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兀鹰旗帜是这片浩瀚大洋上的王者之旗,它驶过蓝白相间的浪尖,四周悄然无声,一片死寂,就像兀鹰驱尽天空的小鸟一样。
哪怕白鸟号此刻帆破桅折,正在慢慢地下沉,它依旧是一只不可挑拨的海上怒狮,一只带着死亡气息的巡航者。它驶入港口,四周的商船纷纷谦卑地低下头去,甚至不敢高声说话。
白鸟号上的鹰旗海盗们对这座港口并不陌生,而港口上的人们也知道,这条船上装着的是一群站立在刀刃上的汉子,刀刃的一侧是无穷无尽地了望,擦洗甲板上的血,炮火下的接舷战,索网上眩目的舞蹈以及最后一刀劈进敌人的胸骨;另一侧是赌博,豪饮,大把挥霍黄金,以及女人。
在码头上,他们系紧缆索,同时心神摇曳地抬头张望,码头上,早已经被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得让人心疼的女人们给包围住了。
“好了,弟兄们,老规矩,”黑罗说道,朝码头上摆了摆手,“这三天是你们的了。可我要发现你们谁把女人带上船,我就把你们的肠子抽出来吊在桅杆上。”
这些衣裳破烂血迹未干的家伙低沉地欢呼了一声,纷纷涌身跳下床去。虽然这是些在大海之上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此刻却仿佛都变成街头女郎们宠爱的宝贝了。不论是他们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是漂亮的文身,挂满全身的珠宝装饰物,都让他们大受姑娘们的欢迎——最不可忽视的是,他们的出手比那些穷水手们阔绰多了。
塔穆司敞开上衣,跳上码头,露出了胸口上刺着的一个青黝黝的狼头来,赢来了一片女孩们的尖叫声。一个长腿姑娘几乎是趴到了他的身上:“啊,帅哥,你不来好好放松一下吗?”
“不,”黑罗在她光溜溜的背上拧了一把,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开,“现在不行。”
他召集上塔穆司和哈吉向玫瑰区码头匆匆而行,税务官马吉提着本登记册,正在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马吉也是名祖鲁人,瘦得如同一条包着黑皮的竹竿,看上去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当然啦,他就是倒霉的马萨伊的父亲。此刻他推开人群,慢悠悠地挤到了黑罗面前。
他懒洋洋地看了眼白鸟,然后招呼说:“好一场恶战啊,黑罗,八刺船长呢?”
“他留在大海里了,现在这条船我说了算。”黑罗说,警惕地看着马吉的动作。
“真主保佑他——停泊费200块。”马吉头也不抬地去撕登记册上的收据,却被早有准备的黑罗一把抓住手腕。“唔?”他半抬起眼皮看着黑罗,他可不喜欢在收钱的时候被人打断。
“用一条消息跟你换——”
“这可不行,黑罗。”马吉毫无热情地回答说,他回头看了看白鸟,那条船还在慢慢地往下沉着,“除非你的船全沉到底了,那我们就不收停泊费——只收你清理费……”
“我会找到人来修理我们的船,”黑罗打断他了话,“马吉,我建议你收钱之前先到长老院去一趟,告诉他们——准备战争吧!”他无情地补充说,“——你们的对手,将是毁灭了马里王国的铁锤巴拉克。”
几天前那场恶战中,他们捞起了几名西班牙船上的落水者,并且从他们那得到了这个可怖的消息: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联起手来了!
为了打破黄金同盟在东非和中东地区的垄断,维护他们的共同利益,他们决定突破教皇子午线*的约定(注释:1494年6月7日,葡萄牙與西班牙籤定“托德西利亞斯條約”,条约规定,在西经41°到45°之间划一分界线,凡在分界线以东新发现的土地属葡萄牙势力范围,而以西新发现的土地则属西班牙势力范围。这一分界线由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作保,称“教皇子午线”。)在加纳集结起了一支庞大的海军力量,不仅仅要毁灭继续与他们作对的黄金同盟,还要打开通往印度的航道。
从黄金血夜开始,黄金同盟与这两个国家实际上已经处于宣战状态,但和英国之间的海上争霸战,让西班牙始终无暇南顾,把这个问题拖了10年之久,现在,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事件的时候了。
费迪南以及卡斯蒂尔女王伊莎贝拉和葡萄牙国王曼努二世任命西班牙加纳地区海军舰队司令巴克拉为这支舰队的总指挥,他将带领一支由60艘战舰组成的庞大联合舰队,水手12000人,步兵1万6千人,绕过好望角,就像一柄铁锤一样砸向印度。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直指黄金港。
对于铁锤巴克拉,没有人没听说过他的残暴名声,这是个带着传奇色彩的名字,他的全称是“廷巴克图城的铁锤”。年轻时,他先是在西班牙对抗英国的战争中崭露头角,那些无休止的战斗让他从一名见习军官生成长为一名真正的船长。随后西班牙国王若奥二世派他入侵北非。他带领一万步兵,横扫北部强悍的图阿雷格人部落,随后入侵马里帝国。
随后,他在落难河河谷击退了十倍于他的马里大军,在这场艰苦绝伦的战斗里,有一支不到300人的西班牙游骑兵活捉了马里国王。这三百人里,就有他两个臭名招著的属下赫尔南·科尔特斯和独狼冈萨雷斯。(注释:10年之后,1521年,这位成名于落难河河谷战役的副官赫尔南·科尔特斯,只率600人就征服了统辖数百万人的阿兹特克王国,并把那里更名为新西班牙。)
西班牙人攻占马里首都廷巴克图后,使这座北非名城遭到了三天大抢劫,结果变成了一座鬼城,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城里连一只鸟都找不着。在没有接到皇帝的命令情况下,他与马里的一个野心勃勃的属国桑海搭上了关系,他们一起向尼日尔河中游地区挺进,进行抵抗的地区一概被毁灭,居民被杀或者变成奴隶。
任何抵抗在他面前都像被放在砧板上一样敲打得粉碎,没有人再敢抵抗他的军队了。
马里帝国,这个一度统治着整个西非地区的帝国被毁灭了。桑海和西班牙接过了它的权仗。加奥和杰内地区归桑海统治,而巴拉克则铁碗统治着廷巴克图,这个非洲最强悍的部落地区整整20年,没有发生过一起叛乱。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带着2万8千名士兵,朝黄金港而来了。而整个黄金港,即便是全民动员的话,能上战场的人不过6000人。
马吉的下巴掉到了胸口上,他的腿肚子转了筋,脸色白得像是涂满了白垩。黑罗拍了拍自己的腰刀,毫无人性地冲他咧开嘴,露出了满嘴白牙:“怎么,听到战斗初起的号角,你不感到高兴吗?”马吉骇叫了一声,把本子扔了,倒退着跑开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黑人们报警的鼓声伴随着惊恐飞起,像无脚鸟一样传遍了全城。
“塔穆司,把你的嘴擦干净,我们去找无愚。”黑罗耸了耸肩,带着他们两人走了。
黑罗他们就在这由他们带来的惊恐气息里踏遍了全城,却怎么也找不到无愚。不管扑到什么地方,得到的回答都是“他刚走”。这气得这帮海盗们牙齿咬得嘣嘣乱响,却又有点不知所措。
要不是碰见了无花。只怕他们还得在城市里头兜上几个圈子。
无花看见黑罗的时候,高兴地惊叫了一声,从远处就开始张开双臂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在靠近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又猛地刹住了脚步,把两支胳膊放了下来。“黑罗,”她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黑罗大马金刀地跨立在街道中心,笑嘻嘻地看着她:“怎么,这么想我,也不抱一下吗?”
无花害羞地瞟了眼站在黑罗身后的两名同伴,脸色发红,但还是把手插到他那双粗壮的胳膊里,伸着鼻子嗅着这个黑头发海盗身上散发出来的海盐和火yao的味道。
“我想死你了,黑罗,”她把脸埋在黑罗的胸膛里说,“他们说你们早该回来了,可他们谁也说不出来你什么时候会到,他……准有内部消息,却从来不肯告诉我,他还说你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她突然抬起头来,用一双晶晶亮的眼睛看着黑罗的脸,“我可不喜欢杀人,你没杀人吧,黑罗?”
“呃,这个,”黑罗挠了挠头,“很难……不杀人。在船上,我们不杀人,他们可就要杀我们了……”
“算了算了。”无花转了转黑眼珠儿,咬着牙说道:“他们要杀你,那我就和你一起杀他们。”
“哎呀,”塔穆司说,笑嘻嘻地把无花看了又看,他用胳膊肘顶了顶哈吉,“啊,哈吉,这是个不错的姑娘。”
哈吉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她一眼瞄到了塔穆司的胳膊。“哎呀,你这人怎么能把胳膊弄成这样。”她埋怨地说道,追着塔穆司的胳膊看了起来。
塔穆司那会则已经对着年轻的女孩开始大肆吹嘘起海上经历来:“当时我眼看着那颗大磅炮弹飞过来了,我说,老塔穆司,这回你要玩完了——那炮弹头,有南瓜那么大,飞起来的时候带着呼呼的风响,就像老娘儿们在打呼噜。我说,老塔穆司……”
无花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拉着黑罗偷偷地说:“你是在找我哥吧,他藏在老鲸鱼酒吧里了。我带你去找他——”她担心地看了看黑罗和大个子哈吉身上挂着的成串刀子,“你可别跟他打架啊。”
“哪能呢,他们是带我去亲他屁股的……”塔穆司高兴地喊道。
“来,我帮你把胳膊弄一弄吧。”无花说。
在无花摆弄他的胳膊的时候,塔穆司又用黑话偷偷地冲黑罗说:“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啊,你抢走了他的女人?”
黑罗愣了一下:“别瞎说,这是他妹妹。”
塔穆司用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说:“那也是他的女人。他恨着你呢。”
在玫瑰码头边的老鲸鱼酒吧里,黑罗他们终于堵住了无愚。
和无花的热情比起来,无愚则冷如腊月里波塞东三叉戟刀尖上的一块寒冰。
“是你?”他从鼻子里哼着说。
“哼。”黑罗也从鼻子回答说。
他们两个人相互瞪着,一句话也没有,就这么大眼看小眼地对视了十分钟。
塔穆司和哈吉面面相觑,塔穆司忍不住提醒说:“老大,我们不是来修船的吗?”
“修船?修什么船?”无愚说,“你们把我当成谁了?我是船匠吗?”
“你不是吗?喂,”塔穆司喊道,“你们当初做广告的时候可是承诺了售后服务的。”
“唔,”无愚悻悻地说道,“那你们就把船弄过来吧。反正工匠们都在此处,要修也只能在这儿修。”
“拖——过——来?”塔穆司把每个字都在鼻子里转了三转才吐出来,他回过头去冲黑罗喊,“老大,让我先把他收拾一顿,你再和他好好谈谈售后服务的事。”
无花跳着脚说:“不行不行你们答应了不打架我才带你们过来的。哥哥,帮帮忙啊。哈吉,你是好人,你就把船拖过来吧?”
最后还是哈吉好,他从码头上那些女人怀里连踢带打地把水手们揪出来,让他们把破船一直拖到了玫瑰码头,才让这名最伟大的造船师勉强把目光转到了它身上。
“不行,这船已经废了,没法修理了。”无愚只看了一眼。
“开玩笑吧,”好脾气的哈吉吼了起来,他的声音把老鲸鱼酒吧的招牌震得一阵乱颤,“你让我把它从码头上一直拖了过来,现在只看了一眼就说它不行了?”
无愚气哼哼地说:“哼,海盗都是文盲,不懂得看条款是吗:看清了第十条第八款,对待违法行为造成的损伤,本公司概不负责——”
“无愚,”黑罗的一张脸越来越黑,手指不自觉地在刀鞘上拂过。熟悉他的哈吉和塔穆司都知道,这是他快要发火的迹象。
“你这么做很危险。”塔穆司好心好意地告诫他说。
“你这么做很危险,”黑罗说,“你这是等于让我们百八十号人一起失业——这180个人呆在贵地,我可不担保不出什么乱子啊。”他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弟兄——塔穆司瞪起了眼珠,做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哈吉弹了弹胸口的腱子肉,摆了个P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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