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逻辑却是无所不在的,虽然现实总是调戏逻辑。这次逻辑考试班上有两个整天学习很用功的女生竟然没有考过,而我们401宿舍这些从来就没有上过逻辑课的人却都考过了,大家认为这样才符合逻辑。有时候一种事物只有缺席的时候才能显示出存在的意义,例如逻辑。当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大家都掌声雷动情绪高涨但旋即就开始为那两位逻辑考试没有几个的女生穆哀5秒钟,等她们洒泪而去后,我们就到操场上打球去了。操场上正在举行运动会,几个兄弟院校的仪仗队们趾高气昂的用眼神在操场上扫荡。大家对她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她们长得太放肆了,”罗栋愤愤地说,“美国卫星看见了说不定还当成是恐怖分子集会呢。”
“长相是简陋了些,”许意见无奈的笑,“不过好歹比蟒蛇好看。”
“把她们赶到自然保护区去!”高翔说,“就这样还当仪仗队呢,还不如放到神农架去吓唬那些非法捕猎者呢。”
……
大家一致认为这次运动会失败了。最后我们决定去玩两盘《反恐精英〉〉来“镇镇这股邪气”。一行八人在去网吧的路上碰到了张楠和夏雨虹。
“你们明天上不上现代文学?”张楠问我们。
“你来吧,我给你上,”老K怪笑着说,“给你讲《乌鸦和水〉〉和《狼吃小羊〉〉”
张楠抡起书包打他,老K干笑着四处乱跑。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张楠穿了一身黑色的旗袍。她五彩的头发和古典的旗袍使她显得很怪异,教室后面的人哄堂大笑,有人喊“猴哥来了”“捉拿妖猴”。
上课铃响后进来的不是曹老师,而是“水煎包子”。教室后面马上有人大声喊:“全体撤退!”“注意,前方有敌人!”“守卫这里”之类。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水煎包子从容的摘下眼镜看了看大家,然后像同恐怖分子谈判一样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
“同学们,我来了,”他和蔼的微笑着说,“你们曹老师出差了,这两节课本来是自习,不过考虑到大家现在都很需要填补知识,这样很好啊,知识就是财富,我们又可以增加很多财富了,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哈哈哈哈,大家也不要太高兴了,玩笑嘛,笑一笑就完了,不用太过于高兴了,哈哈哈哈…………”
事实上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我们认为,假如水煎包子的玩笑能够让人笑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值得笑的东西了。许多人都明显的表现出了受刑般的紧张和恐惧,有人紧紧地捂住耳朵抵抗来自水煎包子的语言核辐射。水煎包子是学校的资深教授,喜欢上课的时候讲一些诸如“自相矛盾”
“坐井观天”“掩耳盗铃”“铁杵磨针”之类的老典故。他总是从头讲到尾一字不漏频繁的注解最后还要加上大段的传教士式的总结。往往一堂课下来有一半时间是在重温小学时的启蒙教育。很显然,他把我们都当成了文盲或者是半文盲,并且试图扫清我们知识上的一些基础性的障碍。这些都还能忍受,不听就可以了,但是他的玩笑太可怕了,尖锐的略带哨音的干笑总是让人难受的想撞墙。他的玩笑就像是风干了的米,啃一啃就知道滋味了。
张楠就是受不了风干了的老玉米夺门而出的。当他打开后们准备离去时,水煎包子向训练有素的特工一样身形矫健的冲了下来挡住去路微笑着问:“小姑娘,你不想听我的课了吗,我有什么不对的你讲出来嘛,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哈哈哈哈哈…………”
“我听不懂。”
“很好,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水煎包子愉悦的说,“你可以……”
“我是美术系的,不是这个班上的学生,”张楠不高兴的说,翻着白眼,“我现在要出去。”
“听不听课是小事情,”水煎包子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学不学知识就是大事情了,这是个态度问题,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难道你不想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吗?”
“不想,”张楠傲然四顾,拚命的嚼着口香糖说,“我想出去吃雪糕。”
"你不能出去!"老教授被激怒了,"在这个问题没有搞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走!"
张楠奋力推来老教授的胳膊像一只蚂蚱一样从老教授的腋下蹦着逃走了.教室后边罗栋老K他们兴奋的喊叫:"人质已被救出""无法实现"什么的,老教授悲愤的看了罗栋他们一眼,把他们看的噤若寒蝉,很快就安分的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同学们!”水煎包子回到讲台上沉痛的说,“你们都看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说明了什么问题,这是一个严肃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问题。一个人没有端正的学习生活态度,行吗?一个人一个政党没有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优良作风,行吗?假如乾隆皇帝能够虚怀若谷的接受玛噶尔尼使团带来的新生事物的话,我们现在的四化建设恐怕早就实现了!同学们,知识!知识!!知识!!!对不起,同学们,我刚才用了两个平常人不大可能知道的成语和不为一般人所熟知的外国人名,现在我向大家道歉并作出解释说明,虚怀若谷出自《道德经》第十五章……”
我就是这样被赶到往事中去的。由于出发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枚围棋子,我的落脚点就在一局围棋那儿。当时,潘默和郑淳杞正在一个紫色的清晨对弈。在他们的院子里,郑淳杞总是以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感出现。他来自于一个遥远的中医世家,父亲和爷爷都是胡子花白、和蔼可亲的老头,医术精通而且还会功夫,院子里的孩子们经常看到他们在早上练剑。郑淳杞也练,但是自从他上初中以后他的父亲就不再逼他练剑了。因为他早上还要去上课。院子里的人们经常看到郑淳杞一家搬过来以后仿佛是回避着这个世界。他们对周围的人们总是礼貌的保持着距离,不过给人看病帮忙却是从不收钱的。即使人们想对他们有一些好处,但是人们似乎并不具备那种条件和机会,因为郑淳杞的家庭似乎有一种世家大族的气派,虽然他们家里只有四口人。那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家庭,四世同堂但是没有一个女丁。
潘默就是跟郑淳杞学会下围棋的。他比郑淳杞小一岁,但是郑淳杞看上去仿佛比他大了十多岁。他经常从郑淳杞那里听到一些怪诞而可怕的说法,例如把蜈蚣泡在油里面泡得通红能治类风湿,让孕妇闻一闻麝香就流产了,真正的牛黄只要用指甲碰一下就擦也擦不掉因为已经渗透到里面去了,蚯蚓能够在红糖里面融化掉而且还可以治疗心病,人参和何首乌长到八两以上的时候就会成为人形,人身上的三百六十多个穴道代表着一年的三百六十多天,和女人睡一次觉就会少活九九八十一天……
郑淳杞不是炉子。他比炉子的知识要全面系统和深入的多。潘默对郑淳杞的种种说法将信将疑,但是对郑淳杞的棋艺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常常捉对儿的从早上到晚上不分昼夜的厮杀,这样的厮杀常常把他们的整个星期天都占用了。在整个第三版块,郑淳杞的力量从围棋开始。
第三版块开始于1990年8月。这一版块上的内容是潘默的初中生活。潘默的初中生活实现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用料是初恋以及其他。所谓豆蔻年华,不过是显示在施工现场竖起的一面小彩旗而已。
我有时候会认为潘默和林带云在8岁的时候就用“爱”这个字来相互粘结是不应该的。不过他们的行为有本性使然,也有环境使然。从记录上看,潘默对往事的记录从1990年开始,在此之前的回忆仅只是头脑中的不稳定的思绪,而思绪是不可靠的,事实上,在涉及到假想的事物中,即使是物质的纪录也未必完全可信。回忆是靠不住的,我的回忆仅只是一个幌子,事实上,我要做的并不是回忆,而是……
所谓回忆,不过是一把凶器。
1990年8月,潘默刚上初中。他的初中生活和大家一样普通而充满了乐趣。每天清晨他都在5点按时起床然后吹着口哨一路小跑冲向学校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去跑操。白天上课听讲记笔记做作业,晚上放学和大家嬉戏打闹回家睡觉,这样的生活在回忆的长河中是不起眼的,因为普通。潘默的往事在流经莲花镇初中的时候使潘默步入了一个大众的世界。他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上使有集体的,而集体是必须要把你包含在内的,你躲都躲不了。
潘默对集体的恐惧并非浑然天成。
潘默的身体奔跑在一个紫色的清晨,当时他对集体充满了狂热的念头。包括荣誉感责任感什么的,像一个法西斯党徒一样,他有一种誓死捍卫集体的冲动。而这一切都起源于开学时并不正规的军训。潘默梦想着当一名将军,因为战场上的英雄总是在他的胸口呐喊着鼓励着他。在他步入教室的瞬间,他总是想象着有那么一天,他站在军营里面指挥若定谈笑风生并且不时地和国家领导人开几个军人的玩笑。再他和郑淳杞各自回到各自的教室以后他才把自己从梦想中拽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背英语单词或是历史政治什么的。他现在的学习已经开始感到吃力了。
当一切以潘默无法想象更无法阻挡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潘默并不认为这个世界对他有什么想法。所谓现实,不过是语文课本上面一个苍白无力枯燥乏味的汉语实词罢了。当极度讨厌语法修辞的潘默把语文课本随手扔到桌斗里面的时候,他的语文课本里传来了现实冰冷残酷的笑声。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下起了冰雹。那本来是一个晴空万里的中午,根本没有下冰雹的可能。天气预报上说华南华中地区都将是干旱少雨的天气,但是那场冰雹并不在意这些预测,突如其来。潘默惊奇的看着窗外的冰雹张大了嘴巴。这是现实给潘默的第一次警告和提醒,当然,现实明知道潘默是不可能明了的。因为潘默才12岁。一切有分量的东西他都还暂时无法面对。所谓智慧和力量,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窗外的冰雹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们被滞留在了教室。所有打算接送他们的家长都没有抵达,因为冰雹坚硬、冰冷、密集而且很大,跟鹅蛋似的。任何试图出行的人都不得不打消了念头。那场冰雹是强大的,虽然只是一天一夜。
世俗世界的无限可能在潘默面前坦率的露面,而潘默只不过是在窗户上面饶有兴致的看了两眼而已。
我被水煎包子从回忆中拉出来时手里还拿着那枚围棋子。我看到水煎包子的眼神中长满了荆棘。他可能认为我是在研磨棋谱或者是思考有关围棋的内容,不过无论事实怎样,效果都是一样的。
“这位同学,请你回答一下有关暴力,杜林和恩格斯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他满面春风的站在我面前,得意的看着我手里的围棋子,“假如你能够回答正确的话,我将破例允许你不用参加下一次的考试而直接给你满分。顺便提一下,这个问题课本上是没有的,你们喜欢看的报纸杂志电视上也是不可能有的,对于你们这些客观上还需要补充大量精神食粮的大学生们来说,这是你们不可能知道的,你们看不起经典。好,这位同学,你不知道不要紧,你很谦虚,承认你自己不知道,这很好吗,谦虚使人进步,谦受益。好,我这就给大家讲这个问题,你们又可以进步、受益了,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也不要太高兴了,玩笑吗,笑一笑就完了……哈哈哈哈…………”
纯粹是为了制止他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变态的幽默,我心情沉痛的告诉水煎包子我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很好,”水煎包子微笑着做了一个处变不惊的手势,“请开始。”
“杜林认为,暴力是绝对的坏事,按照他的意思,第一次的暴力行动就是原罪…………而这种枯燥的干瘪的软弱无力的传教士的思维方式竟然要强迫历史上最革命的政党来接受!”我把那一段话背完的时候教室后边的欢呼声已经不绝于耳。罗栋他们大声喊叫着“匪徒胜利”“他已占领这个地区”“目标已被消灭”这类游戏上的配音话语。我看到水煎包子的脸上已经开始复杂多变的转换着表情。他诧异的神情很快就被惊喜所替代。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水煎包子激动地说,“你一定是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做笔记了,你记的一字不差,这个问题我在课堂上重复了多次,我相信假如其他同学也像你这样认真地话我们的政治经济学就一定能学好,”他最后补充说,“我相信你下次考试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回到宿舍后大家都围住我惊叹不已。
“估计水煎包子要晚上又要失眠了,”徐奕检喝着水说,“潘默你也真是的,干吗不给人家面子。”
“潘默你干吗把名字告诉他呢”老K说,“老头这人特爱较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下他记住你了,明天?明天还不定是风是雨呢!”
“潘默完蛋了,”罗栋高兴的说,“下回老头顶多给潘默60分。”
“潘默你去给老头倒个谦算了,”高翔看着我说,“考试不及格得重修,300块钱呢。”
“潘默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小样激动地说,“上一次我下课听《红旗下的蛋》,他把我拉到他的屋子里一直从那艘游船讲到人民大会堂,从元始天尊讲到lihongzhi,从晚上九点讲到早上4点还逼着我和他睡在一起闻他的臭脚丫子味,最后不仅不把我的磁带还给我还把我的那盘从北京捎回来的正版崔建洗了录上了一个什么《收姜维》!真是蛮横无理!”
“没有吃过人的老人,或者还有?”大家一起大笑,“救救老人!”
二十六
最近李玦没有和我联系,我感到很烦躁。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喜欢千里迢迢跑来跟我吵一架然后拂袖而去,但是她这么长时间不来我心里还是觉得空出了一块。就好像突然被人挖空了一样,觉得心连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的回忆已经进行到了第三个板块,快要完成一半了。
有趣的是,我回忆潘默的往事的时候,潘默自己也在回忆。
少年潘默手里拿着一枚围棋子对着太阳照来照去。他这一天就要成为一名中学生了。新奇、紧张、渴望交织在他的心里并原原本本的在脸上浮现了出来。学费是80元,这使得他对刚上小学时候三块五的学费怀念不已。在推推搡搡中办完了手续,他坐在一个闲置的仓库门口拿着那枚围棋子向着太阳装来转去。这儿有数不清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潘默有些胆怯也有些喜欢。
他徒劳的用眼睛搜索着人群,虽然它明明知道林带云现在已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据说是在南方的某一个沿海城市。
潘默对未来的憧憬无须赘述,因为憧憬着的少年在任何时候都比比皆是。需要注意的是他对往事的态度。此前他一直以为往事已被散落于时间的角落里无从寻觅,但他在回头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往事已经板块分明了。他大致上对他12年来的往事作了划分,这样残酷的界限很早就开始了。
第一版块,1977年10月6日~1985年9月,老家。和姐姐在一起,学喜欢的东西,玩。此外还有母亲,哥哥弟弟,洪婶。
第二板块,1985年到1990年,莲花镇小学。和林带云以及其他一些伙伴,学习,挨打,玩。
当然,他的往事内容很少,显得非常萧条,就像门庭冷落小饭店。即使如此,他仍然乐此不疲。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健康开朗的姐姐在往事中很忧愁,而一项柔情似水的林带云却欢笑着向他招手。对于1990年的潘默来说,当时的人物都还是和他一样幼小的,或许有的已经开始成形了,不过潘默仍然柔软而忧郁。
那是一个烈日炙烤的时间。潘默像往常一样一路小跑着向学校奔去。在学校门口,班主任宋青霞用一条肥胖白皙的腿阻挡了他:下午是劳动技能课,大家都要到地里去劳动。
潘默看到宋青霞阻挡他的姿势就像是一个字母K,又像是一挺竖着放的机关枪。他知道他们又要去给宋老师家里干活了,不过他们还是宁愿去地里干活也不愿意在教室里学习,因为他们不愿意挨打。潘默和大家有说有笑的的在车上蹲着。那是一辆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他们在颠簸中看着道路两旁飞起的蚂蚱和麻雀,并不断的作一些招引的动作。宋青霞并不像他的学生一样欢声笑语,而是笔挺的站在车的最前面神情凝重的望着远方。她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车的横架就像一个其一领袖一样在呼呼风中无比的坚韧和刚强。潘默注意到她乌黑油亮的短发和满是蝴蝶癍雀癍牛皮癣的脸上有着那么多的沧桑和成熟,就像多年以后他在美国大片中看到的硬汉一样。事实上,宋青霞和史泰龙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硬汉”把她的学生带到了玉米地里作了一番交待以后就到地头看故事书去了。大家都搞高高兴兴的掰着玉米有说有笑,附近的地里有别的班上的学生也在给老师们干活。大家又互相认识的就跑来跑去的说话,老师们纷纷出来维持秩序并微笑着打招呼。
“不要乱跑,各干各的,干完了有肉吃,”一位老教师和颜悦色地说,“明天也不用做作业了。”
“老师我们的作业呢?”一个叫罗莉莉的女生问。
“也不用作了。”硬汉回答放下书走到大家跟前和气地说。
“我们有肉吃吗?”一个名叫马雷的胖子问。
硬汉威严的说:“只要你们好好干活,他们有的你们都有。”
欢呼声不绝于耳,大家干的更加努力了。
潘默从地头经过的时候顺手翻了翻硬汉看的那本故事书,名字叫《西太后风liu韵事揭秘》。
不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地里的活都干完了,硬汉说了一声人多力量大后就让他们回家去了。当他们无精打采的嘟囔着走的时候硬汉忽然怒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回来!潘默你过来!”
潘默被那怒吼声吓了一跳,我也被那怒吼声吓了一跳。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叙伊坚他们已经把两捆啤酒放到桌子上了。他们一个个眉开眼笑。
“是不是台湾收复了?”我奇怪的看着他们问。
“迟早的事,到时候就看我们的了,”徐奕检笑着从两个大袋子里面往外掏小菜。
黄成笑呵呵的从柜子里面往外边取他自己腌制的酸黄瓜、花生酱:“今天晚上咱们好好美一顿,有什么事情都好好交流交流。以前都是我自己太小气,脾气也不好,你看咱们一个宿舍的,即使吃了点东西那也是应该的,我说的话太恶毒了,对不起大家!”
“对!”道士激动地吃着黄成的花生酱说,“咱们多交流多沟通!”
高翔红着脸说:“我先给大家道歉了,这几天我不太正常,给大家添麻烦了。今天大哥替我出了这一口气,我这心里舒坦多了……”
“老七你别说这些没意思话了,”老k拦住他,“大家说点高兴的。”
“不是!”高翔张红了脸,“今天我看到老3那奋不顾身的样子,心里很不适滋味,觉得我那阵子昏昏沉沉的真的很不好,还老师给大家添麻烦……”
徐奕检也不好意思地说:“可不是吗,我那阵子也是鬼上身了,老是出洋相……”
“送到医院缝五针,”小样蹦到桌子上唱:“好了!”
“大家平时都是给我开玩笑,”罗栋红着脸说,“其实我和女朋友的话也都是闹着玩的。”
大家怪笑。
通常401的人们总是在一段时间的反目之后又亲如兄弟。所谓矛盾,不过是一些迎风而去的泡沫。
这个时候,我看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很多声音和颜色都在黑暗中滋生着等待着什么。我看到我的身体在这里,时间是2001年9月14日晚上10点。这儿有一些琐碎的事情,我的身后有往事的纠缠。现在往事被这儿的喧闹屏蔽了。我们喝酒的时候说了很多话,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在小声叹息,有人唏嘘有人无语。到最后小样他们几个都吐了。我觉得一点事情都没有,后来半夜的时候我感到想吐,迷迷糊糊的爬下床跑到洗手间。
但是我吐不出来,虽然我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那种吐不出来的感觉让我更感到难受。很显然,我的身体里面需要消解掉一些内容,但是那些内容顽固的纠缠吸附在那里,无法根除。我想我回到往事的目的就与此有关。那天晚上他们让我唱《弹唱词》,后来我唱到最后的时候有许多魔鬼一样的拇指般大小的飞翔着的东西扑面而来,我勉强支撑着唱完就坐到床上休息了。
不过我坐到被窝以后还是和他们坚持到了最后把酒喝完躺到床上侃到睡着。
这样的存在不是我喜欢的,不过还算差强人意。当然,这天夜里我再度返回往事。
世俗世界的无限可能在潘默面前出现,潘默认为那不过是一场误会。他现在的一笔记本上面好像写着这样的话语:所有的误会都是人为的。即使我们不需要谁来为我们承担责任,我们也不应该相信那些意外或者无奈的话语,因为真理总是不被人看重的,谎言很早就把真理那美丽的衣服偷走了。
潘默的灵魂半蹲着,如同潘默半蹲着。当潘默涉足往事的第三版块的时候,有一些事情需要依靠残酷的判断来澄清,当然,他还要残酷的忽略掉一些美好的事物,为了保持自己的坚韧。
脆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像痛苦可以使人上瘾一样。
第十六章史泰龙与气门心
二十七
硬汉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哭喊:“你这个不要脸的小畜牲!你偷了我10块钱!”她悲伤的朝大家望去,“大家快来看阿,就是这个小畜牲偷了我10块钱啊,这个小贼,连女人的钱都偷啊!!我的天哪!!……”
她哭喊着把一大把鼻涕甩到站在一旁的马雷身上,然后用一种决然的口气对潘默宣布:“我和你没完!”
少年潘默惊恐的看着宋青霞的脸孔和发型在空气中扭曲变形。他已经失去了听觉。他只看见宋青霞的双手和双脚像扭秧歌一样不停的挥舞着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的嘴唇、牙齿、舌头和喉咙都在不断变换着不同的姿势…………但是潘默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眼前只是一幅针对他的扑面而来得恐惧的图像。他完全被那以外的判决惊呆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越解释就越糟糕不过不解释就等于承认了,而他并没有见到一分钱。面对着权威的力量,他应声而倒。那是一个开始,一个小型的极端的开始。开始就意味着后面的一些什么,而后面的内容就是潘默告别的眼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青霞终于喝了一大茶缸开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就又开始了。
宋青霞最后冷静的对大家宣布:“我是大家的老师,不打他也不骂他,不过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不必要尊重他,大家以后就喊他‘10块钱’吧!”
“10块钱”黯淡的得回家了。
他知道自己以后的名字就改成“10块钱”了,不过他不可能意识到大家第二天并没有叫他“10块钱
”,因为———
宋青霞放学回家的时候才发觉自行车的气门芯没有了。她恼怒的跑到潘默的自行车跟前把潘默的气门芯拔掉后声色俱厉的嚷道:“你这个小贼,还敢报复我!我先回家,回头再算帐,你还敢拔我的气门芯,真是吃了豹子胆!!!”
她临走的时候对围观的学生们交待:“以后都叫他气门芯.”
所以,他的名字不是“10块钱”,而是“气门芯”。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围着他喊“气门芯”。
“气门心。”
我看到他在推着自行车垂头丧气回家的路上被一群大孩子团团围住了。潘默伤心的看着那些大孩子们用自行车把他撞翻后大笑着喊着“气门心”扬长而去。他注意到马路上市有尘土的,地上使这种各样的痕迹,杂乱而且拥挤,就像人群一样。他还没有泪水,因为他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应该的,即使是误会,那也只怪自己没有运气。或许他需要抱怨,不过也好像没有必要。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回家了。
“气门心”最近很不开心。他老是被人喊外号,此外无论是谁丢了气门芯都说是他干的。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罗莉莉哭喊着向他讨要气门芯,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自己的气门芯给了罗莉莉,自己又去买了一个。回家的时候倾盆大雨中他开始思考有关气门芯的问题,最后的决定是等待时间来洗刷一切。当他快要回家的时候被那群大孩子用自行车撞到了泥泞的地上去接受雨水的洗刷了。他迷惑的看着那些欢笑的背影喧闹着离去,他们快活的样子让他很不安。他不明白自己的痛苦和他们的快乐为什么联系如此紧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潘默其实并不痛苦,只是有些纳闷而已,不过———
潘默神情严肃的看着手里的两茶缸气门芯对两个月前遭遇的诬蔑和辱没已经心平气和,因为他用那两茶缸气门心把一些事物平衡了。那是100多个气门芯的集合,地点是在潘默的小书桌上。潘默检阅着他的收获脸上浮现出沉痛的微笑,那是因为它并不愿意让大家手忙脚乱,尽管他遭遇到了一些侮辱,不过这样的做法似乎不太妥当。有时候他认为既然自己没有做的事你们说我做了,那我就真地做给你们看。然而这次大家都普遍认为不是他做的,因为他没有哪个本事。
“他只是个小贼。”大家鄙夷地说。
第三版块的往事仍然是破碎模糊的,缺乏有机的联系。这样在我叙述的时候可以很随意,不过在这里还是有许多不能马虎的事情。潘默当时渴望友情,但是他并没有在这里如愿以偿。相反,在这里他的清新使他受到了一个小小的“重创”。他奢侈的认为,朋友就是朋友,不应该有什么隐瞒和猜疑,所以在对方把他把气门芯的事情向宋青霞回报的时候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告密者。他不明白一块钱的赏金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
“他有那本是他也不会只偷那一个气门芯了,”宋青霞得意的冷笑着拧着告密者的耳朵,“你知道那你说他把东西藏放在哪里了?100多个呢,地上一个也没有,肯定是仍在哪里或是藏在哪里了,你说阿!!”
“我……我不知道…………”告密者懊丧而遗憾的看着潘默。
“想骗我一块钱,没那么容易!”宋青霞高兴得说。
我和潘默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我出的少,因为我早就知道会平安无事的,而潘默当时并不知道。那时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潘默和告密者之间的眼神有了异样的气息。所谓友情,不过是被吐出去了的口香糖,而自私和利益是无所不在的,就像路上的种种痕迹一样。
2002年元月我骑着自行车从告密者那里经过的时候他已经卖了七八年的馒头了。他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大声喊叫着:热蒸馍!豆馅馍!热蒸馍!豆馅馍!他已经是2个孩子的父亲了,生活使得他看上去很疲惫也很苍老,就和我一样。我看到他给一个杂货店的老板娘送馒头的时候在那个老板娘的胸部很拧了一把,高兴的低头笑着直搓手。接着那个老板娘猛地一记下勾拳打在他的裤裆里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他们的举动让我也笑了,后来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夜幕中消失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记得我们最初的友情就是从一个热馒头开始的。当时潘默把从家里偷来的热馒头捧到他面前时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声泪俱下的告诉潘默:
我们以后就是出生入死上到山下油锅的好兄弟了,记住,有什么事情我给你招呼,不管是需要人还是需要钱,只管开口。
我想他把那一块钱赏金当成新的热馒头时,就把潘默的热馒头放弃了,就像他放弃他当初自己手里那又冷又硬的干馒头一样。所谓选择,不过是扔掉一些捡起另一些罢了。当潘默失望的看着告密者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告密者下课后跑到他跟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早就知道宋青霞不会相信的,晚上来学校的时候你再给我拿…………
潘默离去的时候背影显得很单薄,那是一个懦弱而孤独的孩子。他渴望友情和爱情,同时也需要一些美好的事物来抗拒那灰暗的少年时代。但是智慧和力量的缺席使得他总是出错和受辱。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注定不可能幸福,因为他就是那个自卑、虚荣、愚蠢、浮夸而又耽于幻想的孩子。很多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无可挽回了,就好像在往事的第五版块他遭遇到的一些可笑的悲剧一样,即使他可以欺骗自己的伙伴说“事情已经糟糕到了你尽可以放声大笑的地步”,他仍然是悲哀的。
现在,他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痛苦。他仅只是有些纳闷有些不高兴有些气愤有些想回家吃饭而已,因为他饿了。
第十七章六个板块一个人
二十八
最近我很少上课,所以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们都奇怪的打量着我。老K也在那里看棋谱,我下棋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想到这里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从桌斗里取出一本《红拂夜奔》。这个时候老K发现了我,把棋谱放到了桌子里面换了一本《无人生还》。他笑吟吟的递过来:“潘,看看这个。”
“没劲。”我不动声色的回应他。我讨厌阿加莎克丽斯蒂的推理,冗长,琐碎,满篇都是可有可无的闲话。我甚至认为女性不应该写推理,因为女性都是感性动物。
我心情郁闷的到教室的后排在后面的位置上打着哈欠吃着水煎包子喝着凉开水。还有半分钟就要上课了,门开的时候大家看到张楠穿了一身黑衣白扣的劲装精神抖擞的蹿了进来。她看上去就像古装戏上面的夜行人或是小厮,不过他认真听课做笔记的精神却是中文系的学生们也很少有的。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李决也说他们学校的人也是学文科的不怎么看文学书,专攻那些实用性的学科,而理科生们却是对文学书趋之若鹜。李决是个好人,有时候感觉他有些像我姐姐,不过她的脾气似乎太暴躁了,不像她长得那样文静娴淑,我打开抽屉的时候看到了几天前已经到了的信,吃着包子看着。信的内容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她举了大量的例子(其中还有一些不是编造的)来证明犯罪的可耻和学习的有趣,最后她总结出了若干个理论,其中之一是那个苏联瞎子说的什么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如何最后就可以说些什么来着什么的,还有一个是关于下岗工人自立自强终于成为拥有固定资产上百万的,最让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把《猫和老鼠》上面那些无论多倒霉多遭殃都仍然精神抖擞矢志不移的“生活状态”搬到了纸上,卡通片使她忘乎所以(我怀疑她在写信之前刚看过卡通片),不过还好的是她最后补充说:我知道你讨厌说教,我不是在说教,我只是在说明问题,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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