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已经从他那里学会了我的剑法,但时日尚浅,想用我的剑法杀了我?别忘了你知道的破绽,我也知道。”深深吐出一口气,卫良缓缓地道。
白云飞没有回答。
“你真是白云飞?”卫良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抬头一瞥,白云飞知道了卫良的意思。他没有回答,他的行动已经替他回答了。
剑,回到了鞘中,头垂下了,就连握剑的手也放回了身旁。在眼神中又浮现了那一片独有的冷漠,他就这样站着,静静的,静静的,比以前更静了,就如一尊雕象。
卫良变得严肃了,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蹦紧了——面对象白云飞这样的对手谁敢掉以轻心?
他动了,除了卫良外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动的。即使是卫良也只能看到残影,淡淡的,淡到几乎透明的剑的残影,然而对于卫良这已经足够了。
剑,横削出去,碰到了卫良的剑脊,卫良的剑斜了,剑柄缓缓地抬起,巧妙地把白云飞的剑挤开了,让它顺着剑脊滑走了。
一剑,两剑,三剑……白云飞的剑越来越快,剑影也越来越淡。卫良却更平静了,他明白即使自己已经将“平覆波涛”融入剑法。可若心乱了,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剑,还在继续。卫良仍然在不慌不忙地后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突然,卫良断臂处一痛,心不由得分神了。
一瞬,只是一瞬,却已经够了。
“当!”双剑相撞一声巨响,一阵急退,卫良被震出了三丈。
“嘡!”卫良手中的剑断了——不,是碎了,成了满地碎片。
“你败了。”
扔掉手中的断剑,卫良摸了摸右颈边的那道血痕道:“不错,剑法,我败了。”
“败,就意味着死。”
“是的,我明白。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我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
“让我死在‘问心’之下。”
“‘问心’?你也觉得它该叫这个名字。”
“是的,只有个名字配得上这一剑。”
摇着头,白云飞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也许真如你所说的:若我只是白云飞,你只是卫良,我们也许会是最好的朋友。”
“可惜,不是。”
“虽你我不是朋友,可你确实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智者。”
“哦?”
“你非常清楚:我这一剑是融心于剑,心若乱,剑必乱。心乱,剑乱,人必先自伤。到时你袖中的断剑就有用了。”
卫良无奈地摇了摇头,抖抖衣袖,果然从里面落出一节比拇指还短的碎片——碎片虽小,而对于卫良来说杀人已经足够了。“这下你放心了吧。”他浅笑道。
“即使你不扔出它,我也不会不放心。因为我的心已经不会乱了。”话说完了,白云飞手中的剑,再次举起,直直的指向卫良。
剑气,充溢着树林,带来一种难以言语的压抑。渐渐的,剑气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似乎从没存在过。剑气没了,压抑却更浓了,在这压抑中还有一种莫名的痛——一种发自人内心深出的心痛。
剑,颤动着,发出“嗡嗡”的鸣叫。颤动越来越强,颤动之声,越来越响。倏忽一下,颤动没了,停住了,剑稳住了。
白云飞动了,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天地间的一切,在那一瞬仿佛都停住了。白云飞竟真的象云一般,缓缓的,缓缓的飘了出去,匪夷所思地飘了出去。
剑,一寸一寸的的推进,卫良完全被笼罩在了这让人窒息的剑意中,他好似感觉到自己的心,伴随剑的推近,在一点一点的破碎……
剑,穿透了胸膛。
血,沿着长剑流下,染红了白衣。
白云飞一怔,只觉喉头一甜,鲜血涌了上来,从嘴角流出。低下头,他看着自己胸膛上的剑,他发现那是柄他非常熟悉的剑——清风剑。
他笑了,惨然而又自嘲的笑了。
清风离开了白云飞的身体,他倒下了。白云飞这个无双的剑客,就这么带着笑与世界离别了。
“唉……”望着白云飞的尸体,卫良不觉发出一声叹息,“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武功,任何招式都有它的破绽。你的‘问心’也一样,它的最大破绽就是专心。你在用它时必须心神必须高度地集中,否则必自伤。而当它们高度集中时,你却又会忽略到身旁事,是自己成了别人的目标。而且,有一点你是最想不到的——心痛会让恨更盛。”
清风还在滴血,司空逸定在原地不住得喘息。白云飞死了,死在了他的剑下。兄长的仇已经报了,她应该开心了,但她却没有半点喜悦。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恨也不是清楚的,它也是莫名的。
“逸儿,你没事吧?”卫良上前问道。
“没……没事,”司空逸脸上挤出一点笑,“卫大哥,你看白云飞已经被我杀了,哥的仇我报了。”
卫良心里不觉泛起一丝酸楚:“是呀,白云飞已经被你杀了,可你哥的仇……”
“轰……”一声巨响震彻云霄,连大地也为之动摇。那巨响传来的地方正是接近山顶的位置,也正是司空乾他们所去的所谓的天忆帮的总堂。
“爹!”震动摇醒了司空逸,她一愣惊呼着就要向那里跑去。
“没用了,你去也是没用的。二百一十七斤烈性zha药,轻易就可以炸掉半个扬州城。你现在去还有用吗?”说话的是卫良,此刻的他依然那么平静。
司空逸一怔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卫大哥,你说什么?”
“还不懂吗?那这么说你应该懂了吧:我才是真正的独孤谋,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不,”司空逸一震,木了半晌,嘴角抽搐起来,挤出了点笑容,“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是独孤谋,你不是说白云飞才是……”
“那是骗你的,否则你们又怎么会相信我呢?不过,他也确实不是……不止是白云飞,他还有一个名字一个,一个你爹他们很熟悉的名字——柳乘风。”
“不,不会的。”司空逸的头不住地左右,她不能相信,更加不敢相信卫良的话,“如果……如果,他真是柳乘风他为什么不透露自己的身份,而化名白云飞,如果你真的是独孤谋,为什么当日左轻舟对你用慑魂术,怎么你会没有……”
“如果柳乘风一开始就说自己是柳乘风,他也就不会知道天地盟中有多少‘隐’,更不会知道卫良就是独孤谋。”卫良从容地回答道,“至于慑魂术,会慑魂术的世上不左轻舟一人。风使……应该说林钟他也会,在我混入天地盟之前,我就已经让他用他的慑魂术封住了我的记忆,又另造了记忆,把我变成了初入江湖的卫良。这么做虽有些冒险,但我还是成功了。所以任凭左轻舟再厉害,也无法从我嘴里套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东西。”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计划从秋兰进你们庄时就已经开始了。”卫良顿了顿道,“后来林钟、林昊的投靠,我‘莫名其妙’的加入,青城被灭门,还有去欧阳谨那儿取图,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不会的,你说你是独孤谋,那你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那欧阳谨又怎么会认识你,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们打击天忆帮?”司空逸仍然不肯相信。
“还记得我中毒那次吗?这也在我计划之中,为得就是让林钟有机会解开我的慑魂术,之后我便去阻止你爹去找任鸣了。而你看到的卫良,和这两天你看见的卫良是同一个人。而你刚才所说的欧阳谨也不是真的欧阳谨,那只是我的手下易容装的。不过,你放心,后来死的就的的确确是欧阳谨。”
话说得很慢,说完卫良又顿了顿:“至于我为什么要帮你们?你不觉得你问得很幼稚吗?那为的当然是取得你们的信任,好将你们一网打尽呀。不过,最初我的计划只是想骗各门派掌门上山,再将擒住他们,劝降他们。我之所以改变初衷,还得多谢你哥还有那个任鸣。他们直接或间接地害死秋兰了,为了‘感谢’他们,我让云使让司空宇先一步去见你娘了……”
“什么!”司空逸惊呆,整个人象失去了支撑,一直倒退了直到撞到了树干,“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我未过门的妻子——秋兰。”
卫良的话很平淡,也很平静。可却让司空逸无法再平静。
“秋兰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不,不,不!”司空逸竟比刚才还要震惊,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大声的吼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秋兰是六年前来山庄的,她当时才十三岁,她怎么可能……”
“不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其实她进你们孤鸿山庄时已经是二八之年,只是有风使的药和她自己的掩饰,使得你们发现不了罢了。若她真的不是我为过门的妻子,她又怎么会是知道我衣服的尺码呢?她有怎么会每年以祭祖之名,来跟我相会呢?要知道我们天忆帮的‘隐’,没有我的命令是不敢随意离开的。”
司空逸懵了,心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忽然觉得整个人,就在这一刹那全空了,脑子里、心里什么都没了,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司空逸的神情变了,卫良没有注意,因为他的神情也变了,变得哀伤,黯然。
“那任鸣他也被你给杀了?”沉默半晌,司空逸居然淡淡地,很平静地问。
“杀他?他现在应该想我这么做吧。你知道剐刑吗?现在的他应该已经享受了三千五百九十九刀了,不过放心,这最后一刀永远也不会下去的。”
“好残忍的手段,那你呢?你也是害死秋兰的人,你是不是也该死?”
“是!”卫良回答得很肯定,“所以,我已经送了一只手臂先去下面陪她。江湖还没被消灭,我现在还不能死。”
“消灭江湖?”司空逸真的很想笑,可始终笑不出来。
“江湖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卫良没有理会司空逸脸上奇怪的表情说道,“就是因为有了江湖,有了江湖的争斗,江湖的尔虞我诈,使得多少平民无故的横死,多少人一生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多少人流离失所有家难还?难道江湖不应该被统一,不应该被消灭吗?”
“统一等于消灭?疯了,疯了,你已经完全疯了。真是想不到天地盟会毁在一个疯子的手里,更想不到一个疯子竟能设计出这样完美的计划。”
“完美?在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词语。我的计划不是完美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完整的,因为它只有个大概,所以许多事都不在我的计划中比如:白云飞、纪柔的出现,任鸣地背叛。虽说最后都被我解决了,可也让我的计划有所改变。就如我在阻止你爹去找任鸣,却被白云飞发现了身份,为了避开白云飞我由不得不制造机会让自己躲进杨柳山庄,到后来我又不得不提前杀死那个想背叛我,自己一统江湖的柳无来。”
“柳无来想背叛你?”
“是的,”卫良淡淡地道,“否则,你们天地盟早就被我灭了,还等得到今天。”
“只有个大概,还有那么多意外,这样的计划也能成功?我们这群傻子居然没有一个看出来了?”司空逸的声音似乎象在苦笑,在自嘲,可脸上却仍没有半点表情。
“正是因为只有个大概,关键的地方就少,关键的地方少了,出错的地方也就少了,即使有意外也不会影响到结果。所以你们没看出来。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纪柔就看出来了一些,可是为了你哥的死她也没心情去想这些了。后来她死了这些就更没人知道了。只可惜赔上了林昊的性命。”
“让自己的手下替自己送死,独孤谋你还真狠。”
“你,终于叫我独孤谋了,”卫良道,“不错,林昊其实因我而死,可我并不想害死他。若不是当日林钟装成我的样子,在悬崖边没杀死白云飞,还让他遇到了摔下山崖没死的丁然。要不我也不会为了对付白云飞,让林昊顶替我;而林昊听了我的话不去接近你和纪柔也不会死。如若他不死,我也不必自断一臂再装回卫良,而林钟也不会被白云飞所杀。秋兰、林钟、林昊这三个最懂我的人都死了。这,也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不,还有一个懂你的人没死。”
“谁?”
“你!”话落剑出,清风直直地刺向卫良,其速度几乎可与白云飞相及。可惜,司空逸始终不是白云飞。
剑,停了,停在了卫良的双指间。
望着司空逸满眼的悲愤,以及那将欲夺眶却被强忍的眼泪,卫良暗暗地轻叹。
“逸儿,你是杀不了我的。强压着自己的情感,不停的问我问题,借此接近我,这些都只是徒劳。其实,在你沉默之后再次与我说话时,我就已经知道你要杀我了,我早就有了防备你又怎么杀得了我?”
“你……你不是人,你是个恶魔!”
泪,涌了出来,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司空逸再也忍不住,她哭了,伤心的哭了,哭得让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卫良,”司空逸又再一次,强忍住了泪,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卫良,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爱?这种时候还问这种问题,你还真是傻女人。”卫良不禁苦笑,“好,我就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有,我有爱过。只不过,不是你,是秋兰,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话依然平淡,却更让人感到更象是一跟长满毒刺的藤蔓,在司空逸的心里缠绕拧绞。
剑在颤抖,卫良手指松开了,剑垂到了地上。
“好……好……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司空逸笑了,没有一丝笑意地笑了。笑着拖着剑走了。
卫良没阻拦,他也阻拦不了。早在与白云飞一战时他就已经受了内伤,而他跟司空逸说那么多也是为了暗自调息,否则,司空逸的那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水,流淌着发出潺潺的声响。
这就是司空逸之前取水的小溪,沿着小溪司空逸走了很长一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沿着小溪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到这了。
停下脚步,望着不断变化的溪水,司空逸仿佛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哥哥,看到了那冷胜冰霜的白云飞,也看到了过去的的“他”。她笑了,再次笑了她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血,顺着剑身流出,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出,染红了清澈的小溪。
剑,一柄沾过她所爱的人血的剑,一柄沾过爱她的人的血的剑,如今也被她的血所染红……
司空逸倒下了,在一双眼睛中倒下了,那是一双本应天真的眼睛,如今它却充满恨意。
血红的溪水,静静地流淌。卫良心中似有一些痛楚。出拳回击,他猛的朝自己的胸口一击重拳,吐出一口气,感到好了很多。
后退数步,倚着树干滑坐下去,心中的痛楚竟又出来了。
“咚、咚、咚!”又是三拳,卫良眼中仿佛含着泪。
“唏唏唆唆……”不远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声响。
“出来吧,别再躲了。”卫良抹掉眼眶里的泪平静地说。
话音一落,一个人影就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丁征,居然是他,他不是应该和清石道长一起上山了吗?他怎么又会在这儿?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那儿?”
“是的。”丁征答道。
“那你什么都听见了?”
“是的。”
“那你想怎么做?”
剑,出鞘了。扔掉剑鞘,丁征走向卫良。
剑,落下了,随着一声低哼,一只血淋淋的左手落地了。
紧紧握住断臂,丁征在卫良面前跪下了:“天忆帮‘隐’丁征,拜见帮主,以前不知帮主身份多有得罪,今晨又未相助云使害得帮主计划差点失败,现自罚一臂,望帮主恕罪。”
卫良没有说话,他笑了,很哀伤又很欣慰的笑了。虽然代价很大,他的计划却已然完全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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