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否已经过去。
东方渐白的夜空是否意味着新一天的曙光已在不远。
祠堂里不知何时熄灭的火堆里冒出一股白烟,妖娆地升向空中,徐徐散尽。
门外的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青丝睁开眼睛,恰好遇上挽紫投来的关切目光。
白梦剑卧在她们中间沉沉睡着,梦寒星倚在石像少女的身旁发出微微的鼾声。
齐断眉倒在银儿的怀里,枕在她的一头银发上,睡得像个孩子。
银儿目光黯然地望向门外,她的脸上除了血迹,又多了两道深深的泪痕。
三个女子的目光神奇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齐断眉身上,也相互注视在一起。
挽紫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银儿默不作声,神情不安地望向门外,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你们知道‘众生群妖令’吗?”挽紫看了青丝一眼,道:“当然知道,鬼娘子拿着它命令我和青丝终生追杀齐断眉和这里所有的人…难道,难道你也遇上她了…”
银儿一听,望着两人,莫名的悲哀涌上眉间,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怕吗?不怕违背‘众生群妖令’的宿命吗?”挽紫呵呵一笑,朝青丝道:“我们怕吗?”
青丝冷冷答道:“我不在乎!”
挽紫道:“听见吗?我们不在乎,大家都是妖,可妖有好坏,也知善恶,有自己的原则,妖各有命,如果那一切的宿命终究逃避不了,又何须惧怕,只要能达成自己的心愿,问心无愧,也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心愿…”银儿忽地一阵惆怅,喃喃自语。
挽紫望着银儿落寞的神情,目光投向齐断眉,神秘道:“银儿,你的心愿,是不是想再见到他?”
银儿的目光轻柔地落在齐断眉身上,相思和期盼在她眼眸里闪动,欲言又止中的离愁,欲说还休中的彷徨,浮现在她甜美却凄惨的脸上,难以言传的伤感。挽紫叹了一声道:“你要等的人不是他,而你的召唤又将他引到这里,你们彼此并不认识,但他却有对你的记忆,银儿,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银儿抬头望着挽紫,思绪了片刻,惊道:“难道…是传梦?”
挽紫点头道:“不错,正是‘传梦之术’,你要等的人把对你的所有记忆都传给了他,所以他才会感应到你的召唤不远万里来到这儿,来找你。”银儿惊悚地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对我的记忆传给别人?难道他真的想把我彻底忘却…”挽紫道:“不,不光是你,你要等的人几乎把所有的记忆都传给了他。”
银儿不解道:“为什么?”挽紫回过头,望了望也同样一脸迷茫的青丝,说道:“我也不知道。”银儿望着怀里的齐断眉,忧伤道:“不会的,凭他的实力,他不会这么做的?”挽紫点点头道:“对,众生道里他是无敌的,他放弃自己的记忆,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来找回自己的记忆。”银儿碧绿的目光盈盈一闪,道:“你是说…他还会回来的。”
挽紫又点了点头,指了指齐断眉道:“只要他不死,你要等的人就一定会来找他,到那个时候,你自然又能见到他了。”银儿这才明白挽紫的意思,轻叹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不杀他,还跟着他是吗?”
挽紫眨了眨眼睛,望了望头顶千疮百孔的屋顶,自言自语道:“要是能对他有所帮助,起码让他有能力自保,那岂不是更好。”银儿冷冷一哼,托起齐断眉的头,慢慢移开了自己身体,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他?”挽紫看了看青丝,又望了望银儿,笑而不答,只是好奇道:“昨晚,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梦寒星在做梦。
从小他就一直在做这样一个相同的梦。
他的梦里没有满天的寒星,却有一尊永远背对着他的石像少女,无论他在梦里如何晃动自己的身体,也始终无法转到她的正面看清她的眼、她的眉、她的脸。而今天,他的梦发生了变化,石像少女婀娜的背影正一点一点地朝他转来,许多年来一直困扰在他午夜梦回中的谜终于即将解开,萦绕在他梦境里的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冥冥之中,想要告诉他什么?
石像少女的脸转了过来,却粉碎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
随后,梦寒星醒了,金龙子正张牙舞爪地爬在他脸上,在他醒来后“嗖”地窜上了青丝的肩头,躲进了她漆黑的发里,又好奇地探出头,古怪地望着梦寒星。
石像少女就在他的身旁,梦境里长久以来的谜已经在林间的小路上得以解开,他看到了少女的脸,可却丝毫没有感觉,感觉不到她的喜怒哀乐,感觉不到她的一颦一笑,真的如石像一般,冰寒,冷漠。
“你…替我砸了她好吗?”
梦寒星不可思议的回头,和他说话的正是靠在墙边一脸苍白的银儿,她冷冷道:“我是个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的妖,三千年前,她的祖先曾经下令追杀过我,害得我差一点幼年夭折,而今天,既然让我遇上了,她就得为她的祖先抵罪。”梦寒星站起身,挡在石像少女身前,道:“既然过了三千年,你又怎么能确定是她?”银儿缓缓抬手一指祭台,道:“这里是寒家村,村里老老少少都姓‘寒’,她颈上是不是挂着一颗六角形的星,如果有,那她就是村里历代相传的圣女寒星,我三千年前的仇人!”梦寒星听完这话,浑身一颤,他早知道石像少女颈上挂着一颗六角形的星,因为那是她身上唯一没有被石化的东西。
“你不能杀她!”梦寒星护在少女身前,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这下轮到银儿一愣。
梦寒星回头,凝望着少女的脸,坦荡道:“因为,我姓‘梦’,师父给我取名‘寒星’,我叫‘梦寒星’,而她是我梦里常常梦见的女子,你要我杀她,除非先杀了我!”“梦!寒!星!”银儿忽然冷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杀机,沉声怒道:“就算你叫梦寒星,也一样阻住不了我杀她!”说完,她勉强支起身,扬手间一道白光从地上跃到她掌中,正是被吴千足震飞的银蛇镖,银镖握在她手里,霎时一长,变成一把九曲银蛇剑,披头散发一身血衣的银儿步履蹒跚地朝前迈了几步,冲着梦寒星咬牙怒道:“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就是在这寒家村里被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追打,而这一切的原由,就是因为他们的圣女在梦中见到一条蛇,吓得魂不附体,无辜牵连于我,今天我要亲手杀了她,以雪我压抑在心头,整整三千的耻辱!”
“住手!”银儿冲到一半,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有人轻喝了一声,正是同样步履轻浮的挽紫,挽紫拦在银儿身前道:“银儿,你现在不能杀她!”盛怒下的银儿哪里肯听,碧绿的眼中红光一闪,推开挽紫,继续冲到梦寒星面前。梦寒星张开双臂,眼见银蛇剑已刺到近前,就在此刻,他身前又是一道人影闪动,“叮”地一声,银儿的剑正刺中那人胸前。
银儿看着那个被他刺中的人,望着他柔和的眼神,望着他有些忧郁的断眉,浑身的伤痛在那一刻同时迸发出来,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软绵无力地缓缓倒在那人的怀里。
那人,除了齐断眉,还能是谁?
齐断眉抱着银儿,只觉她柔软的身体在怀里不停地滑落,他只能用力抱紧,可银儿还是一点点地缩了下去,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血衣,血衣下的银儿已变成了一条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碧眼银蛇,目光黯然地望着他。
“快把她放进怀里,不要让她失去温度!”一旁卧在地上的挽紫冲着齐断眉叫道。
齐断眉急忙用血衣包裹起浑身发抖正渐渐冰冷的银儿,将她揣在怀里,急道:“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她?”挽紫看了看同样一脸惨白的青丝,道:“我们三个都伤得不轻,急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齐断眉寻思道:“我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挽紫望了他一眼,也不多问,推醒了身边还在睡梦中的白梦剑,说道:“梦剑妹妹,快起来,我们要走了。”白梦剑一翻身坐起来,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含糊道:“什么…”挽紫扶起青丝,朝齐断眉道:“你带路,我和青丝跟着梦剑妹妹。”说完,她朝青丝微一点头,片刻间两人已化成一紫一青两道弧光双双钻进了白梦剑的怀里。还一脸睡意的白梦剑朝自己怀里望了望,伸手摸了摸,抬眼正望见齐断眉古怪的目光,霎时涌起一片绯红的羞涩,急忙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齐断眉一手托着怀里冰寒刺骨的银儿,一手提着她的九曲银蛇剑,朝梦寒星说道:“还等什么,快走吧。”梦寒星扛起石像少女,应声道:“我们走!”
“等等…”齐断眉身形一止,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
寒家祠堂里的一夜终于过去,这座不知何年何月建起的祠堂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阳光从屋顶上的千疮百孔中照射进来投在地上,斑驳的光影四周,一地的粉红花瓣微微摆动着,为满屋的庄严显出了几分颜色。
却不知这落花的祭拜,竟已成了寒家村最后的终结…
向西三十里。
这是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狼妖大墨既然选择那里做为他的修练之地,一定是安全的。
齐断眉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带着白梦剑和梦寒星一路急行,翻过几座山头,不久便远远望见了大墨所说的三棵枯树,在满眼苍翠的群山深处,那里既显得有些特别,又似乎会被人毫不在意地忽略。
目标已在前方,齐断眉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走在最前,银儿在他怀里渐渐温暖起来,开始稍稍有些舒展游动。梦寒星自小修炼仙气,三十里路对他来说自然不难,可他一路扛着石像少女,也已是气喘息息,满脸通红。反而是白梦剑一路行来显得气定神闲,只觉得怀里有一股微弱的气息一路助她调息吐纳,除了有点渴,也别无异样。
齐断眉忽地回头,朝白梦剑和梦寒星一笑,提了提手里的一大包东西,道:“刚才离开寒家村的时候,我又去找了一些吃的喝的,等见到了大墨,我们又可以好好再吃一顿了。”这看似望梅止渴的举动立刻得到了响应,梦寒星和白梦剑同时期盼地看了一眼,再度提起精神,跟着齐断眉加快脚步,朝前行去。
三棵枯树终于就在面前,庞大枯萎的身躯毫无生机地耸立在地上,无数曲折的枝干交叠在一起伸向空中,遮挡了大片天空,看它们的样子似乎是经历了万年的沧桑风雨,却不知为何突然的死去,只留下这突兀恐怖的遗骸,静静地屹立在这里,坚守着什么。
“大墨!”齐断眉也不去想太多,朝着三棵枯树的中间大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地面微微颤动起来,地下传来低沉的隆隆声,就在三棵枯树中间的方寸之地上,一块石碑蓦然破土而出,钻出了地面。
齐断眉等人朝后退了几步,这荒无人烟的绝境之地,竟会暗藏着这样隐秘的机关,仔细再看,那石碑赫然是一块深埋入地下的巨大墓碑。
“旷古清幽大月梦静海之墓”
齐断眉看着墓碑上的字,一时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回头看了看梦寒星和白梦剑,两人皆是盯着墓碑一脸茫然。
墓碑上除了这十一个凸起的大字,四周也刻满了无数的小字,掩埋在泥土之中隐约可见,齐断眉凑近前拨开泥土,顿时一愣,这字他竟一个都不识,字虽然不认识,可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就在他似乎将要想起来的时候,墓碑的正面“喀嚓”一动,刻字的一面忽又沉了下去,这墓碑竟是中空的,里面露出一个朝下延伸的漆黑洞穴,洞穴里阴风扑面袭来,夹杂着潮湿腐朽、淤积千年的远古气息。这感觉,齐断眉在短短的三天内已经是第二次碰到了,他恍然一抬头,那些他不认识的字,就是客栈地下石室里他见过的那些。
漆黑的洞里正有一双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狼妖大墨迈步出来,硕大的狼头扫视了齐断眉等人一眼,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齐断眉朝他歉意一笑,道:“我的朋友都伤得不轻,需要有个安全的地方调养一阵,只能再来打扰你这位朋友了。”大墨无奈摇了摇头,叹道:“希望我们决战的那一天,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朋友。”说完,翻爪一扬,一团明亮的光球跃动在他掌心上,将漆黑的洞穴照亮,一步一步朝下走去。
齐断眉跟着大墨走进了洞穴,白梦剑紧随其后,不由自主地拉着齐断眉,而梦寒星依旧跟在最后,双手抱着石像少女,走进洞穴。墓碑的石板从地下缓缓升起,将洞穴的入口封闭,随后整块墓碑也随之陷入了地下,三棵枯树在此刻神奇地转动了一次方位,地上已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翻动过的痕迹,唯有一道金光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停在三棵枯树中间,好奇抬头张望了一会,咧嘴一笑,弹地而起,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土里。
走了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路的尽头和客栈下一样,也是一个圆形的石室。不过,这里没有了充满四壁的怪异文字和凹陷的满墙壁灯,也没有了神秘辉煌,精雕细刻的五彩图腾。只是用简陋粗糙的大块石砖镶嵌在四周的泥层里,堆砌着围成一圈,任由苔藓遍布生长和树根纵横穿透,地上很潮湿,铺着几块大青石和一些干草,石室顶上偶尔还有水珠低落下来,滴在水洼里,叮咚作响。
石室的中间摆放着一具石棺,石棺四周依梅花状立着五盏长灯,奇怪的是,长灯没有灯芯,更没有灯油,只有一团看似不灭的白色磷火凭空悬在灯座上,将整间石室照亮。
大墨找了一块青石盘腿坐下,道:“清苦修行之地,没什么可招待你们。”
“没关系。”齐断眉“呵呵”一笑,和白梦剑、梦寒星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朝石室里张望起来。大墨指了指石棺旁的长灯说道:“这五盏乃众生‘不灭灵灯’,需道行颇深之人以毁灭自己的肉身聚灵而成,非世间凡人所能拥有…此地绝非寻常墓穴,你们一切可要小心。”
齐断眉惊讶地点点头,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同寻常之处?”大墨闭上眼睛,道:“等到了晚上,你自然就会明白。”齐断眉瞧了瞧白梦剑和梦寒星,梦寒星坐在石像少女的边上,正盯自己手里的东西,齐断眉自是会意的甩手将东西扔到梦寒星面前,又望向白梦剑,白梦剑感觉齐断眉的眼神有些怪异,仔细一看,竟是直落在自己胸前,这才一惊,就见一青一紫两道光芒穿透了自己的衣服钻了出来,落在地上,正是青丝和挽紫。
青丝一脸冷漠地朝四周望了望,看了齐断眉一眼,目光停在大墨身上。挽紫也同样扫视了一下四周,笑盈盈地转朝大墨道:“狼妖,我们又见面了。”大墨睁眼道:“你们伤得不轻,不过服下了我的‘紫气狼妖丹’,调息三周天之后自然就会没事了。”说完,面壁一转,再度闭上眼睛。
挽紫抬眼仔细瞧了瞧那五盏“不灭灵灯”,朝齐断眉说道:“你把银儿放出来,她和我们一样,也需要尽快恢复元气。”齐断眉点了点头,走到一堆干草前将银儿从怀里抱了出来,一身银白的蛇妖银儿在干草上扭动了几下,再度幻化成人形,齐断眉眼前一阵迷离,银儿居然一丝不挂的裸露在他面前,一身肌肤洁白得如凝脂寒霜,成熟的女子曲线销魂夺魄,完美无暇,足以迷倒世间万千众生。
这一幕,似乎又触动了齐断眉记忆里不属于他的伤感和怜惜,失神地凝望着银儿,惊起满眼粉色的梦幻,仿佛只为这一眼一望,他已等待了千年。银儿缓缓睁开眼睛,挺起身子,一头银白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撩人的风韵身姿。齐断眉看着她碧绿的眼睛,刚想说话,倏然间眼前眩晕的厉害,他挣扎着摇了摇头,一头栽倒下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
银儿在他身边盘膝而坐,微闭着眼睛,换上了一身如雪的白衣,可那让人遐想万千的诱人胴体依然隐约浮现在眼前,近得只在咫尺之间,而远得又似在万里之遥。这感觉只是在他醒来的刹那间一闪而过,等齐断眉回神再想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刚才所见的一切,仿佛被人抹去了似的,竟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