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大将军,守城东虏守备严密,殊无降意。职下已试了射界,并留了信记。”
于谨微微点头,随即下令本部当前出战。
西魏国力较弱,没有能力制造那么多军械,特别是造价昂贵的攻城器械。他们在作战中更多的依靠的是战术和将士们的勇敢。今日时不我待,也不容于谨他想,上来便直接采用最残酷的蚁附攻城。
战鼓如雷,铁甲如流。位于阵列中央的西魏军如同黑色的洪流一般汹涌而出,直扑柏谷坞。
攻城的西魏军贾勇蜂拥向前,但适才的一场小雨却使得地表有些泥泞湿滑,万足践踏之下,更是将地上踩得一片稀烂,难以立足。西魏军将士行进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而且这样的路况却是更加耗费体力。肩扛长梯的西魏军将士还没有接近城下的壕沟,很多人就已经气喘吁吁,步履踉跄。于谨在阵后远远望见,顿时眉头紧锁,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面对西魏军汹涌如潮般的攻势,城上的东魏军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眼看西魏军的队伍即离那杆树立在城下的长槊越来越近,却不见守军有任何反应。
攻城的西魏军即将到达城下那杆醒目伫立的长槊,那是刚才前来劝降加侦察的督将留下的标记,表明了弓箭有效射程的位置。只听带队督将一声令下,当前的盾牌手开始疾步猛冲。他们越过长槊标记,迅速在前面竖起一面面盾牌,层层叠叠排列在一起,为后面的弓弩手们提供防护。而弓弩手则以长槊为界,整齐列队,张弓搭箭,准备发起攻击。
这时,突然只听城上一阵清脆的罄声响起,原本遮在垛口的守军突然撤下盾牌,露出了后面一具具强弩。这些强弩体型巨大,每具都如同床榻一般大小,钢丝拧成的机弦三重。发射的弩箭也远超一般的弓箭,简直就如同是一支锯短了的长矛一般。只见守军用力搬下括机,只听“砰…”一声,强弩的机弦瞬间复位,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响声。接着“呼…”,如同一阵狂风划过天际,一枝枝弩箭如同闪电一般向城下正在蜂拥而至的西魏军射来,嘶嘶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就见一支支弩箭轻易就穿透了阵前西魏军手中的盾牌,就如同撕碎一张薄薄的纸片一般。然后余劲未息,又接连洞穿了后面三个士卒的身体,方才停止。而那些未被盾牌遮挡住的弩箭更是将七八个西魏军士卒如同穿糖葫芦一般一齐射倒。
这种弩箭射程惊人,又居高临下,射程远远超过城下西魏军的弓弩手。如飞蝗一般的弩箭不断落在后面肩扛长梯的西魏军队列中。毫无防护的西魏军小队只要中一发这样的弩箭,立刻死伤狼藉,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狂风暴雨一般一轮弩箭过后,最前面高举如墙的西魏军盾牌阵已经支离破碎,如同打出一道道血窟窿,后面队列密集的西魏军弓弩手伏尸满地,哀号遍野,紧随的云梯部队也伤亡不小。
于谨在阵后望见,不由双目充血,满口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身为统军大将,此时容不得犹豫,更不能心慈手软。于谨反顾冷声大喝道,
“擂鼓!”
不计伤亡,也必须要尽快拿下柏谷坞,这是事关此次整个河南战局的成败的关键。于谨的决心如岩石般坚硬。
西魏军中军鼓声再度轰鸣起来。
前方西魏军此时一片混乱,但中军的鼓声却如催魂连绵不息。伤亡惨重的西魏军听到鼓声,知道这是催促进攻的讯号。西魏军督将们拼命大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前进。伤亡满地的西魏军盾牌手们勉力继续高举起手中盾牌,为身后的队伍提供可怜的防护。而残余的弓箭手们则开始拼命向城上放箭。后队的西魏军拖开阵亡的同袍,扛起长梯,开始继续冲向城下。
此时,城上东魏军又一轮弩箭射到了,前锋的西魏军如同被狂风刮过一般,几乎被一扫而空。每一发弩箭都仿佛在密集的西魏军阵列中打出一道血肉横飞的深深空缺来,当者无不立仆。西魏军前军更加混乱,军心一时开始有些动摇。
于谨在后望见,一面急命后队的弓弩手前去支援,一面厉声下令道,
“命前军奋勇向前,后退者斩!”
传令的骑兵四下奔走叫嚣,将于谨的严令传遍整个战场。而惨重的伤亡此时也激发了西魏军将士的血性,只见一员西魏军督将奋然跃起,一边拔脚向城下狂奔,一边挥刀大呼道,
“进亦死,退亦死,我秦陇男儿,唯面死而已!大伙冲啊…”
话音未落,飞奔中的他却被一支弩箭当胸穿过。动能强大的弩箭几乎瞬间就撕碎了他整个上半身,一篷血肉立时四下飞溅。但迎着他的血肉,身后的西魏军们扛起长梯拼死突进。
“冲啊!…”
“冲啊!…”
“杀!…”
西魏军将士不顾伤亡地重新开始冲锋,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对身边的鲜血、尸体和哀号声已变得麻木,他们眼中只有前方的柏谷坞。
残存的西魏军弓弩手不停地向城上发箭,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但越来越多的西魏军冲到阵前,拾起倒下同袍手中的弓箭开始还击。随后,增援的弓箭手也赶到了。此时前面的盾牌手们已经几乎伤亡殆尽,西魏军的弓弩手就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和城上的东魏军对射。
守城东魏军的强弩威力巨大,但数量有限,而且相对发射射率要低得多。它发一矢,普通弓箭则可以发三矢。在西魏军弓弩手拼死般的攻击下,城上东魏军开始大量伤亡。最后不得以重新用盾牌堵住了垛口,掩护住珍贵的强弩。
西魏军的弓箭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叮叮当当不住地钉在盾牌上。只见城头的垛口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盾牌,似乎一丝缝隙都没有。但不时会有一个垛口的盾牌突然打开,紧接着就会有一发弩箭射出,呼啸着射进城下蜂拥而来的西魏军中,掀起一片血光。
西魏军虽然死伤狼藉,却仍拼死而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后队的西魏军肩扛长梯拼命地向城下冲来。只见被举起的一具具长梯就如同是漂浮在黑色洋流上的一叶叶小舟,随着海浪呼啸而来,声势惊人。
“啪…啪…啪…”
一具具长梯终于搭上了堑壕,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西魏军士卒舍生忘死地跳上长梯,疾步越过堑壕。
城上的东魏军见势不妙,不得已撤下盾牌,而弓箭手们则扑到垛口,冒着扑面而来箭雨不顾伤亡地向下放箭。
长长的木梯搭在堑壕上晃晃悠悠,稍不留神就会失足落入深深的壕沟内,因此西魏军过堑的速度快不起来。窄窄的梯子上又无从闪避,因而踏上梯子的西魏军成为城上守军最好的靶子。一个个中箭的西魏军如雨点一般从梯子上惨叫着坠落到沟底。东魏军更把城墙上的强弩瞄准长梯,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弦响,整部长梯上正奋力奔跑的西魏军士卒瞬间已被弩箭全部扫落,鲜血如喷泉一般漫天飘洒。
很短的的时间,壕沟底部已经几乎被西魏军的尸体填满。但西魏军仍舍生忘死般蜂拥踏上长梯,越来越多的士卒最终越过了堑壕,冲到城下,他们猬集在一起,顶着城上倾泻而下的箭矢,拼命开始向城上发箭反击。
东魏军的伤亡开始急剧上升,西魏军的羽箭闪着寒光如雨点一般向城上覆盖了过来。东魏军的弓箭手往往刚扑到垛口,还未及放箭,就已经被城下飞来的箭矢射倒。因此东魏军往往无法仔细瞄准,只能抓住机会盲目地向下射一箭,然后飞快地闪到一边。这样一来,对进攻的西魏军的威胁就大大减少了。而守军威力巨大的强弩在持续高强度的发射之后,大都先后出现了故障,箭矢也所剩无几。
西魏军则乘机将几具长梯并排放在一起,一次同时可以让更多的士卒冲过堑壕,后续的西魏军也将借机将长梯运到了城下。在西魏军的滔天般的呐喊声中,一具具长梯高高竖起,搭上了垛口。已经杀红了眼的西魏军将士鱼贯而上,开始攀城。
而城上的东魏军冒着箭雨用擂石、滚木疯狂地向城下砸去,还用撑杆顶住长梯死命地向外推。巨大的擂石落在城下密集的西魏军中,立时一片血肉模糊。木制的长梯若被巨石砸中,往往从中一折两断,将长梯上的西魏军从半空狠狠摔下。一具又一具的长梯被东魏军用粗壮的撑杆推翻,连带上面的西魏军士卒一并向后砸落在城下的人群中。
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长梯搭上了城头,西魏军争先恐后地跳上长梯,向城上攀来。只见东魏军冒死将一根根浑身布满铁钉滚木推到树在垛口的长梯上,沉重的滚木顺着长梯滚下,势无可挡。正在梯子上奋勇攀登的一长串西魏军们还未及发出一声惨呼,便已血肉横飞,荡然无存。
只见登城的西魏军如坠落的雨点一般,接二连三地被从长梯上砸落,城下很快就已经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但西魏军不顾伤亡,仍然狂叫着前仆后继登上长梯攻城。
战斗一时间进入了最激烈最残酷的阶段,双方的伤亡都在急剧上升,但两方的勇士都在咬牙做最后的坚持,期待对方先支持不住倒下。
此时于谨已经将本阵推进到柏谷坞城前。他神色严峻地注视着面前炼狱一般的攻城战场。
高大险峻的柏谷坞城此刻如同一座正在急剧崩塌中的高台,城头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矢,如同长满无尽的荒草。鲜血已将城墙灰暗染得通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城下尸积如山,满是身穿黑色衣甲的西魏军将士的尸体。而城墙外一具具长梯上,如同簇集的蜂群一般爬满了登城的西魏军士卒,正顶着城上敌军如雨而下的箭矢檑木奋勇攀登。然而一个个勇士却如同狂风中的的落叶一般不断从长梯上坠落。
于谨心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觉得分外心痛。若不是此番刻不容缓,必须用最快速度拿下柏谷坞,他决不愿使用这种残酷的攻城方式,让英勇的部下遭受如此严重伤亡。
而传令兵将各方的消息川流不息地向中军传递过来,
……
“启禀大将军,前部统军大都督王仪同阵亡!”
……
“启禀大将军,继任统军程仪同重伤!”
……
“启禀大将军,左军杨使君请战!”
……
“启禀大将军,右军泉使君再三请战!”
……
“大将军,探马急报!侯景探知我军出兵,已全军疾行来援,前锋距此只三十里!”
……
于谨闻报,不禁瞳孔微微一缩。他最为担心的一种局面果然出现了!目前西魏军前有坚城未克,背后又出现优势敌军,形势变得极为严峻。
一般的将领遇到这种情况,只怕立时已慌了手脚。但于谨日后为八柱国之一,岂是等闲人物。他当下略一思忖,转瞬之间决心已定。只见他抬首大声下令道,
“命左军杨使君,右军泉使君即刻出战,从左右并驱先登!”
于谨拔刀在手,直指柏谷坞,
“命全军压上,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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