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向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修道也好,修魔也罢,欲脱这红尘万千羁绊飞天而去,就必然难逃造化公道。
凡修道者道法初成之时,天将降罡风相吹。此风坚如利刃,阴若寒冰。若被罡风及体,任你法力高深也要道行全毁命送黄泉。修道人若躲过此劫,即可成为散仙。修道者道法大成之时,天降雷火相焚。此雷火上秉乾阳之威,下乘地阴之利,威力如何变则要看修道者公德高低。公德高者孑然一身,当可无恙;若外功不行,忠奸不辩,又无至宝维护,势必形神全灭。修行者躲过此劫,即可成为地仙。为地仙者,只需每四百九十年经历一次雷劫,即可游离红尘之外,翱翔天地之间,逍遥自在。地仙雷劫也不似天降雷火那般威力强大,所向披靡,只需小心在意,不去干扰造化之忌,自可无事。为地仙者若能参破天地之秘,便可上窥天仙奥堂。此时,四方神魔气机感应,必然前来相阻,是为天魔之劫。过此劫者,即可白日飞升、化羽成仙。至于此劫究竟如何,则无人知晓。
修魔之人所经劫难大同小异,只是最后若能抵挡四方神魔,便可化归无形有质,成就天魔之体。只是修魔者大多生平横行无忌,当天降雷火之时,往往不能抵御,形神全灭。
赤月神魔洛天月于三百年前,借混沌钟之力度过罡风之劫。这三百年来,他魔法精进,更于百年前决战玄风真人萧沐雪,凭混沌无极阵大获全胜,自此名扬四海。
自从数十年前他知道自己将遭天劫,便开始反复推算其中奥妙,力图避过此劫,日后也好逍遥自在。或许是身在局中,凭他的法力竟然算不出丝毫头绪。直到他遇到一位前辈异人,才知道只有再战萧沐雪,借他的流风雪饮剑兵解,方可偷得一线生机。这才有洛天月和萧沐雪的西荒山巅二度决战。可这一战之后,洛天月不但身受重伤,失去法宝混沌钟,更被萧沐雪看破玄机,让他遭逢天劫、形神全灭。
此时,名驰八表的赤月神魔独坐在空山雪岭之间,仰望苍天,默然无语。
他身上的豹皮衣犹是袒露右臂,风兕角也还挂在他的腰间,而那张放荡不羁、无视苍生的脸上,却是一番孤寂之意。
想他洛天月纵横天下数百载,魔教后辈见到他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就是正道中人遇见他也要退避三舍。谁想今日天劫将临,他却请不到一人相助,那些平日里的孝子贤孙,更是躲得远远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羡慕萧沐雪。萧沐雪两番败于他手,都有红颜知己相救。尤其是这一次,水晶仙子青箫余韵尚能破混沌钟,令萧沐雪逃出升天,反败为胜,洛天月心中岂不感叹?
眼见星月隐耀,天幕黑沉,黎明已然将近。天劫转瞬即至,洛天月也不希冀奇迹出现,能够超劫升天。他一世纵横,啸傲天下,总是今日死在天劫之下也是轰轰烈烈、不枉此生!
唯独自己一身本领,到头来竟没有一个衣钵传人,未免是一庄憾事。
一声狼啸忽自天边响起,一道旋风掠过山尖雪顶,夹着几片雪花,转瞬落到洛天月面前。
旋风散去,现出一只通体血红、头生独角、肋生双翅的巨狼。正是与洛天月朝夕为伴的赤血狼。此时,它口中尚且叼着一个幼童,便是从萧沐雪手中抢来的商灼云。
洛天月一见这异类故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上天竟然待我洛天月不薄,穷途末路只是尚有你为伴!怎么,那件事情已经完成了么?”
赤血狼放下口中的商灼云,仰天长啸一声,神态之间颇有倨傲之色。
洛天月久与赤血狼为伴,自然明白它的意思,笑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说着在赤血狼头上轻拍几下,以示赞许。
赤血狼闭着眼睛,呜呜几声低鸣,显得极为受用。
洛天月这才转身面向商灼云,身手将他身上穴道解开。
商灼云本来与岳冬霆一起被定在院中角落,对许三娘与仇家一战看得十分清楚,此时自然以为是赤血狼杀死仇人,又于其他仇人手下救他一命,心中感激涕零,对着洛天月纳头便拜,说道:“恩公在上,请先受小子商灼云一拜!家母与家弟如今仍然身在险境,求恩公大发慈悲就他们一命。小子如今无从报答,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有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洛天月见商灼云资质甚佳,心中窃喜,口中却淡淡道:“此时前去,早已不及。你若当真存有孝心,就当从此修行本领,日后自己手刃仇人。”
商灼云闻言垂头默然半晌,忽然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盯着洛天月看。
洛天月仍是双眼凝望天边,对商灼云直如未见,只有他一头长发在山风中飘动不止。如此独坐在天地之间,自有一股凛凛神威。
商灼云心中升起敬仰之意,又向洛天月叩头道:“恩公教训得是!敢请恩公收留小子,传我不世神通,日后将仇人碎尸万段。”
洛天月森然道:“我乃将逢天劫之人,挡得过,固然天地之间任我驰骋;挡不过,就此形神全灭。你拜我为师,就不怕我遭了天劫,你报仇无望吗?”
商灼云毫不迟疑地道:“就凭师尊面临天劫尚能如此无畏,灼云便已心服。若不能拜在师尊门下,必是灼云生平之憾!”
洛天月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也!”当下命商灼云行了拜师之礼。随后,他取出冥月神刀,咬破指尖,画上一道符咒,接着一口元气喷在刀上。冥月神刀便范起一道红光,与洛天月连为一体,一闪不见。
洛天月又取下风兕角,与冥月刀一起交给商灼云,道:“这两件法宝,一名风兕角,一名冥月神刀,都是我依仗成名的宝物,现在传授予你。我劫难将至,无暇与你细说,现已将部分灵慧印入冥月刀中,日后你抱着此刀入睡便可与我相见,学我法术。我若成功躲过天劫,日后必然前往寻你;我若就此形神全灭,你就好自为之。”
商灼云间洛天月毫不藏私,心中不禁感动,将两件法宝举到洛天月面前,哽咽道:“师尊厚爱,灼云心领。师尊既然大劫当前,就请先将法宝收回,抵御天劫要紧。”
洛天月心中升起一丝安慰,在商灼云肩膀上轻拍两下,哈哈一笑道:“我自有抵御之法,你不必为我担心。你既入我门下,便要听我吩咐。我赐予你,你便收下。”
商灼云毕竟年纪尚小,听不出洛天月笑声中的悲凉之意,只得叩头道:“谨遵师命。”
洛天月道:“时辰将近,我先送你离开此地,有缘日后相见吧。”说完也不待商灼云答话,手掐八卦法决,一口真气喷在巽位上,顿时狂风四起,将商灼云卷向天边。
赤血狼站在洛天月身边,此时昂首向着旋风一声长啸,似是告别。
洛天月轻抚着赤血狼脊背,笑道:“多亏了你,我遭劫之前尚能有一个衣钵传人。天劫将至,你还不走吗?”
赤血狼回首望向洛天月,似是有所责怪,随后昂首向天,又是一声长啸,声震山谷。
洛天月闻声也是仰天狂笑,道:“好,小狼,就让我们看看天降雷火究竟何许模样!”
彼时东方已经微微发白,这西荒山上却是一反常态的阴风四起。洛天月久逢大敌,一看即知有魔教中人趁他不备时设下埋伏。
只听一个声音阴恻恻的说道:“好一个赤月神魔,面对火雷之劫毫无还手之力还能仰天长笑!不过反正你也是形神全灭,不如把元神献给我,炼作三十六都天有相神魔之首!”
洛天月听声音认得是号称当今魔教第一人的魔罗教主杀情,心中不由暗骂:“这斯平日里称兄道弟,此时却是趁火打劫,真是一群狐朋狗友、卑鄙小人!”
他骂归骂,却是没有还手之能。西荒山已经被黑雾笼罩,又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黑烟步步逼近,赤血狼一声怒号,浑身火光升腾,接着展开肋下双翼,夹着一片风雷之声飞在半空。它把身上火光从空罩下,将洛天月护在中央。
洛天月仍然端坐原地,面不改色,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纵横三界、名驰八表的魔罗教主杀情师兄。自从师兄当年败在藏剑宫掌门石天极手下,一别四百余年,这偷袭暗算、鸡鸣狗盗的本事越发精进了啊。如此小弟要恭喜师兄,贺喜师兄了!”
杀情闻言也不生气,嘿嘿笑道:“天月你终究还是道行浅薄,不明白这斗志不斗力的至理。当年若不是石天极施展诡计,我又岂会败于他手?正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你元气大伤、法宝尽失,毫无还手之力,我来收拾着残局正是恰到好处。”
洛天月心中凛然:魔罗教想来讲究横行无忌,睚眦必报。杀情当年更是性如烈火。现在他毫不动气,可见魔法修为已经更上一层。洛天月早知今日无幸,已经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不由升起试探之意,于是讽刺道:“原来师兄是练就了铁齿钢牙金面皮,要再与正道高人一决高下。小弟佩服之至、佩服之至!想来师兄这神功施展开来,只怕要比都天有相神魔更为厉害吧?”
杀情道:“厉害与否到时自然知晓,我们还是谈今日之事。天月你转眼即将遭劫,形神全灭,不如帮帮老友,奉上元神如何?”
洛天月哈哈笑道:“我洛天月纵横天下数百年,该玩的玩过了,该看的看过了,如今已经了无牵挂,只想看看天劫雷火是否一如传闻。杀情师兄若没有其他事,就请不要用那几庄俗事扰我雅兴!”他先是说都天神魔比不上杀情的脸皮,如今又把这魔教秘法说成俗事,已然是与杀情势不两立。
杀情终于动怒,冷笑道:“这事情只怕由不得你,就凭那一只畜牲也想挡住本座?”
杀情话音一落,西荒山顶霎时间黑烟滚滚,阴风怒号。黑烟中百万幽鬼张牙舞爪扑向洛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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