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齐断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唯一不同的，上次是白梦剑的喜房，而这次，换成了他自己的洞房。
萦绕心头的，却同样是那淡淡的温馨和焦虑，齐断眉上次是为别人着急，想阻止白梦剑嫁人，这次却换成了自己，只是今天，来阻止他的，又会是谁？
新娘就坐在床上，红衣淡妆，头上也没有喜帕蒙羞，见齐断眉进来，幽幽地抬起头，抛出目光，望向他，本就绯红的脸颊微微一烫，若不是红烛光弱，恐怕只是这醉人的羞涩，也要倾倒天下有情人了。
她，正是“半途庵”前的彩衣仙女舞筠。
屋门轻轻关上，齐断眉只听门外霜雪悠然一笑，道：“小子，可别忘了我的话。”说完，门前已空空无影，再无半点声息，舞筠朝他招了招手，温润如玉道：“你过来。”
齐断眉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尴尬道：“舞姑娘，白天比武的事，在下并非故意，的确形势所迫，情非得已，还请你不要见怪，我绝没有半点冒犯之意。”说着，他双眼望地，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舞筠缓缓脱了鞋，缩到床角，双臂抱着膝，轻轻道：“记得我们比剑的时候，你偷偷问我‘想怎样？’，我现在很想知道，你想怎样？”齐断眉愣了愣，搓了搓后颈为难道：“舞姑娘，其实让我进来，我已很为难，叫我娶你为妻，我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我为求仙草，不得不来，还请姑娘能想出什么法子，能让我过关。”
屋里霎时悄无声息，隔了好一会，就听舞筠轻叹了一声，柔柔嗔道：“你心中为难，是不是嫌我长的丑？”齐断眉立刻摇头，若她长的丑，那天下就没有漂亮的姑娘了。舞筠又问道：“那你是嫌我修行千年，岁数比你大很多？”齐断眉听了一忖，他从未想过这个，又是摇了摇头。
舞筠痴痴地望着他的背，轻不可闻道：“众生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我天若仙派并不强行规定门下弟子守身如玉，只要心甘情愿，不*无耻，不放荡媚世，成亲嫁夫，并无不可…实不相瞒，我原以为自己脱离尘世修行千年，心海已平，今生不会动情，可是今日，我在山下初见你时，不知为什么，竟对你心有所动，你上山求草闯关，我有心帮你，却身不由己，既怕你成功，又不愿见你失望，直到你用剑斩我，看着你的眼神，我心神已乱，后来你用剑胁持我，我意乱情迷，几乎难以自制，那时我就明白，这是天意…现在我心中已无羁绊，我，是愿意的…”她最后几字说得越来越模糊，几乎将脸都埋进了腿里。
齐断眉听她说完，心里一阵荡漾，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愿意，舞筠多半也不愿意，可现在听她一番表白，却是对自己萌生情愫，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等他。齐断眉百感交集，觉得身上好烫，如花美眷就在身旁，温柔乡近在咫尺，夜色正浓，花烛正艳，良宵正在，真是如霜雪所言，人生苦短，为何又要为难自己。
蓦地，齐断眉就想转身，骤然间，他脑海里晃出一道身影，就见那女子一闪而过，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她一双忧愁愤怒的眼神闪电般划过齐断眉心中，好不失望，好不哀怨，好不凄凉，是谁？她是谁？齐断眉努力地想抓住她的影子，闭上眼只觉心里揪心的一痛，一阵迷茫。
“你怎么了？”身后，舞筠见他好久不说话，关切轻柔道。齐断眉睁开眼睛，深深叹息道：“我不能。”舞筠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细声道：“你回过头来，我教你一种运功的方法，虽然此法需你我两人赤裸相亲，但现在我们已是夫妻，也不必在意，等运功完毕，定能让你…让你，雄风依旧…”说着说着，舞筠又是满脸燥红。
齐断眉被她说得更是尴尬，心里“砰砰”直跳，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舞筠急道：“那为什么？难道，难道你已心有所属？”这一问，顿时刺中齐断眉心中要害，齐断眉道：“舞姑娘既然已坦诚相待，我也不想欺瞒什么，刚才听你说完后的一刹那，我其实已情不自禁，很想…可忽然又有一种感觉，那个注定陪伴我今生的女子已经出现，她的眼神正看着我，我很熟悉，只是不知道她是谁。我不想对不起她，也不想对不起姑娘你，更不想对不起我自己，就算那些规矩中没有什么白头偕老之约，我一样不会，不会做的。”
屋里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舞筠淡淡道：“你来求仙草所要救的人是个女的吧。”齐断眉不否认，如实说道：“不错，而且她还是妖。”“妖？”舞筠奇道，“你心里的那个陪伴你今生的女子，就是她吧，不然你不会如此…”她并不说下去。
齐断眉心里又是一阵惘然，道：“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觉，和你对我一样，就是望见的那一瞬间，就认定她是我今生里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脑海里有别人的记忆，时常分不清彼此，不知道谁在控制我的思绪，谁在控制我的行动，我想，她一定就是记忆里的人，可我还是要救她，她曾经多次不惜性命的救我，我很感激她，所以一定要求到仙草。”
舞筠耐心听他说完，神秘地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传梦之术’有人把自己的记忆传给你了。”齐断眉道：“我知道，我正想找到那个人，把记忆还给他。”舞筠轻轻一笑，笑声中多了一丝悲凉，幽幽道：“那现在，你想怎样？”
齐断眉抱着头，用力抓了抓头发，为难道：“我也不知道，救青丝我是绝不会放弃，可是要我，要我和你圆房，我更是为难。”舞筠听了，幽怨道：“男儿自古多情风liu，三妻四妾实在平常不过，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不在乎你将来娶多少，你又何必如此坚持，难道我不好吗？”齐断眉又是摇头，心智愈发迷乱，咬牙道：“我不想对不起你，不想对不起她，更不想对不起我自己。”
屋子里再次寂静下来，屋外门前，红灯已熄，屋里桌上，红烛已灭。
过了许久，舞筠轻声道：“齐少侠，办法我是有的，你回过头来吧。”齐断眉蓦然回头，可就见舞筠此时已是衣裳尽除，酥胸袒露，她朝齐断眉歉疚一笑，一根手指已触在他眉间，齐断眉闭上眼睛，浑然不知，这漫漫春xiao长夜，他将如何度过……
天亮了。
齐断眉恍惚地睁开眼睛，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周有股淡淡的香味，自己睡的地方温馨舒适，窗外的天是紫色的，云也是。
一觉醒来，仿佛已是隔世，努力地回想自己昨天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昨夜怎么了，想到这，他手臂不由一动，竟触到了一处冰凉如水，却又软滑如脂的肌肤，他侧脸一瞧，身边有个女子，裸露着雪白的肩膀，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舞筠。
齐断眉忽地想起了她的名字，也想起了一切，纷乱的思绪如潮涌般纷至沓来，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和她竟都是赤身裸体的睡在一起，这感觉由一刹那的甜蜜，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和内疚，还是发生了，这一切终是无法挽回。
“齐少侠，恭喜你，你过关了。”舞筠羞涩地望着他，一脸的甜蜜，无怨无悔。
齐断眉默默起身，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更是不敢看她，心里烦乱如麻，激荡不已，既然木已成舟，还能后悔什么，他回过头，神情专注地诚然道：“对不起，虽然这实非我所愿，我也知道你对我施了法术，让我把持不住，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我会对你负责的。”这最后几字却是苦涩。
舞筠并不否认，深情款款道：“只要你记得就好，我会在那个地方等你的。”
齐断眉心道：定是自己昨夜胡乱说了什么地方，却成了一句承诺。只能深叹一声，又望了她一眼，她的眼神，依旧那么的温婉甜蜜，隐隐约约的似藏了无数秘密，齐断眉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不想再去探究，起身走到门前，门外清晨的淡淡紫光在四周流淌，清风微携醉意，就似他的心情，踏出房门，觉得和昨晚踏进房门的自己，已是判若两人。
小院里玄光飞旋，霜雪等人宛如从另一个世界穿空出现，站在齐断眉身前，霜雪凝视着他的眼睛，含笑不语，和其余五人一起进了屋子。齐断眉走到小院里，眉头紧锁，心情沉重，就听屋里传来阵阵道喜声，不多时霜雪来到他面前道：“好事成双，第二关你已通过，也娶得仙女美眷，恭喜恭喜，若是你现在不想再与新婚妻子温存缠mian一会，那我就带你去第三关了。”说话之间态度已大为改观，冷淡尤在，敌意尽消。
齐断眉听她话里大有留住他一时片刻之意，心道：第二关过得如此迷茫和窘迫，也不急着去闯第三关。答道：“多谢前辈美意，那我就等午饭之后再来闯关吧。”霜雪点点头，朝屋里道：“大伙都出来吧，我们还是让新郎新娘多处一会。”烟霞等人个个满脸笑意地走了出来，一一朝齐断眉道喜，齐断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甚是尴尬和内疚。
送走众女，齐断眉却不愿进屋，站在院里发呆，就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回头看去，舞筠仍是一身彩衣，婷婷冉冉地立在他身后，满头青丝一半绾起，一半披散在颈后，露出一大片雪白来，发间发饰精巧别致，不失温存柔美之态，又更添成熟风韵之姿。
齐断眉一时神游物外，看得痴迷，就听舞筠道：“你既不愿陪我呆在屋里，那就陪我四处走走吧，离中午可还有好久呢。”不等齐断眉答应，她已挽住齐断眉的手臂，轻靠在他肩侧，拉着他往外走。
天若宫里都是隔世清修的女子，舞筠不愿去打扰她们，挽着齐断眉一路朝宫外走去，宫门前昨日的那对害羞姑娘正窃窃私语，全然不知舞筠和齐断眉来到她们身后，直到舞筠轻咳一声，两人才回过头来，先是叫了一声：“师姐。”随后两人看着齐断眉，皆又满脸通红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师…姐…姐夫。”
舞筠朝她俩点头一笑，拉着齐断眉走了出去，道：“她们俩一个叫‘红豆’，一个叫‘绿豆’，是对可怜的姐妹，由于天生见到男子就会脸红耳赤，慌张不已，连话都不会说，所以才被送上山来，师父很是同情，又见她们长得眉清目秀，有几分仙缘，就收留了她们，她们来了百年，再未见过男子，你可是第一个呢。”
齐断眉听舞筠说完，又回望了一眼，正瞧见她俩偷望过来霞红般的脸，淡淡笑道：“难怪我见到她俩三次，她们都是这样。”舞筠道：“真希望她们将来也能像我一样，找到好的归宿。”齐断眉一听，微微皱了皱眉，说不出话来。
两人来到湖边，找了块巨石双双坐下，舞筠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齐断眉胸前，默默地看着平静的紫色湖水，齐断眉看不见她的眼神，也出神地望着湖面，努力安抚下自己烦乱的心绪。
湖对岸，摆渡的小屋隐约可见，帆旗轻扬，一个朦胧的小小身影，似也正朝这边望来。
在齐断眉自己的记忆里，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只是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这样的迷茫，确切的说，无论是舞筠，还是从前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孩，他心里很是温馨，但也愈发地茫然。
隆隆的雷声从头顶响起，滚滚似碾压过天际。
舞筠惊醒般的抬头望天，喃喃道：“天雷…”
齐断眉亦是抬头，紫色的天空里，有道淡淡的黑痕渐渐远去。
时间的脚步有时缓慢，有时却飞快，不知不觉的，日头已移到了中天。齐断眉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没有回头，那说话声倒也俐落道：“齐少侠，掌门师姐有请。”齐断眉仍旧不回头，知道身后不是红豆姑娘，便是绿豆姑娘，他道：“我知道，你们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待脚步声走远，齐断眉道：“舞姑娘，我们走吧。”舞筠浅浅一笑，道：“你还叫我舞姑娘？”齐断眉脸上一烫，正不知说什么好，舞筠深情地含笑望了他一眼，道：“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多呆一会。”
齐断眉默默点点头，柔声道：“那我走了。”
舞筠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恍恍惚惚中恰似正要经历一场漫长的等待，前世就已注定的姻缘，要修成正果，难道，真的还要再等上千年…
齐断眉在宫门前遇上红豆和绿豆，她们手里还像昨晚一样捧着些饭菜，一样的青菜萝卜，一样的蛋汤白饭，一样的满脸绯红，齐断眉接过饭菜，走到大厅里吃完，这回红豆和绿豆却是跟着，只站在厅外，见他吃完隔着门道：“掌门师姐在昨日试武场等你。”
“烦请两位姑娘带路。”齐断眉说完，心道：昨日跟着她们七拐八拐，天若宫有如迷宫一般，自己怎么还寻的到。红豆、绿豆低着头走进来，道：“跟我们来吧。”三人两前一后，不多时来到昨日比武的湖上平台。
霜雪一人早已在台中央等着，红豆、绿豆朝掌门师姐行礼后退到一边，却不走远，站在平台边缘候着。霜雪已无昨日气势汹汹的样子，待齐断眉甚是客气道：“闯过第二关，剩下便是最后一关，你可做好准备了？”齐断眉深吸一口气，道：“是。”霜雪点点头，低头看了看齐断眉脚下，忽的喝道：“沉！”
平台中央喀喇喇一响，他两人脚下的圆形石板直朝湖里沉了下去，湖水转眼已没过膝盖，见下沉之势依旧不减，齐断眉惊道：“前辈，我不会游泳啊！”霜雪双目一瞪道：“你屏住呼吸，用仙气导引内息，淹不死你！”
齐断眉一时心慌哪里听得明白，湖水才没过胸前就开始闭气，等人整个入水，一口气已是接不上来，慌乱中又怕自己会稳不住身形浮出水面，顿时内忧外患，脸色发青，两眼朝上直翻，这时霜雪猛地一掌印在他胸前，齐断眉只觉胸中仙气被激荡出来，急忙运起师父教的御气之法，周身上下气息立刻通畅无阻，胸闷憋气之感顿消。
等心神平静，恐惧自然不在，齐断眉睁开眼，就见满眼暗紫，头顶上道道光束穿透下来，犹如无数的光剑，虚幻缥缈，自己四周黑洞洞地看不到尽头，偶尔有成对的光点一闪而过，霎是神奇。
忽地，眼前景致一阵扭曲，咯噔一声，石板已然停住，霜雪道：“我们到了。”齐断眉紧闭着嘴，心里却奇道：她在水中竟也能说话，而且自己还听得如此真切，真是匪夷所思，想到这，霜雪道：“不用闭气了，我们已经不在水里，到另一个地方了。”
齐断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果然水珠滴答如雨，不由呵呵一笑，这几天总和水有缘，抬头看看霜雪，也不奇怪，湖边少女和天若剑派定有些渊源，这入水不湿衣的本事，大家都会。霜雪瞧出了他的意思，冷冷道：“你自己若是能琢磨出驾驭仙气的法门，那这‘隔水之术’自然也难不倒你了。”齐断眉听她言下之意，还是在暗示他昨日说自己胡乱习得仙法的话，是在骗人，他淡淡一笑，也不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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