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微至,没持续多久,他取下眼镜,掩去眸底情绪,“你还太小。”
真的太小,才满十八,鲜活得如同刚冒梢的草,草原上撅开蹄子撒欢的小羊,新生的嫩叶,天边的初曦。
“我们思考关心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交集。”
年轻小姑娘喜欢关心的那些事情,他完全不懂。
他只觉得自己暮气沉沉,也没有任何想恋爱的心情,也不知道林糖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抱着这样错误想法的。
林糖糖眼里包了一汪泪,她抱着画板,抹去自己眼里的滚出来的泪珠。
“我是小,不懂事,还傻。”她说,声音里鼻音浓重,“粗枝大叶,又不温柔,什么都比不上别人。”
很多时候,也听不懂闹不明白他们这些高材生在讨论些什么,幼稚不成熟,也比不得那个姓安的小姐姐,和他一直青梅竹马的妹妹。
林宴愣了愣,觉得她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林糖糖已经把画板塞进书包,一把背上,冲出了实验室。
林糖糖没有再来找过他。
少女纤细的影子,蹦蹦跳跳,像颗越发越远去,从舌尖蹦走的糖,余味绵长的留下,整个人,却都一下消失,和她不经允许,那么鲜活,热气腾腾的闯入他的生活时,一模一样。
生活,实验室,各种会议,论文。
他的生活依旧规律,似乎少了那个不确定的点,排除掉了错误数据,一切都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正轨。
大学时间过得很快,林糖糖本来就是很活泼跳脱的性格,那件事情后,她消沉了不到半个月,很快,外人再看不出什么失恋的影子,她和人一起出去玩,蹦迪撸串,说“被甩了”说得无比自然轻松。
大三,她在海外交换一年,回来参加设计大赛,海外念了硕。
时间过得那么快,白驹过隙,她走回湳安,看到熟悉的街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
林宴在湳大正式就职,他出席了安漾的婚礼。
猝不及防,这次回国,甚至都见到了她的孩子,那孩子不像她,倒是和原燃一模一样,长得可爱,性格内地里却乖张得很。
一切终归完满,他也终于得以放心。
林宴从原家出来后,转回了自己家,林希给他打电话的主题一如既往,催婚,撒娇,基本上就这两件事情。
回到自家,已经是晚上十点,林宴看了看表,晚上,他有一份论文要看,看样子,需要熬一个夜了,他想买被咖啡带回家,林宴倒是不挑咖啡味道。
楼下,开了家小咖啡馆,亮着暖黄色的光晕,外头下着细雨,林宴收了伞,推门而进。
店面不大,布置得很温馨,店堂里似乎就坐着老板一个人,是个年轻女孩,林宴上来点单。
点完后,一直垂着头的老板抬眸看向他,她生得一双灵透的杏儿眼,清媚生辉。
林宴一愣,隔着数年的光阴,记忆纷至沓来。
女孩儿修长的腿交叠在凳前,嘴里嚼着泡泡糖,红唇一弯,“师兄好。”
他记得那双眼睛,星星一样璀璨。
“我叫林糖糖。”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对他伸手,“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林宴师兄?”
*
有时候,人的离别,相遇和重逢,都那么奇妙。
林糖糖这姑娘,像是一股抓不住的风,来去那么自如,像数年前一样,依旧那么轻易的渗透进他的生活。
林糖糖主业是设计,在湳大旁投资的那家咖啡馆,不过出于兴趣,加上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几年里,自然不缺对她示好的男生,可惜,她一开始也不在意的答应过几个,可是都纷纷止于牵手,她不保守,相反,非常开放,只是纯粹觉得感觉不对,不应该是那样的。
后来,她索性就不再想这件事情,毕竟,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好玩有挑战性的事情,为什么非得把时间浪费在男人身上。
于是,她对周围一干人都直说对男人不感兴趣,一直光荣单身到了现在。
咖啡馆旁有不少流浪猫,时隔那么久,这里依旧是流浪猫大量聚集的街道,林糖糖经常过来咖啡馆,经常可以见到那个身影,在她的咖啡店附近,喂着猫。
修长,带几分清瘦的背影,依旧是,带着银丝边的眼镜,他也成熟了,彻底褪去那时还残存的几分青涩,越发显得清润内敛,有如封存的美酒,醇香难遮。
林糖糖现在和他很熟悉了。
虽然依旧没有任何过界的举动,俩人心照不宣,都不再提起那场令人尴尬的表白,只当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再跟进一步,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在了这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晚上,林宴从学校回来,接到林糖糖电话,他刚接起,那边传来的摇滚乐震耳欲聋,差点惊破人耳朵,“糖糖在我们这,喝醉了,你她朋友吧?过来接一下。”
林宴没来得及问,那边报出一个地址,已经匆匆挂掉、
是个酒吧,林宴看了眼时间,面色一冷,深夜,酒吧,一个女孩子,组成能让人想到什么不言而喻。
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一点没学乖。
林宴赶到时,林糖糖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她仰着脸,迷迷糊糊看着他笑,“师兄,到现在,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
林宴皱眉,拉起她右手,“和我回去。”
一个小年轻一竖起大拇指,含糊道,“我们听糖糖说过,老师是吗?果然,一看就是文化人。”。
一个涂着艳色口红的妹子拉住林糖糖胳膊,“糖糖不能走!她还没喝完。”
林宴眉头锁得更深,再度打量了一次周围环境,不知怎么的,被激起了几分难得的怒意,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面色如常,“喝完了,现在她可以走了。”
林糖糖不重,他抱起她,出了酒吧,出租停在门外等着他。
他平时不怎么喝酒,眼下,已经觉得有几分昏沉,林糖糖比他醉得更厉害,他问她住址,她怎么也不答话。
林宴抱着她进电梯,上楼,恍然间,只觉得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在自家楼下,捡到了一团离家出走的小兔子。
室内光线昏暗,林宴强撑着打开灯,想放下她,脖颈已经被柔软的手臂缠上,她对他耳后吹了口气,杏眼迷蒙。
明目张胆的勾引,像个画里走出来的妖精。
“我以前就喜欢你啊。”她在他耳边笑,笑得大胆明媚,“你知道嘛,我喜欢你好多年了,可可惜你不喜欢我,所以,不如来个一夜情?”
毕竟是高中时,就能一个人离家出走的小丫头。
一潭死水,也要被她搅活。
林宴是真的醉了,面颊上蔓起薄红,往常清冷自持的眼神不复清明……林糖糖弯着眼笑,已经丝毫不见醉意,她抱着他的脖颈,笑得像个魔女,在他耳边喃喃“你是我的。”
……
宿醉之后,林宴只觉得脑袋昏沉,还有宿醉的刺痛。
自家浅灰色的床单上,正中一摊刺目的鲜红。
林宴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
林糖糖坐在床的另一边,正在用毛巾擦着湿发,漆黑的发落在雪白的肩膀上,还迷蒙着水意,
“不用你对我负责。”她轻声说。
男人迟滞了半分钟,略哑,温润沉磁的声线,在这方空间里缓缓响起。
“你不嫌弃的话。”他说,“我们……”
林糖糖怔了一下,唇角扬起笑,“算了吧,都什么时代了。”
“我没有喜欢过人。”林宴沉默看着她,缓缓开口,“也没有过女朋友。”
林糖糖伸了个懒腰,“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不就完事了,我可不想和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捆绑一辈子。”
林宴沉默了很久,林糖糖一直看着他,终于,下床穿鞋,“那我走了,再也不见。”
她手握上了门把,听到身后他的声音,说得缓,似乎格外艰难,要把什么剥离出来一般。
“……对你,我有好感。”
否则,无论如何,不可能深夜带一个女人回家,甚至,多年前,初遇时,也不会那样容忍她的胡闹。
林糖糖没回头,“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很久。”
林糖糖大叫,“不会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你好禽兽,我那时候才上高中。”
林宴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又跳了跳,一阵钝痛,“大学。”
他平静道,“我再次碰到你的时候,这样说,可以吗?”
在迎新晚会上,她参加了节目表演,图书馆里,她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中,他那时已经那么习惯于她的存在。
听他完整的复述出了一切,甚至大学再见时,那天她的衣着,林糖糖唇弯了起来,越扬越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他垂眸,飞快看了眼床单,“你有随时放弃的权利。”
林糖糖飞快上前,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下,语调明媚活泼,“我不介意啊。”
“男朋友。”她声音里满是明亮的笑意。
林宴瞥了眼床单,耳尖不自觉染上红,“我先收拾一下,你要不要……”他有些迟疑的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询问。
对了。
“哦,那是我的红颜料。”她指着床单。
林糖糖狡黠一笑。
她指了指墙角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慢吞吞道,“昨天,原本是准备出去写生的,结果,不小心弄到床单上了。”
“然后,昨天晚上,我们一起睡了你的床,还挺舒服,我就说,什么时代了,不能因为睡了一个床要要负责嘛,当然是因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才在一起。”
林宴,“……”
林糖糖觉得自己够能耐,能把这样一个温润如玉,平时安静如海的男人逼到这个地步。
……
以后很多年,每当回想起这一天。
林糖糖觉得自己很赚。
几罐酒,一罐红颜料,就把自己未来老公骗到了手。
“那是个雨天的晚上……”她盘腿坐在家里沙发边,眸光落在背对着她,正在看一份的男人,完了弯唇,嘴里念念有词。
手下线条不断浮出,画面飞速清晰起来。
巷子,暴雨,黑夜里蓝幽幽的野猫瞳孔,以及,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和在她面前驻足的青年。
那年,她十八岁,一个暴雨的深夜,她看到一双温柔干净的眼睛,在雨幕里浮现,他是她的救世主,在灰蓝色的少女时代,宛如引路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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