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泰山魅影（1 / 1）

楔子

不知何时，背起一把剑，算是坠入了江湖。

一文钱从他指间弹起飞向空中，不停地翻转、上升、下落。

正或反，意味着什么？命运是在空中旋转？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钱落下，就在离地不远，他飞起一脚，“嗖”地一声，一文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消失不见。齐断眉耸了耸肩，这一脚好似换来了一身轻松，抬头望天，夜色阑珊，月明星稀，皎洁浩然。于是他挺胸吸气，努力忘却纠缠在心里的愤怒和伤怀，朝着钱消失的方向大步迈去。

齐断眉的故事从此开始，却不知，到哪里结束……

飞起一脚踢出的命运，似乎又将齐断眉引向了歧途，路的尽头是一条死巷，死巷的尽头是一堵墙，破败已久的残垣断壁没有丝毫吸引力能让人多看一眼。可齐断眉偏偏朝里看了一眼，还忍不住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巷底，因为墙下蜷缩着一个人，是个女子。她见齐断眉靠近，弹地而起，覆盖满头满脸甚至满身的长发都飞扬起来，这密集狂乱、诡异万分的头发如临大敌般漂浮在空中，她怔了怔，似乎看清了齐断眉的脸，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齐断眉惊退了两步，同样也看清了她满是鲜血的脸，一种可怕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就见那狂发女子的额头上正触目惊心地嵌着一样东西，伤口渗血不止。

是钱，是一文钱，自己的一文钱！齐断眉只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彻骨冰寒，立刻反手握住剑柄，心道：如果真是我伤了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正待开口，就见墙头上白光一晃，狂发女子的身后，又有一条纤细的人影纵身跃下，手里刀光如电，亮似当空浩月，劈头就是一记怒斩。齐断眉沉气凝神，看清刀势，侧身避开。刀法并不高明，而狂发女子满身妖异的杀气远比这一击怒斩更来得可怕。刀光一斩落空，根本没察觉到四周异样的气氛，又是一刀横扫，刀法犀利迅捷，漆黑的巷底一道亮光破空掠过，齐断眉只觉这刀法眼熟，可不容细想，闪身再避，反借着刀光，看清了挥刀人的脸。

来袭的纵刀客居然也是一个女子，只是她这张脸，嫉恶如仇、怒不可遏，却又很美，宛如夜色里一朵艳丽惊空的怒花。纵刀女子两刀落空，又惊又怒，拦在狂发女子和齐断眉的中间，将手中的单刀一扬，指着齐断眉喝道：“淫贼，若是再敢上前半步，小心本姑娘要了你的狗头！”齐断眉苦苦一笑，只觉冤枉，可他目光却绕过纵刀女子朝她身后望去。狂发女子静默地倚在墙边，满脸茫然，鲜血沿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却丝毫没有粘在她的发上，那冰冷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和神秘。

纵刀女子见齐断眉对自己的警告不理不睬，正待发话，就听巷外一阵嘈杂，好像又有大批人马朝巷底寻来，她顿时脸上表情复杂，不知是喜是怒、是惊是急。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麻，手里单刀落地，软绵无力地栽倒下去，可偏偏却又倒向了那淫贼的身前，最后一刹那的记忆，竟是他那两条断眉。齐断眉眼见纵刀女子倒向自己，急忙伸手将她揽住，一股淡淡撩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惹人心醉。待他回过神来，巷底里的狂发女子已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斑斑血迹，身后逼近的喧嚣转眼已在不远，他恍惚了片刻，若是让人看见这情景可真是百口莫辩，索性一猫腰抄起纵刀女子的单刀，背着她越墙而去。

第一章泰山魅影

泰山脚下泰安镇。郊外，齐断眉盘膝席地，旭日东升的暖意渐渐驱走一夜的轻寒。昨夜纵刀的女子依然沉沉睡在他身边，艳丽的脸庞在阳光下一片绯红，纤薄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就要醒了。齐断眉轻笑叹息，只觉她真的很美，但又不敢多看。站起身来舒展筋骨，无端为她守护了一夜，不由惊起一阵惆怅，又朝她看了半晌，这才飘然而去，半途回身弹指，替她隔空解穴，虽不是高深精妙的绝学，倒也是一身洒脱，从容自如。远远地，齐断眉看着她缓缓转醒，呆了半天才恍若隔世般清醒，在身上摸索一阵，有些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片刻失神之后，飞似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齐断眉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心笑道：你还真把我当淫贼了。想着摇头望天，又是一场美丽的错失。

昨夜的一切已成过去。一文钱的遭遇无从多虑，纵刀女子的身影也渐渐淡忘，齐断眉懒散地漫步在喧嚣的镇上，无所事事得如同无业游民，东看西瞅，最后索性倚在路边红漆的木柱上，怀抱双臂，百无聊赖的地等待，感觉里，不久就会有事发生，而且一定是大事。原本就繁华的泰安镇上，今天一下了涌出了太多的人，凡是大江南北有点声望的，或者爱凑热闹的各门各派和武林人士都聚集到了这里，人流汇聚在一起，或是成群结队拉帮聚伙，或是三五成行并肩而行，朝着泰山脚下聚拢，真是十年难遇的空前盛况。

齐断眉本就无聊，也混进人群尾随大队人马，去凑凑热闹一探究竟。这一路上，才东拼西凑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来“东林剑派”在泰山脚下举办“试剑天下会”，展示他们近日得到的一把名扬天下的仙剑“真红烈焰”。难怪会吸引那么多人，真红烈焰相传乃众生七大仙剑之一，世间罕见，而其余六把更是只有传言，重未现身过江湖，传说这七把神剑非凡夫俗子所能拥有，只有那些得道成仙的仙人才能驾驭神剑，来去云山雾海，在天下名山之间驭剑纵横。难道说，历来默默无闻的“东林剑派”竟也有人修炼成仙，且得到了这神剑？

仙？齐断眉早就知道这个号称“众生道”的世间有仙，只是感觉里，他们永远是最神秘的一群人，远远地避开尘世，游荡在群山峻岭、荒芜人烟的绝境，过着清苦的修炼生涯，也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不知不觉，大队人马已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山谷里，四面山崖怀抱，高耸入云，一座高台沿崖而建，背临绝壁，气势雄伟。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早已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齐断眉只能挤在人群之中，随众人一起举目远眺。高台之上，“东林剑派”的大旗在空中鲜艳夺目，迎风招展。台中央，一匹光鲜的红绸覆盖在巨大的剑台上随风舞动，一柄长剑笼在其中，虽不见真容，却已散发出阵阵异彩的红光，不似寻常之物。

一位颇有仙风道骨的清瘦紫衣老者屹立在剑旁，一手抚剑，举目俯瞰远方，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飘扬，好似起伏在万里群山之间，目光藏而不现，傲视天下群雄，身形巍然不动，一派君临天下的雄浑气魄。在场数万之众目睹眼前的一切，无不被老者的气势所震撼。山谷中鸦雀无声，人人只等神剑出世，瞧瞧这不落人间的宝物究竟是何模样，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拥有“仙剑在手，天下独尊”的威力。紫衣老者朝台下扫视一番，见众人都已屏息凝神，翘首以待，这才揭开红绸，就见山谷里红光飞射，一柄暗红的长剑已然握在他掌中，剑光暴涨而起直冲天际，剑身上变换出无数红的色彩，层层叠叠聚散在空中。在场之人目睹奇景，各各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忽然，就听山谷外一声尖啸，群豪只觉头顶有阴影闪过，一道人影从空中飞掠进来，百丈余宽的谷地竟能如此穿梭，且不用借力直朝高台上飞去，这等匪夷所思的轻功实在叫人难以置信，而更奇的是那身影来到高台前，悬停在空中，瀑布般的长发从她肩上滑落下来，漂浮在空中，千丝万缕杀气腾腾。人群之中，齐断眉浑身一颤，那高悬在空中的难道会是昨夜深巷里的狂发女子？不等众人细辨，空中的身影伸出双臂朝台上一指，长发刹那间暴长，疾风暴雨似地朝台上射去，“轰”地一声巨响，高台在一片烟尘中隆隆坍塌，就连台后的山壁也崩塌大片，靠近台下的人群立刻遭殃，避无可避，被滚落的碎石击中血溅当场。

惊呼声中，一道红光破尘而出，紫衣老者手握真红烈焰紧贴着众人头顶掠过，立即有人纵身跃起，刀剑拳脚一同朝老者身上袭去，竟想趁乱夺剑。紫衣老者身形一坠，躲开来人的攻击，却不还手，仗着自己鬼魅般的身法，在山谷中左突右闪，山谷中顿时乱作一团，人人都想趁乱打劫，却不敢妄动丢了性命，只将紫衣老者围在中间。紫衣老者双手握剑，屹立在人群之中，似乎根本不在乎身险重围，只是抬头望天，真红烈焰红光熠熠，遥指空中，竟是在向那女子挑衅。狂发女子盘旋到紫衣老者上空，长发如前柄乌黑的利剑护在她的周身，犹如天降魔女。“是发妖！是发妖啊！”就听人群中有人惊喝起来。发妖在空中狂吼一声，万千发丝倾泻而下，再度卷向紫衣老者手中的剑。齐断眉被人群挤在远处，看不清发妖的脸，却听远处传来了零星的惨叫声，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再一顿，惨叫声已经冲天而起，惊天动地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发妖杀人啦！”四周不断地有人惊呼乱嚷，齐断眉提气纵身，跃在空中朝远处望去，只见不远处，发妖悬在空中，催动满头长发和紫衣老者的真红烈焰战在一起，紫衣老者毫不示弱，挥舞着真红烈焰在人群中飞旋，所过之处顿时血肉横飞，一时难以分辨是周围的人欲上前趁火打劫，还是被卷入战团毙命，但满地的死尸已是堆积起来，血流成河。齐断眉挤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之中，似一叶轻舟随波逐流，师承“浩海微澜”的身法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多久便靠近了紫衣老者和发妖的附近，在这一区域，不少各大门派的高手都徘徊在此不敢妄动，将一人一妖围在中间。核心处，紫衣老者手中真红烈焰所向披靡，转眼又将多名企图靠近的高手杀得身首异处。

空中，发妖也成了无数暗器偷袭的目标，只是她一头飘柔的长发不仅攻击异常锐利，还如同长了眼睛，各大门派的奇门暗器被纷纷击落，甚至有些偷袭者遭暗器反挫毙命。齐断眉抬头细看，空中的发妖披头散发将整个面容遮住，根本无从辨认。而此时，圈内的战局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紫衣老者突然间章法大乱，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似乎把持不住真红烈焰强大的威力，惨叫一声，真红烈焰已脱手飞向空中。立刻，数条人影飞掠而出，不约而同朝真红烈焰飞去！可就在他们几乎就要触到剑的同时，发妖瞬间出现将剑夺走，她悬在空中注视着手中红光流转的神剑激动不已，一阵狂喜之色在她若隐若现的脸上浮现出来，只是倏然间她身子一抖，似乎又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众多高手怎肯轻易罢手，又是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可发妖不闻不问，仰天悲鸣，悲鸣声在整个山谷里回荡开来，竟犹如万鬼齐鸣！在她身下，众多武林高手的联手一击已然杀到。就在此刻，齐断眉高高掠起，飞到她身下，张开双臂奋力抵挡，可单凭他一己之力，任他武功再高，又如何承受得了这惊天一击，就在生死毫厘的刹那，他猛然被提了起来，全身骨骼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已被众高手联手击中。蓦的，齐断眉眼前满天红光乍现，却已不似人间。

泰山，傲来峰颠。齐断眉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处石窟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挺身而出，替发妖去挡那惊世骇俗的一击，只是他就那么去了，而且还送了命。一旁的发妖已收起了满头狂发，宛若平常女子，秀发披肩，楚楚动人。只是，她看着齐断眉，和昨夜一样有股强烈的感应在心中和脑海里激荡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抚mo过这个陌生男子的脸庞和他的断眉，从未有过的泪水滚烫地在脸上轻轻滑落，这张谈不上一点英俊的脸，那一截不知因何而断的眉，竟会让她如此迷恋和伤感。“救他！救他！”一股强烈的意识占据了她的思想，发妖痛苦地将手指插入发间，额上的伤痕痛入心扉，泪水不断地夺眶而出依附在发间，滴落到齐断眉身上。千年不易的修行，竟会在顷刻间为了一个不相识的断眉男子而癫狂。

泰山，黑龙潭。泰山西溪生灵万物的精髓就深埋在潭底。发妖鬼魅般的身影飘然而至落在潭边。传说中，黑龙潭底的仙草“荑生”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纵然有修行千年的神兽金赤鳞把守，发妖也已全然不顾，为了自己冥冥中的感应，她冒险下潭，却不知那贯穿万年的仙侣情缘，已被自己缓缓揭开。潭底，突破了无形中阻断在人类与异界的屏障，豁然间这里的一切已截然不同。潭边的浮光掠影清晰地倒影在潭底，随着水波的变化而恍惚其中，无数奇花异草在串串水泡中摇摆不定，美人鱼的低声吟唱在水中时隐时现，惑人心魄，而散落潭底的巨石上，怪异的古老图形如同烙印般深刻其上，透出荧荧光华。

发妖游弋其间，自己滑过水中的声音清晰可辨，满头的长发随着水波起伏扩散。四周有无数成精的水妖正在吸取日月精华，凝聚天地灵气。慢慢修行的道路孤单而寂寞，或许一百年、两百年，但要幻化成人突破这潭底的结界，绝非一两百年就能办到的。潭底的尽头，发妖止住身形。不远处，一条硕大无比的金甲鳞鱼横卧在泥沙中阻断了去路，头顶仅有的一根触须弯曲伸出，一点幽蓝的光芒悬在触须顶端，摇摆在自己宽阔的嘴前，两颗尖锐的角形巨齿裸露在外面，似沉沉睡去，却依然凶悍刚猛。

神兽金赤鳞。虽说同样都是千年修为，但神兽和妖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形态，神兽往往是得到仙人的点化才能脱颖而出，尊从仙人的指派去守护一些特殊的东西，或者完成某些不寻常的任务。换句话说，神兽一旦成形，便多少沾染了一点仙气。而对发妖来说，那一点仙气就足以破了她的千年道行。可发妖并不惧怕，她双手握住真红烈焰，有这仙界的神兵利器在手，纵然金赤鳞有厚如泰山的鳞甲，也绝抵挡不住真红烈焰的强大威力。红色的剑光在她手中骤然暴长，潭底世界顷刻间被浸染的血红一片。金赤鳞睁开双眼，巨大的瞳孔立刻被真红烈焰的红光所浸透，它紧紧注视着发妖手中的剑，从泥沙中腾起，满身的沙粒从耀眼层叠的金色鳞甲中细细滑落，就在它身后，一座小小的水晶神龛供奉在石塔之上，神龛里阵阵紫绿色的光芒隐隐跃动。

“荑生”仙草！发妖看清了水晶神龛的方位，低头朝着自己披肩的长发嘱咐了几句，长发似有灵性，微微翘起，又没入了发海之中，消失无踪。真红烈焰的剑光映射在她脸上，照耀在她漆黑的发间，辉映着她青绿色的衣衫，眉宇间刚毅的神情坚定而执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冷漠中透出悲凉，额头上的一道伤痕更是格外地清晰，如烙印般刻在额头，印在心间。剑光冲天而起，夜幕笼罩下，巍峨绵延的泰山，黑龙潭的上空红光笼罩，异彩万千。即使远在万里之外，五岳群山之中、云横秦岭之间，无数双眼神诧异地望向天空，那是什么光芒？冲破天际，割裂天空，傲指苍穹。

红光缓缓落下，蓦然间急剧加速，气势如虹劈向金赤鳞。金赤鳞摆尾腾身悬在水中，硕大的身形挡在石塔神龛前，紧闭双眼，竟用自己的身躯去抵挡这惊天的一剑，即使明知粉身碎骨也要捍卫自己所守护的东西。主人曾经这样告诉我：誓死捍卫“荑生”仙草，直到“龙潭啼血，天虹碎裂”一千年了，一千年了，主人啊，什么是“龙潭啼血，天虹碎裂”？前五百年，我苦心参悟，终不能解；而这后五百年，我已放弃参悟，只是静静的等待。“难道就在今日！”金赤鳞突然睁开双眼，放眼环顾，黑龙潭底一片红光映透，如血色幕天。而也在此刻，真红烈焰天虹般的剑光正击中自己须顶的蓝色光芒！碎！剑气遇上篮芒碎裂成片，刹那间水中落虹片片，转眼化成血海。

天虹碎裂！龙潭啼血！金赤鳞悬浮在半空，须顶的篮芒渐渐暗淡熄灭。体内一股异动扩散开来，流经全身，如同脱胎换骨、焕然重生！在它身后，石塔上的水晶神龛“咔”地一声轻响，一缕黑色的发丝从它身下一抽而过，卷着紫绿色的光芒急速朝外串去。真红烈焰杀不了金赤鳞，发妖毫不在意，她的目光片刻不离是石塔上的水晶神龛，就在剑光斩向金赤鳞的时候，她的一缕长发掩在剑光之中飞射而出，绕到金赤鳞背后，钻进神龛之中，卷起了紫绿色的“荑生”仙草，一把拔了出来。发妖见仙草得手，心头一阵狂喜，抬头一看，金赤鳞凝在空中，周身金光四溢，威武异常，是即将脱胎换骨，幻化成人的征兆。仙草既已到手，她不敢恋战，朝潭外飞奔逃去。

傲来峰上，青衣发妖从月光中飞来，徐徐落下，摊开手掌，掌心一株紫色的小草正散发出点点绿意，只是蓦地，小草飞到空中，一分为二变成两株，又一左一右落回发妖的左右手中，一摸一样。发妖瞧着眼前的变化，突然想起了一个关于“荑生”仙草的传说，传说“荑生”仙草其实本为两株，一名“荑生”，一名“荑变”，平时两株仙草联体同株，一旦遇上危险就一分为二，食下“荑生”者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而服下“荑变”者则失去人形、永世不入轮回，这个传说居然是真的，发妖皱了皱眉，这“荑生”、“荑变”该如何分辨？“什么人？”发妖猛然回头，在她身后居然有人，那人正缓缓从齐断眉的尸体旁走了出来。月光明亮洁白洒在山颠，却照不亮那人的脸，雪白的道袍在月光里无风而动，飘飘洒洒，臂间拂尘晶莹如雪，随着那人的道袍随风摆动，融入了月色。

“发儿…”月光里的人轻唤了一声，是个女子的声音，只是这一声呼唤蕴涵着太多太多的感怀，犹如唤回了失散千年的爱侣，感慨悲切。发妖站在她面前，脑海里一幕幕她不熟悉的画面的涌现出来，那画面仅是一闪而过，或是一个人影，或是一句说话，仿佛根本不属于她自己。“你是谁？”发妖竭力摇了摇头，挣扎着问道。月光里的人沉默无声，千言万语就在嘴边，却不堪追忆，轻声道：“左手是生，右手是变，生似天长地久，变如斗转星移。”说罢，月光中的女子一步踏出，穿过了发妖的身体，步入了月光。发妖在她穿越自己身体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感觉再度回来的时候，那女子已步入月光，回望了她一眼，转眼变成点点星光，消散开去。发妖看清了她的脸，赫然是梦里，她自己的那张脸，更是梦里让她深深恐惧的梦魇，一个无发的女子。

……

齐断眉看着发妖卷着他的身体消失在了云端，他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然后，他开始飞翔，身下连绵起伏群山飞快的出现，又转眼退去。直到一顷烟波浩淼的湖水出现在他面前。如镜湖，多么熟悉的地方，那是他长大、生活和练功的地方，那里有他唯一的亲人，抚养他长大成人的授业恩师。怎么会回到这里？他的身体急速下沉，茅屋边，两个人影正在交谈，一个正是他所熟悉的师父，而另一个天神般的人影正将一件东西塞到师父的手中。齐断眉靠近一看，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只见两条清晰的断眉在那人脸上一闪而过。

身体再度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师父和陌生的人影渐渐远去，齐断眉正苦苦回忆那人的脸，却猛地憋见自己的背后居然有一对巨大的金黑色翅膀，在空中有力地震动，带着他继续飞跃崇山峻岭。一片桃花林豁然跃入眼帘，翅膀带着他轻盈地穿梭林间，满天粉红的花影幕天席地，时而临风轻舞，粉影摇曳，时而脱叶飞旋，纷纷扬扬，时而零落成瓣，追风逐翼紧随在他身旁，似迎接他的到来。

忽的，林间的溪水里，一道如链的白光破水而出，飞到齐断眉身边和他并肩而翔。齐断眉转头一看，心头一惊，脸上却露出一股温馨的笑容，那是条巨大硕长的碧眼银蛇，蛇头微微一昂，幻化出一张少女可爱的脸庞，少女满心欢喜地朝他甜甜一笑，无限温柔地说道：“断眉哥哥，你回来啦。”翅膀奋力一提，冲向天空，少女满脸的喜悦转瞬成为哀伤，一头栽入了溪水里，满目满山的桃花刹那间枯萎、凋谢、零落成泥。

冰雪覆盖了眼前的一切，白雪皑皑的山谷，风雪似乎成了这里的主宰，齐断眉感受不到风中彻骨的寒意，却被迎面飘过的雪花击在眉间，一点伤心的寒冷扩散开来直入心间。无数寒冰雪魔在谷底的山洞前徘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洞中的一切，齐断眉呼啸着从天而降，巨大的金黑色翅膀扇动起来，卷起满天冰雪将雪魔驱散，滑翔进了洞中。瑟瑟寒风中，一位衣着单薄的柔弱少女蜷缩在洞底，全身已被冰雪凝结，她紧紧抱着怀里一把寒气森森、棱角锋利的金色冰凌巨剑，而这满山满谷的寒意，正是由这剑所散发出的。

那少女看见齐断眉，坚强地挺直了身子，举起僵硬的手抹去了一脸的寒霜，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断续地说道：“你…不用…来看我…我会替你守护好…好…你这把…玄…天…冰…剑…的…”齐断眉转过身去，不知怎么的两行泪水滑落下来，离开脸颊时已凝结成冰落在地上，碎裂无形。寒冰雪魔又聚集到了洞口，齐断眉飞出洞外，却一头坠落入了一座烈焰翻滚、灼热沸腾的火山。暴烈的岩浆在四周飞溅，相互挤压融合，发出阵阵可怕的暴鸣声将一切落入其中的东西毁灭融化，巨翼缓缓下降，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到任何的地方。齐断眉感觉不到灼热，反而是一股寒意从深不可测的下方传递上来，将他紧紧包裹。渐的，四周狂暴的岩浆安静下来，一切像是突然颠倒了过来，成了一片冰的海洋，一座巨大的冰山悬在空中，不似山谷中那样寒冷，却将寒意深藏在其中，由外向内聚集，核心处，一团深红色的巨大事物被牢牢地冰冻起来，看不清它的模样，却隔着那万层寒冰朝外透出热量。

冰山的顶端，端坐着一名满身湿透的女子，从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中不断蒸腾出汗水，汗水沿着她的身体流到冰山上凝结起来，将冰山慢慢加固。齐断眉来到她的身边，极寒和极热交替在一起，她如同一块万年的寒冰，在岩浆的煎烤下慢慢融化，用自己融化出的汗水，再度凝结成冰。她看见齐断眉，脸上痛苦的神情突然松弛下来，慧心一笑道：“我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汗水将她的鬓发紧贴在颊边，妩媚妖娆，又沿着她的发梢滑入她秀美的头颈一路滚落到胸间，害羞似的钻了进去，湿透的衣衫贴着起伏的胸口，迷人心碎。

齐断眉伸出手，就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巨翼缓缓升起，继续翱翔蓝天。山，眼前又是一片起伏万里、温柔万千的群山，齐断眉掠过天际，坠入云海，在峰峦叠嶂中呼啸而过，紧接着，万里群山间响起七声冲天的长啸，啸声过后，七道金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跟随在他身后，流星瀑布般滑过苍穹。转眼间，金光消散，一条如线狭长的山道出现在面前，齐断眉俯身下探，巨翼似心领神会，滑翔而下，贴着山道顺势上升。他眼前一亮，巨翼带着自己转了一圈又重回泰山，十八盘陡峭绵长的山路就在眼前，突然，空中飘来一物恰好落在他掌心，他抬手一看，那赫然是一缕青丝，青丝转瞬间满天飘散，飞扬在山间，满天沉浮，久久不愿散去。巨翼再度飞翔起来，朝青丝飘来的地方飞去。那里佛堂中青灯下木鱼前，一名白衣道袍的女子背对着他，一丝一缕地将自己满头青丝剃落，青丝散落一地，却又飞到空中围绕在她身旁，细听那女子无声的哭泣。一股巨大的震撼涌到齐断眉心头，他伸手，抓向那满天的青丝。天地一片凄凉，血红惊心。

……

齐断眉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手中正紧握着一缕秀发。一个女子盘座在身边，幽幽地望着他，她的目光在月光下盈盈跃动，眼神甚是关切却又隐隐约约，两种不同的情愫交替在她的眼眸里，迷茫更加迷惑，那妖异的秀发挣脱了齐断眉的手掌，羞涩地躲藏进了发里。齐断眉道：“我在哪？”发妖冷冷道：“傲来峰顶。”声音虽冷，却十分地悦耳。齐断眉起身环顾山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空中，在流淌而过的淡淡浮云中躲躲藏藏，他又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刚才怎么啦？”

发妖依旧冷冷望着他道：“你刚才死了，是我救了你。”齐断眉呵呵一笑，心里根本就不信，只是望着发妖额头的伤痕，满怀歉意地指了指道：“你，没事吧？”发妖摸了摸微微作痛的伤口，沉思不答，她不明白，自己千年的修行，能轻易抵挡武林群豪的攻击，却躲不过那一枚小小的钱币。齐断眉见她不答，目光被她膝上的真红烈焰所吸引，剑光在月光里隐去了白天里的狂傲，散发出淡淡的红，似血液般流动在剑身里，神秘的一如它现在的主人。发妖也低头看着她千辛万苦抢来的剑，为了这把传说中的神剑，她不惜杀人无数，不惜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接着，她的举动却让齐断眉吓了一大跳，她抓起剑，抛给齐断眉道：“送给你！”齐断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如同一个上当受骗，大发脾气的孩子，撅起嘴，皱着眉，满脸的委屈难过。

发妖道：“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真红烈焰’，它没有‘剑心’，只是一把破剑！”齐断眉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如此威力无边的神剑，在她的嘴里居然是一把没有剑心的破剑，就这样轻易地送了人。齐断眉举起微微发烫的真红烈焰，还在仔细端详，发妖突然站起身来，悬到空中。齐断眉抬头，恍惚地问道：“你要去哪？”发妖道：“去我想去的地方。”说罢，身形一动，已飘了出去。齐断眉追了几步，朝空中喊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发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是从空中传来一声：“妖。”

“妖？”齐断眉兀自一叹，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是妖，可妖总也有个名字。”傲来峰顶，山风游荡，万般寂静，已没有人再搭理他。齐断眉倚着真红烈焰仰天望月，思绪万千地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一幕幕情景在记忆里如此清晰，难以忘怀，那些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悲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那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既然有了疑惑就一定要解开，泰山十八盘就在山上，那落发的女子应该就在南天门附近的某处庙宇之中，为何不去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解开自己的谜团。齐断眉扯下衣服上一大块布料，将剑包裹起来，同自己原来的佩剑一起背在身后，纵身跃下傲来峰，隐约感到自己的轻功似乎大有精进。

齐断眉一路施展轻功，在漆黑幽长的山道上飞驰而过，可忽地，眼角金光一闪，他停下脚步转头望去，不远处，一池寂静的潭水在月光倒映下波光粼粼，缓缓升腾起阵阵雾水。他好奇地走到潭边，就见潭水深不可测，潭下暗流汹涌，蓝光游弋，潭边“黑龙潭”三个漆黑的大字呼之欲出般附在巨石上，阴森诡异。齐断眉心头一荡，似有些不祥的预感，忙起身离开潭边，继续朝十八盘行去。潭水“哗”地一翻，一条看似人形的身影正缓缓浮出水面，幽蓝的目光里，正寻寻觅觅些什么。

泰山，碧霞祠。齐断眉站在门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满脸的狐疑。从傲来峰到十八盘，登南天门，转来碧霞祠路途遥远，他提气飞纵竟快若流星，来到这里也是神闲气定，没有半点劳累和气竭的征兆，难道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真的有奇遇发生？齐断眉心道：如果还能再遇上发妖一定要问个究竟。想着踏进了碧霞祠，果然，他找到了那间佛堂。古佛依旧，青灯依旧，木鱼依旧，只是这里空空荡荡，没人，仔细在佛堂里搜寻起来，地上扫的一尘不染，哪有半丝的发痕。不过这里一定有人，如若无人不会打扫得如此窗明几净，更不会如此的淡雅清新，檀香缭绕，佛堂的主人不在这里，一定会在其他地方。齐断眉回头正想出门，却差点撞上一个人，或许是一个妖。千年发妖！

齐断眉吓了一跳，发妖仍旧茫然地站在他身后，目光空洞无神，恍惚不定，一头妖异的长发在空中胡乱游荡，似也在竭力寻找，想抓住或者挽留什么。白天里杀人如麻，凶残狂暴的发妖，此时，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失魂落魄地站在这里。“你…”齐断眉惊奇地看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发妖不语，静默地站在原地，闭上眼睛，飘荡的长发落回肩上，笔直如一席飞瀑般悬在背后，宛如一位端庄秀美的长发少女，仿佛正虔诚地站在佛前为自己远方思念的情人默默祈祷，祈祷他早日归来，回到自己的身边，携手同老。

齐断眉站在她身旁，看着佛前的发妖，她哪像什么妖，明明是一位翩翩的痴情仙女，美丽得叫人不敢亵du，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惹来一生的相思。可偏偏齐断眉多看了一眼，发妖猛然回头，长发再度飞扬到空中，如临大敌地戒备起来，她的眼神转瞬间寒冷犀利，恶狠狠地盯着齐断眉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快现身！”齐断眉一愣，回头朝门外看去，只是门外异常的安静，哪有半点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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