失魂落魄的模样，悄声问：“我们偷偷去看哥哥好不好？不告诉他。”

尤堇薇闷声：“不想去。”

“有什么原因吗？”程茵摸摸她的脑袋，“可以和阿姨说吗？”

尤堇薇支着脑袋，小声道：“阿姨，我妈妈也在洛京。我以为我会很想她，但是……”

她在陆嘉钰和尤靳虞的陪伴下长大。

程茵对待他们就像妈妈一样，尤靳虞也喜欢她，他们似乎渐渐地不再那么想妈妈，慢慢忘记以前的思念。

程茵眸光柔和：“怕和她见面吗？”

尤堇薇苦恼地问：“我可以不喜欢自己的妈妈吗？这样做是不是不对？她是我的妈妈，对吧。”

程茵想了想，问：“簇簇认为妈妈可以不喜欢你吗？”

尤堇薇茫然道：“可以的吧……”

程茵又问：“会难过吗？”

尤堇薇点头。

“会难过很久很久吗？”

“不会。”

少女摇摇头，她没有什么想问妈妈要的。

小时候渴望的爱和陪伴，她都有了。

程茵温声道：“或许可以不把她当成妈妈的身份来看，或许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听过名字的人。”

尤堇薇懵懂道：“所以我可以不喜欢她。”

程茵：“可以。”

“……那我们去看哥哥吗？”她试探着问。

程茵眨眨眼：“戴上阿虞，我们一起去。”

于是，程茵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洛京。

他们在胡同口下了车，路边栽着几棵槐树

“这个胡同叫灵犀胡同。”程茵牵着尤堇薇往里走，担心一晃神这小姑娘就迷路了，“是阿钰奶奶留给他的房子，他不住这里，我们先住。”

三个人一起收拾了胡同里的屋子，再出门去超市，什么都买上一点，一圈逛下来天已经黑了。

尤堇薇惦记着去找陆嘉钰，晚饭吃的心不在焉。

吃过饭，程茵拉着尤靳虞出门消食，尤堇薇不想去，留在家里。

小院子只有她一个人。

洛京的夏夜很热，天空星星也很多。

尤堇薇无聊地想，陆嘉钰在干什么呢？

她想了半天，决定给他打电话。

通话声嘟嘟响，没一会儿，电话接通。

她眼睛一亮，喊：“哥哥！”

那头愣了一下，问：“你找谁？”

说着声音减弱，他在问别人：“阿钰妹妹几岁啊？我记得刚上小学？这备注也不对啊。他人呢？”

有人答：“外面打球。”

那头又回来，问：“还在吗？”

尤堇薇：“我找陆嘉钰，他在哪儿？”

很快，他报了地址过来。

尤堇薇挂了电话，茫然地想，是啊，哥哥有自己的妹妹了，她不能再当他妹妹了。那她是谁呢？

她看着地址，独自出了门，没忘给程茵发短信。

出租车在一家俱乐部停下。

高大的建筑，五彩缤纷的灯牌，十六岁的少女和这里格格不入。

尤堇薇抿了抿唇，看了眼手机，陆嘉钰没给她回电话。

门口有保安，她看着来往的人群，几秒后，自然地跟在他们身后往里走，一路顺畅无阻，没人拦她。

尤堇薇眨眨眼。

咦，原来是未成年也可以来玩的地方。

走进去才发现，是全机械设计的游戏城。

尤堇薇好奇地看了一圈，按着那个人给的包厢位置上楼，到最顶层，有人拦下她，说这里是vip区域。

她正想再找陆嘉钰，忽然有个男生朝这边走来。

“你找谁？”他看了眼尤堇薇的长相，起了点兴趣。

女孩子看着他，认真道：“陆嘉钰。”

男生一笑：“那你找错人了，阿钰不和女孩儿玩。啧，说不好，你这样漂亮的少见。你跟我进来。”

尤堇薇被带到一个台球厅。

人群三三两两散开，可有人天生是人群中的光。

冷光下，少年倚在桌子边，眼角眉梢挂着懒意，随手拿着球杆，和别上的人说话，不知那人说了什么，他笑起来，比灯光还要耀眼。

“阿钰，有人找。”男生喊了声。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看到尤堇薇的瞬间，那双笑意未散的眼顿时变了，细看竟有一丝慌乱。

陆嘉钰快步朝门口跑去，将她上下扫了一眼。片刻后，他问：“什么时候来的？一个人来的？怎么过来的？”

七八个问题丢下去，尤堇薇却没也回答他。

她正在想，原来哥哥是在忙这些。

陆嘉钰无视身后无数视线，带着发呆的尤堇薇离开。

在楼下找了家甜品店，替她点了单。

“簇簇。”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尤堇薇回过神来，后知后觉，陆嘉钰又长高了，她踮起脚或许都打不到他。

她抿唇：“是不是打扰你啦？”

陆嘉钰蹙眉：“没有，给我打电话了？”

尤堇薇点点头：“是别人接的，他说你在这里。”

陆嘉钰又问：“怎么来的？”

尤堇薇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着果汁，随口道：“阿姨带我们来的，说来洛京玩。”

陆嘉钰有些恼怒，他妈一个字没和他提。

他问：“呆多久？”

尤堇薇抬眸看他一眼：“你好像很忙。我和阿虞玩几天就回去了，不会打扰你。”

陆嘉钰微顿：“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她不高兴地嘟起嘴。

这个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

陆嘉钰玩了一阵，觉得没什么意思，本来想回邺陵，他爸非要他去参加什么夏令营。今晚有人过生日，他来凑个热闹。

陆嘉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拽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店里人太多，他想和她单独呆着。

尤堇薇一呆：“哥哥，果汁！”

“它想自己呆着。”说完，头也不会地往外走。

尤堇薇：“……”

不是她在生气吗？

陆嘉钰上楼，找了间没人的包厢，关上门，带着她往露台上走。他记得这里的露台上有一架秋千。

“坐秋千吗？”他问。

尤堇薇在小露台转了一圈，在秋千上坐下了。

两人没说话，少女打量着洛京的夜景。

陆嘉钰看着许久不见的尤堇薇，瞧着长高了一点，不见长肉。

“多留阵子？”他问。

尤堇薇转头看他，杏眸水亮：“阿姨说你要参加夏令营。”

陆嘉钰懒声道：“不去了。”

“……可以不去吗？”

“可以。”

尤堇薇抿了下唇，脚尖抵着地面，慢悠悠地晃起秋千来，忽然觉得洛京夜色也不错，晃着晃着，她忽然想起尤靳虞的话。

他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而陆嘉钰的朋友说，阿钰不和女孩子玩。

是因为他有女朋友吗？

秋千摇晃的频率慢下来。

尤堇薇怔怔出神，忽然，额头一痛，她一把捂住，郁闷地抬头看去，陆嘉钰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他点点她的眉心。

尤堇薇躲开，警惕地看他一眼，慢吞吞地问：“你朋友说你不和女孩子玩，因为女朋友会吃醋吗？”

陆嘉钰嗤笑：“女朋友？”

谁敢自称他女朋友？

尤堇薇揉揉额头，嘀咕：“你没有女朋友吗？”

陆嘉钰拿开她的手，弯腰仔细看了眼她的额头，她皮肤白，他弹了一下就红了，放轻动作揉了揉，随口道：“女朋友要来干什么？”

他最不耐烦哄女孩子。

“还痛不痛？”他问。

尤堇薇摇摇头。

她说不上来这会儿是干什么感觉。

哥哥没有女朋友，好像有点开心，但哥哥好像也不想要女朋友，她为什么会有点失落呢。

“我想回家了。”她低下头。

陆嘉钰：“送你回去，在这等我会儿。”

陆嘉钰出去和人打声招呼，顺便把手机拿回来，一进包厢就有人喊：“阿钰，那小仙女真是你妹妹啊？我能追吗？”

少年的目光霎时变了。

他冷冰冰地看过去，说了句滚。

-

这个暑假，尤堇薇留在洛京。

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大部分都是陆嘉钰的朋友，其中很少有女孩子，于是她忽然有了很多哥哥。

回邺陵的前两天。

尤堇薇打算出门，去给哥哥们买分别礼物。陆嘉钰臭着张脸，听她念叨这个哥哥，那个哥哥。

“你和他们很熟？”他语气差劲。

尤堇薇看他一眼：“他们对我可好了。”

陆嘉钰看着少女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说着他不爱听的话，心底燥意渐升，不过一个月，这些人凭什么当她哥哥？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看别人？

昏暗的胡同内，她扯着他的衣服一角，用柔软的语调说着这个哥哥带她玩什么，那个哥哥给她买什么，说他们温柔又英俊，说让她以后来洛京……字字句句都刺激着他的神经。

“呀——”尤堇薇一脑袋撞在陆嘉钰背上，“停下来干嘛？”

他忽然止住脚步，影子也跟着停下来。

“簇簇。”

他扣住她的手腕，指节上的温度和嗓音一样凉。

尤堇薇纳闷地抬头，触到他幽深的黑眸时顿住，下意识咽了口唾液，干巴巴地问：“……怎么啦？”

哥哥看起来好吓人。

他不会要打她吧？

少年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他俯下身，几乎贴着她的鼻尖，一字一句道：“不许在喊他们哥哥，一个都不许。”

“……为什么？”

她轻轻翕动红唇，不敢大声。

陆嘉钰盯着她慌乱的眼睛，忽而笑了。

他轻声道：“因为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