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下地洞,这才明白为什么山洞里会那么干燥,为什么地上会微微发烫,原来,就在山洞的下方,正是一座深渊般的火山口,即使呼啸而过的风声,也没有丝毫的凉意,股股热浪直灌入他口鼻耳里,仿佛在下一刻,他就会浑身沸腾,融化成灰烬。
可就在他急速下落,满目皆红,又被蒸得视线模糊之际,齐断眉只觉耳边“砰”地一声,自己竟落地了,确切的说,是落在一样东西上,顷刻间,这感受,如同在沙漠里找到了一口甘泉,一头栽了进去,丝丝冰冷的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犹如自地狱来到了天堂。
齐断眉晃了晃头,感觉自己还清醒,也确定自己还活着,然后他开始细细查看接住自己的东西,那竟是一片如棉絮般柔软,缓缓下降的蓝色冰云,云上布满了沙砾般的细小冰晶,正是这毫不起眼,又微微绽放蓝芒的冰晶,摩擦在他脸上,渗进他的皮肤下,融入他的血液中,抵消了周身上下的无比奇热,也将他裹在一团雾气里,隔绝了咫尺之外那不似人间的骇人沸腾。
坐起身子,齐断眉觉得浑身舒畅无比,虽然提不起半点内力,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徘徊在胸口里,平静似海,波澜不惊的气息。气息似又随着寒意在身体里扩散开来,却完全不拘泥于经脉内的流动,而是一点一点发散般的朝外荡漾出去,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体内的仙气蜿蜒流转,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仅能清晰的感受到“真红烈焰”和“金赤鳞甲”的存在,竟还察觉到四把截然不同的长剑,分别依附在四肢里,难道会是不明湖下镇妖的“四色神剑”,齐断眉正惊疑之时,只觉身下轻轻一震,蓝云已停止了下沉。
刹那间,眼前的一切…
如梦一般。
梦里,他真的来过这里,见过这一切。
火山熔岩的深处,就在岩浆湖的上方,已是一片冰的海洋,一切的红色皆被冰晶包裹,洋洋洒洒地漂浮在空中,那千千万万的火星,似也不灭,只被冰晶裹着,冰熄不了火,火也融不开冰,火的光芒在冰的折射下异彩纷呈,神秘虚幻,就这么无穷无尽的僵持着,恒古般的抗衡在一起,冰火交融。
而在齐断眉身前,他梦里的那座巨大冰山已然不在,他看见的是一条龙,一条被薄冰覆盖着的龙,火一般的颜色,火一般的鳞甲,火一般绚丽,威武、庞大、耀眼、辉煌、神奇得令人震撼。
齐断眉见过它,它正是那条在不明湖上仅喷出一道冲天巨焰,就驱走了鬼娘子和幽冥鬼姬的火龙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冰冷的气息冲进他的脑海里,他倏然间抬头望去,思绪似又恍惚起来。
龙头之上,端坐着一个人,一个周身上下冰晶闪烁,光芒无限,朦胧修长,身韵极佳的女子。
齐断眉看不清她的年龄和面容,她笼在一团柔柔的雾气里,神秘中透出一股不沾凡尘的雍容,庄重高贵,又好似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冰之神女。可在齐断眉眼中,似乎早已见过她,也熟悉她绝尘俗世般的容貌,那是一个怎么看,都觉得舒服,也很温馨美丽的女子。
她睁开双眼,目光竟是蓝的,幽深如海般的蓝,冰峰万年般的蓝,那是冰的精华。
“你…是谁?”空气里,她仙音缭绕般的声音,如拨动的琴弦,流淌到齐断眉的耳中。
齐断眉揉了揉眉,低头想了好久,才答道:“我不知道我是谁,可我一定见过你,你是谁?”
女子道:“我是蓝紫霞,也有人叫我‘紫霞仙宗’。”
齐断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恍然道:“你,你就是‘仙霞剑派’的始祖吧…真没想到,他们口中敬若神明的‘紫霞仙宗’竟是你。”“噢…敬若神明…”蓝紫霞优雅地轻轻一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你呢?你又是谁?”齐断眉苦苦一笑,无奈地叹了叹,大声道:“我叫齐断眉…可有很多人不这么认为,她们说我是另一个人,一个曾经众生无敌的仙人,‘断眉仙尊’秦断眉。”
“她们?…谁?”齐断眉低头看着自己手指,寻思着数道:“多了,不仅包括我的几个朋友,青丝啊,挽紫啊,还有天涯、蓝田、鬼娘子、幽冥…什么鬼姬…等等,好多啊。”“噢…”蓝紫霞似乎对这些名字并不陌生,缓缓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这个…”齐断眉还是苦叹一声,茫然道:“她们说我的脑海里有秦断眉的记忆,有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有很多东西、很多人我都似曾相识,就像你,我在梦里见过你,可我想那个梦一定不是我的。”
许久,蓝紫霞忧怨地轻叹一声,似有千万愁绪和感慨淤积在心里无处倾诉,只能化成一缕叹息,淡淡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来救我的一个朋友!”齐断眉忽地望向她,说道:“你既然是仙霞剑派的祖师,你应该能做这个决定,请你放了青丝,泰山脚下她夺剑杀人,错不在她,人人都想夺剑,人人都在杀人,秦岭脚下她杀人是为了自保,且多数人都是自相残杀而死,而在寒家村,我们根本就没有杀过一个人。”
蓝紫霞听他说完,缓缓抬手,用手背触了触自己的唇,轻声问道:“你知道她是谁?”齐断眉道:“青丝!她是发妖青丝,是我的朋友!”蓝紫霞略带疑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你的朋友?”
“凭感觉!”齐断眉坚定道:“自从我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的感觉没有错,也不会错。”“感觉?”蓝紫霞轻笑起来,笑声很好听却又略带些嘲弄,笑声过后,她话锋一厉,问道:“那是你的感觉?还是别人的?”
齐断眉倏然间一阵恍惚,就见蓝紫霞目光中跃动起一道炫目的光华,像是一种召唤,更似一种蛊惑,使他眼前再度眩晕起来,齐断眉竭力地摇了摇头,就听蓝紫霞用一种震慑心魄的低沉声音追问道:“那我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青青,青青是谁?你认识青青嘛?我和青青之间,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我…”齐断眉痛苦地双手抱头,捂住耳朵,千万种难以言传的复杂思绪在他脸上顷刻间浮现更迭。可片刻之后,他扬起脸望向蓝紫霞,神情之中仿佛换了一个人,道:“阿紫,你办不到的,你不可能收服火龙王的,即使一万年,你也不可能办到,你在和我赌什么?你能赌赢吗?”
“能!”蓝紫霞大声惊喝而起,骤然间伸出双手,朝齐断眉隔空一抓,就见齐断眉身上,“四色神剑”幻化而出,随着蓝紫霞的双手在空中飞旋舞动,光芒交错里,四把神剑已分别横在四个方位将火龙王围在中间。
火龙王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眼,暗红妖娆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安的悸动,紧接着,悸动成了躁动,躁动又转成颤动,包裹在它身外的薄冰在一瞬间碎裂开来,碎裂的冰晶又立即化成一团雾气,可它却不能动,无形之中,“四色神剑”正牵引着四条不同颜色的锁链将它牢牢捆住。
龙头上,蓝紫霞身边的雾气也突然散开。青衫蓝裙,妩媚多姿的她倏地从盘起的长发间抽出一道红光,竟是一支暗红的双头凤钗,凤钗在她手中红光漫溢,从指间四射出来,发出道道炫目的光华,她握住凤钗朝火龙王的头顶猛的插了下去,“叮”地一声,撞击出一团金色的火花。火龙王吃这一击,愤怒地抖动起硕大的身形,可被“四色神剑”紧紧锁住,它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张嘴,喷出一道烈焰,烈焰冲进下面的岩浆里,深红的岩浆立即炸开,波涛般涌动起来。
蓝紫霞并不在乎岩浆的异动,只是不断的用凤钗刺在火龙王的头顶,同时,火龙王的身上也不断的结冰,但这冰并没多大的效用,火龙王一旦喷出烈焰,冰就立即被融化,渐渐的,随着火龙王喷出烈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岩浆湖里的异动也跟着愈发剧烈,翻滚的岩浆已化作惊涛骇浪,且一浪高过一浪地疯狂吞噬着四壁,飞溅起的满天火焰压迫似的朝上方席卷而来。
转眼间,满天“隆隆咝咝”的巨响里,整个火山口都晃动起来,一道岩浆的漩涡已然成形,且越旋越急,越旋越快,火山深处,沉睡中的巨大力量已被激发出来,一场天崩地裂的喷发似乎已不可避免,而在空中,站在火龙王头顶的蓝紫霞全然不顾这一切的巨变,她只是停了下来,望了齐断眉一眼。
刹那间,她仰身而起,在空中披散开满天长发,犹如战场上正做殊死一搏的战士,双手握钗,自上而下,将凤钗化成一道惊红的烈焰,重重刺向火龙王的头顶,“锵”地一声,早已裂痕无数的龙头骨上,凤钗已然深深刺了进去,就见蓝紫霞放开凤钗,目光里蓝芒大盛,瞬息间朝凤钗变换了七八种印法,大声喝道:“来!”
话音才落,火龙王停止了一切的挣扎和咆哮,暗红的眼神如熄灭的烛火般涣散消失,它庞大的身形竟不可思议地分裂成千万束红光,又凝在一起,悉数被凤钗吸了进去。蓝紫霞一把握住凤钗,手已微微颤抖,难以掩饰的狂喜之色呈现在她脸上,满头汗水沿着她的发梢滑过她秀美的颈,一路滚落到胸前,害羞似地钻了进去,湿透的青衫紧贴着喘息起伏的胸口,迷人心碎般的美。
仅欣喜了片刻之后,蓝紫霞将凤钗插回发间,曼妙的绕臂一卷,将长发盘起,缓缓沉身而降,停在沸腾的岩浆之上,扬手朝天一举,掌心里一把冰锥般的水晶长剑浮现而出,仅是片刻间,整个火山岩洞里,一股奇寒的雾气立刻升腾起来,雾气自剑中发出,所过之处,一切皆结冻成冰,转眼已是满天风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可在蓝紫霞身下,巨大的熔岩漩涡已无法平息,正一点一点地急速向上抬升。
蓝紫霞叹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掌中的水晶剑,自古得失相随,有得也必有失,收服了火龙王,却不得不失去陪伴万年的“寒冰水晶剑”,她惋惜地皱了皱眉,黯然倒转剑身,朝天震喝三声,将万年苦修用来冰封火龙王的“极光寒气”灌注入剑里,随后,她缓缓放手。
水晶剑徐徐地坠落下去,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影子竟成了一条冰柱,直插入漩涡的中心,却也不融,无数璀璨如星的白色光点从冰柱里飞散出来,降落在岩浆上,却也不化,只是神奇般地将熔岩冰封,巨大咆哮的漩涡在刹那间安静下来,凝结成了一片螺旋形的冰湖,冰湖中央,正有一道水晶般的冰柱伸向空中,延伸到蓝紫霞的掌心。
蓝紫霞满身疲惫地抬起头,目光里已满是憔悴,彻底收服火龙王,阻止火山爆发已消耗了她太多的仙气,可她还是勉强拖着筋疲力竭的身子飞到蓝色的冰云上,望着早已昏迷不醒的齐断眉,似海幽蓝的目光里,闪闪烁烁地显出一份喜悦,虽然失去了形影不离的水晶剑,却终于奇迹般的收服了众生‘四大妖兽’之一的火龙王,也赢了一场持续千年的赌局,她觉得这很值得,因为她赌上的是自己三生三世的幸福,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失控般坠落下去,落在齐断眉怀里,依旧是满脸无限的温馨笑意…
空中,“四色神剑”在空中飞旋了几圈,再度没入了齐断眉的身体里。
齐断眉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万里冰封的北国。这里,满天雪花轻舞,处处晶莹剔透,可他却一点不觉冷,因为正有一个温如暖玉的女子躺在他怀里,她的肌肤光滑细腻,饱满丰韵,身体透出丝丝暖意,伴着那幽幽淡淡,沁心撩人的馨香,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不知道为什么,齐断眉心里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悸动,怀抱着如此高贵美丽,冰清玉洁,安然沉睡中依旧一脸笑意的女子,仿佛她的每一丝气息都已将自己陶醉,真不愿见她醒来,希望就这样一生一世的看着她,守着她,望着她。齐断眉的眼神忽又恍惚起来,痴痴地望着她的脸,她的眉,她的唇,又沿着她的发望向那峰峦般起伏的隐隐青衫里,望眼欲穿的美。
终于,他再也无法抗拒那销魂的吸引和压抑万年的渴望,缓缓凑到她的唇前,深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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