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罗一时面色血红,半响方恨声道,
“我若有了嫡子,伋儿虽长,也须明白嫡庶有别,尊卑已定。”
裴萱平静地望着迦罗道,
“郎君与众人有约,华部之位,择位贤能,不论亲从。即使不论亲从,又罔论嫡庶?”
“你…”
迦罗此时已觉忍无可忍,她厉声道,
“立嫡非长,自古若此,这也是你可以改得么?”
裴萱应道,
“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也。是故天时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故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鬼神弗飨也。居山以鱼鳖为礼,居泽以鹿豕为礼,君子谓之不知礼。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
裴萱对迦罗昂然道,
“华部起于西陲,兴于变乱。大道为公,众生平等,大事决于公议,选贤与能,已自有其法。主母何言为我改之?”
迦罗此时只决觉颊滚烫,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自己全身点燃。不过她此番并没有发作出来,只见她面对裴萱身体略微前倾,一双蓝色的美目死死盯住裴萱的娇容,内中寒芒毕射,若利刃一般。只是她面上反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这笑容在裴萱看来却是分外渗人。只听迦罗压低嗓音道,
“你若执意寻死,却也莫要怪我…”
那声音冷得似乎在空中相互撞击,铿铿作声,落下一地冰屑。
裴萱心中不由一沉,但她随即淡然一笑,口中毫不退让道,
“那葳蕤便等着领教主母的雷霆手段。”
迦罗收回身体,仍是正襟而坐,面上亦是不动声色,只是眼中内含说不出的冷意,
“好说,你我来日方长,一饮一啄,日后皆当相报!”
裴萱尚未及回话,却见一人由堂外大步而入,迦罗和裴萱举目看时,却正是匆匆赶回的李辰。
再说李辰在城外闻报迦罗今日大张旗鼓地去了裴萱的府邸,不由心里一沉,生怕二女起了冲突,以致有什么损伤。他忙丢下公事,飞马赶回城中。
李辰策马疾驰到裴府门前,果然看到迦罗的车驾停在院外。他赶忙滚鞍下马,将马鞭和缰绳甩给侍卫,大步便往裴府内走。
当他进了大门,却见前庭中两帮侍卫正隔了中间一条路对峙而立,相互怒目而视,各自手都扶在刀柄上。侍卫们见李辰进来,不由大喜,齐齐插手行礼道,
“参见大都督!”
李辰稳住脚步,微微点头道,
“都起来吧!”
众侍卫齐声应诺而起。李辰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
“我知你们都是忠勇之士,不过我希望你们要记住,我们手中的刀绝不是用来对准自己的袍泽兄弟的!”
众侍卫一时面红耳赤,再齐齐躬身领命,
“职下等凛遵大都督教诲!”
李辰冷容下令道,
“骠骑大将军府的侍卫退到大门外候命。裴长史府上的侍卫也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遵命!”
侍卫们退下后,李辰暗自吐了一口气。然后迈步继续向内而来。
他进了二门,却见这里和外边紧张的气氛完全不同,一片春和景明的宁静气象,似乎不像是发生过什么惨剧的样子。前堂檐下迦罗的侍女们正肃手而立。远远望去,迦罗和裴萱二女似乎正在堂中对坐叙话。
李辰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前堂,他挥手止住行礼的侍女们,一路不停直接迈步进入了堂中。却见迦罗和裴萱二人仪态平和,温婉有礼,室内的气氛虽有些凝滞,但似乎也不见丝毫冲突过的痕迹。这着实大出李辰的意外。
三人见过了礼,重新落座。李辰当中上坐。裴萱在他下手主位相陪,迦罗坐了她对面客位。
裴萱唤侍女重新奉了茶。李辰用了几口茶,放下茶碗对迦罗温言道,
“说来此事却是我的不是,我本应早日告于你知。但你这些日子尚在修养,恐你心中纷扰,所以未言于你。请你勿怪。”
李辰说话之时,迦罗向着他微微倾身,神态恭敬地仔细聆听。李辰言毕,迦罗行礼道,
“郎君顾怜之情,妾今生无以报也!只是郎君年过三旬,方得以有后,如此盛事,妾却未曾得知,以致未能为郎君贺,此皆妾之过也!”
李辰有些尴尬地道,
“那个倒是不必了。你身子尚未复员,我只是不欲你太过劳累了。”
迦罗正色道,
“郎君为国重臣,守牧一方,为民表率,礼岂可废?郎君虽是顾惜妾身,却陷妾于不义也。今日妾上门,便是为弥补一二。还请郎君准妾将伋儿带回府中抚养,以全家门之礼。”
李辰听迦罗这般说话,心中不觉有些意外。他瞥了裴萱一眼,却见裴萱目不斜视,姿态恭敬。她面色如常,甚至微含一分浅浅的笑意,似乎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李辰沉吟片刻,对迦罗道,
“你有此心是好的,所言也甚是有理。只是因虑你产后体虚乏力,为让好生修养,我已允了葳蕤,由她躬自抚养孩儿。你就不必为此操劳了,先将身子养好了要紧。”
迦罗双手在袖中紧攥,十指几乎都陷入肉中。但她面上仍是含笑道,
“郎君如此顾惜垂爱,妾复有何言?只是若如此行事,恐人议我李氏不遵礼法,损及郎君威名。”
李辰看了迦罗一眼,举目望着堂外的明媚景致,缓缓道,
“我自泰西归来,胼手立寨,夺郡肇业,又经历几番血战,九死一生,方有今日。这其中哪一项因礼法而得?我行事但求同于大道,循以公义,问心无愧而已。礼法,又岂为吾辈所设?”
李辰转头对迦罗道,
“此事就这样决定,不必再议了。不过你且安心,伋儿长大之后,也定尊你为母,孝必躬亲。”
迦罗心虽不甘,但也知道再强争下去无益,当下含笑行礼道,
“郎君之命,妾莫有不从。”
裴萱到此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定。她略一思忖,便命侍女传命将李伋抱来前堂。
乳母闻命,忙抱了李伋从裴夫人的住处过来。适才迦罗在前堂大闹,后宅的人都受惊不小。好在事情很快平息,李辰也赶了回来,大家方才心安。
裴萱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却见李伋睡得正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迦罗的面前,将襁褓递了过去。
迦罗忙伸开双手将孩子接了过来。她将孩子抱在怀中,下意识地晃了几下。却见李伋正睡得香甜。他小脸粉嫩,面容精致,格外可爱。迦罗也是刚做母亲不久,立刻一种天生的母性油然而生,对这个孩子一时爱不释手。
然而迦罗多看几眼,立刻就能从孩子的眉眼中分辨出他生母面貌的轮廓。迦罗的心立刻阴沉了下来。
裴萱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迦罗的一举一动。她见迦罗眼神飘忽,面上神色变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会做什么疯狂的举动。
迦罗抱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地将襁褓还给了裴萱。裴萱小心翼翼地接过李伋,这才放下心来。她转身将孩子交给乳母,命她回去后宅。
迦罗目送孩子走后,一时神色黯然,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失意落寞。她呆了片刻,便起身行礼向李辰告辞。李辰如何不明白她的心理,只是这里是裴萱的家中,自己似乎也不便多出言安慰。他只是态度和煦地让迦罗早些回府休息。
迦罗称谢之后,再与裴萱行礼道,
“今日鲁莽上门,扰了裴长史的清静,还祈恕罪!”
裴萱还礼道,
“主母降纡莅临,诚乃寒舍生辉!”
裴萱将迦罗送出仪门,二人未再赘言,冷冷地相互秉礼而别。
之后李辰稍坐片刻,也告辞而出。李辰回到府中,少不得来到后宅,对迦罗好言抚慰一番…。
在金城的这一场风波暂时平息的同时,高蝉儿也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晋阳。
……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