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翔脑子一片空白,路也不看地向前跑着,直到突然发觉自己已出了树林。
胸口痛得要命,她大口地喘着气,回头看去。已经离开大路好远了,天灰蒙蒙的,远远能看见那片树林。脚下是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远处有一片房影,不知是什么地方。
楚天翔放慢脚步,手按着胸口一步步向前走,脑子里乱极了。心里想的全是刚才白海风说的那些话,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涌。
头更晕了,眼前渐渐迷乱起来。楚天翔使劲揉揉眼睛,向前看去,天微微亮了起来,前面的房影中亮起一点微微的光芒。腿好象灌满了铅,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她硬挺着向前走去。
离那片房子越来越近了,房子前好象有人影在晃,手里拿着灯。楚天翔的眼睛有些花了,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觉得那灯在转,那人影,那房子都在转。胸口突然一紧,她猛地向前跄了几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便栽到地上。
耳边仿佛听到有人轻轻的惊呼,随即便感到有人轻轻扶住了自己的身子。那双手好温柔,好轻,一股淡淡的幽香钻进鼻子。楚天翔费力地挣开眼睛向旁边看去,天不大亮,却依然能看得出那是个很清纯的少女。少女的表情仿佛很焦急,轻声问:“你……你怎么样?没事吧?”楚天翔勉强一笑。
那少女叫起来:“爷爷!您快出来!”
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影匆匆跑过来。还没到近前,便听见一个很响的还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叫道:“快放手!一个大闺女抱着个大男人,这成何体统?快,快放手!”
那少女嗔道:“爷爷,你胡说什么,你看不出她也是个女孩吗?快来帮帮忙啊!”
那人似乎略略一怔,“唔”了一声。楚天翔隐隐觉得自己好象到了一个人的背上,很坚实,她的心微微有些放松,便立即昏了过去。
当楚天翔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或许应该叫作炕,胸口已经不那么痛了,头脑也很清醒。她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去,这是一间很旧的屋子,泛黄的墙壁上有几条裂纹,窗子上糊着很厚的窗纸,上面还贴着用红纸剪的窗花,窗花还是红艳艳的,很喜气。
“你醒了?”一个很温柔很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天翔回过头,便看见一张甜美的笑脸。这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白晰的脸上泛着一丝健康的红晕,眼睛不大,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小嘴,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扎成一条粗粗的辫子斜在肩上,很清纯的样子。
那少女甜甜地笑着,楚天翔也轻轻一笑。那少女轻轻道:“你感觉怎么样?你睡了一天一夜,该饿了吧?我给你弄了点面,要不要吃点儿?”她的温柔让楚天翔无法拒绝,她点点头。
那少女轻轻一笑,从一旁的桌上端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
碗是黄砂碗,面也不是很精。那少女有些歉意地笑笑,道:“看你的装束,就知道你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大概吃不惯我们这面,可是我家只能准备出这些东西!”
楚天翔接过碗,轻轻啜了口汤,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味道很不错嘛!谢谢你们救了我!”
那少女抿嘴一笑,道:“我姓李,乳名翠儿,你呢?”
楚天翔笑道:“我叫楚天翔!”她饿透了,很快便吃光了那碗面。
她把粗砂碗递给翠儿,翠儿接过碗,很轻盈地走了出去。她的温柔风情让楚天翔不敢相信这只是个农家女孩。
胸口已经不再痛了,楚天翔算了算日子,还有两天“蚀功散”的药效就该过了,自己就可以做想做的事了。还真得求老天保佑,这两天间别让“复仇者”找到,否则小命难保。
一想到“复仇者”,楚天翔恨不得把他们撕烂,若不是他们,自己也不会被白海风冤得那么惨。一想到白海风,她的心里又忽儿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翠儿轻盈的身影又出现在门边,脸上却一改方才那柔情万种,笑得有些调皮,道:“你要不要出来,帮我点儿忙?你好象已经好多了,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楚天翔笑了,随着她出了屋子。
原来翠儿家是开小店的,几间草房前面搭起了一个棚子,摆着几张简陋的桌子,每个桌子都坐着几个人,翠儿端着托盘忙得团团转。
草房门前现出一张脸,脸上有许多皱纹,却有一双很精神的眼睛,斑白的头发。很精神的眼睛看着楚天翔“嘿嘿”一笑,道:“闺女,你醒了?感觉好些了?”
楚天翔笑笑,道:“多谢李老伯!”翠儿在一旁插嘴道:“这是我爷爷,你要是叫他伯伯,不就比我还大一辈吗?”她一脸调皮。
楚天翔吐吐舌头,道:“那我该怎么叫?”
那老人“哈哈”笑道:“就叫李老头吧,乡下人,没那么多虚礼!”
老人从草房里出来,手里拎着个酒坛子,看样子能有二十多斤,可在他手里就象只有几斤的样子。楚天翔过去,伸手要帮忙,那老人摇摇头,朗声笑道:“老头子还能拿得动哪,不用姑娘费心。小翠丫头也真是,你有病她还让你出来!这孩子,唉!”
楚天翔淡淡一笑,道:“没关系的,我已经好多了。出来活动活动也不错!”
老人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好姑娘,谁若娶了你倒真是福气!”
楚天翔的脸“腾”地红了,这老人倒真是爽朗。
楚天翔又被老人推回到屋子里,她站在门口看着老人矍烁的身影和翠儿轻盈的身影在桌子间穿来穿去,心里倒蛮羡慕他们这种平静的生活。
远处又来了一群人,都骑着马。为首的衣衫华贵,骑着高头大马,铃声清脆。
马队走到这李家小店停下,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翻身下马,看了看四座的人,便蛮横地挥挥手,冲手下的人道:“把这些人都给我赶走,我要在这儿休息休息!”那些随从一个个目中无人地向四周走去,“走!走走!都走开,我家公子要在这休息,你们这些闲杂人都散开些,别扰了我们公子的清性!走,走走!”坐在四周的人好象很怕这些人,都远远地跑开了,老人拉着翠儿躲进屋子。
楚天翔皱着眉,看着那华服公子,这人长得实在是太……楚天翔找不出可以形容他的词,可以和猪媲美的体形,一双母猪眼,歪向一边的大鼻头垂着,长满麻子的脸扁得象面饼,呲着一口大黄牙,咬着一根竹签子。他的随从一个个恭恭敬敬地站在两边,其中一个穿着金色夹衫的长着哨牙的人对着草屋的门喊:“老板,好酒好肉来一桌!快点儿!”
老人在屋子里应了一声,便拎出一坛酒来,吩咐翠儿取几只酒碗,然后便进屋去为这些人准备下酒菜。
翠儿极不情愿地端着一摞粗陶酒碗来到桌前放下,那公子眨着一双母猪眼上下打量着她,翠儿瞪了他一眼便回身想走。那公子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奸笑道:“小姑娘,怎么不给公子我倒酒哇?”
翠儿回过身,稍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捧起酒坛子给他倒了一碗酒。
那公子色迷迷的目光在翠儿的脸上转来转去,翠儿放下酒坛又要走开,那公子突然抓住她,另一只手在她雪白的小手上摸来摸去,“嘿嘿”奸笑着道:“好嫩的小手哟,干这粗活真委屈你了啊!小姑娘,跟公子我回去吧,公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保证比这儿清净!”
翠儿的脸都气红了,她挣扎着抽出手,向后退去。那公子身边的几个随从全都奸笑着围上来,那公子站起来,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向翠儿靠去,眯着眼淫笑道:“来,来吧!别不好意思,来跟公子玩玩!来呀!”
楚天翔马上就要跳出来了,却看见老人从屋子里冲出来,拦在翠儿身前。她满以为老人会大骂几句,可他竟低声下气地道:“黄公子,小孙女不懂规矩,请公子放了她吧,啊?”
那黄公子斜着眼睛看向老人,“嘿嘿”一笑,对随从道:“把饭钱给了,我们走!”一个随从过来,奸笑着抛过一锭银子,目光在翠儿的脸上一转,便呲着牙走开了。
那黄公子翻身上马,马鞭挽了个响亮的鞭花,在那些随从们的嘻笑声中纵马离开。
楚天翔皱着眉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那远去的黄公子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她回过头,看见翠儿伏在老人的肩上低泣,老人低声安慰着,眼里有泪光微闪。
楚天翔不满地问老人:“这黄公子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这么霸道?”
老人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气道:“唉,他……造孽呀!造孽——”他长叹着颓然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楚天翔看着老人,老人只是摇头叹气,当翠儿把桌上的碗筷捡到托盘上端进屋子里,才看着楚天翔,道:“姑娘,你是外地人吧?你是不会知道,这黄姓公子一家两代都是这一带霸道出名的恶霸,烧杀抢夺,只要是坏事,他们都做尽了。”
楚天翔更奇怪了,道:“不是有官府吗?干嘛不去告他们?”
老人“嘿”地苦笑一声,道:“官府?这么多年,来一个官就得到他家去送拜帖,不服的早就不知死在哪了!没办法,我在这住了这么些年,虽然也练过几年的庄稼把式,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哇!这还是不错的,若是他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把翠儿带走,也得受着,说什么呀?告官,只能给自己招来一顿板子,重则老命不保!唉,老头子这只是跟姑娘你诉诉苦,姑娘别见怪!看姑娘一身打扮,肯定也是练家子,可我劝姑娘不要自找麻烦,强龙不压地头蛇!”
楚天翔看得出老人一脸的无奈,虽然老人劝她不要去找麻烦,可她实在是很想去见识见识这黄大恶霸的架子,倒底有多大。她决定等功力彻底恢复以后,就去挑了这个黄大恶霸。
天还没亮,楚天翔便听见翠儿悄悄起床的声音,等她醒来时,已经有人坐在小店里喝酒了。
她从屋子里出来,翠儿端着托盘冲她轻轻一笑,道:“早啊!”
楚天翔摸摸脑袋,笑道:“你更早嘛!”
翠儿把托盘里的小菜放在客人的桌子上,走进草屋。楚天翔看看她,道:“屋子后面是什么地方?”
翠儿道:“是一片空地,本来想种点什么东西贴补家用,可我爷爷不愿意让我去做那些事,他说这个小酒店足以养活我们祖孙俩,不缺那点钱!”
楚天翔看看她手里的托盘,道:“如果不用我的话,我就去后面转转。功夫再不练就要废了!”翠儿笑笑,点了点头。
这是很大的一片空地,远远的地平线上隐隐有一片影子,象是一片不小的村子。
楚天翔站在空地中央,抻抻胳膊踢踢腿,该死的“蚀功散”弄得她整日赖在床上,下地活动活动都会让她痛得大喘气。这会儿可好了,明天,就是明天夜里,“蚀功散”的药效就该彻底消失了,那一身让她骄傲的功夫也就可以毫无损伤地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虽然体内感觉不到一丝内息,但外练功夫依然如旧。练了一通拳脚,身上倒真是舒服多了。
“啪啪……”响起一串稀疏倒充满爽朗的掌声,“好功夫!”一听就知道是那自称“李老头子”的老人。楚天翔回头轻轻一笑,“李爷爷!”
老人大笑道:“不但功夫好,人也漂亮,真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我有孙子,一定招你做孙媳妇!”
老人走过来,笑道:“这两天还住得惯吧?”楚天翔点头。
老人道:“我发现翠儿这两天特别高兴,这孩子大了,心事重,可老头子心粗,她有事也不愿和我说。如果姑娘没什么事,就请姑娘在这里多住几天,陪陪翠丫头,这孩子命苦噢!”楚天翔又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但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倒是她从前所向往的。翠儿是个单纯可爱的姑娘,跟她在一起也有可聊的话题,住下吧,反正这么大的世界也没地方去,只等着洪亚和蓝珈来找她了。
楚天翔在空地上站着,欣赏着早春的景色,到处都有一种绒绒的淡淡的绿意,很美,很诗意。
站了好久,她突然发现有几个人带着扬扬得意的神色从小店里出来,大摇大摆地顺着路向远处那片房影走去。仿佛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跑回去。
气氛不对。
门前的酒桌旁没有一个客人,草屋的门开着,老人坐在门口抽着旱烟,隐隐听见翠儿在屋子里低泣。
楚天翔在老人面前蹲下,轻声问:“李爷爷,怎么了?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使劲吸了两口,吐出几个粗大的烟圈。
老人不说,楚天翔有些莫名奇妙,她转着自己的脑筋想猜出个所以然来,可费了半天劲也没从老人的表情里猜出一个字。
老人沉默地抽了好一会儿烟,终于长叹一声:“唉,冤孽呀!”楚天翔看着他。
老人摇摇头站起来,向屋子里走去,本来硬朗的身子象是突然被柞干了精神,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连脚步也开始有些摇晃。
翠儿扶着爷爷在椅子上坐下,老人拉着她的手,低声叹道:“我苦命的孩子,如果你父母没死该有多好,那你现在也就该幸福多了!”
翠儿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她握着老人的手,低泣着:“爷爷——”
楚天翔更莫名奇妙了,道:“倒底怎么了,跟我说说不行吗?也许我还能替你们分担一些呢!”
老人摇摇头,道:“就算和你说了也没有用,姑娘,如果你有事的话,就请你自便吧,老头子不留你了!”
楚天翔“腾”地站起来,道:“不行,你怎么知道没有用?如果真的没用,我会立即走的!”
老人看看她,叹道:“何苦呢?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刚才那个黄富贵黄公子家里来人说媒了,要翠儿嫁给他做第四房姨太太!明天那人还要来听消息!可是你说说,这还用再来听消息吗,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唉!”
楚天翔的火大了,她一想到那黄公子猪一般的臭德性,心里就忍不住想吐。她眼珠一转,笑了,道:“明天要是再来的话,你就告诉他,你答应了!”
老人“啊”地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她。
楚天翔有些狡猾地一笑,道:“照我说的做,我会让这‘黄乌龟’吃不了兜着走的!”
老人还是不信,楚天翔笑得更狡猾了,道:“只要你明天告诉他,三天后来迎亲,我会让他家变成王八窝的!”
明天就是婚期了,翠儿看着那黄府送来的大红喜装,一脸苦相。
楚天翔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慰道:“不要再去想了,有我呢!”
翠儿转过身,看着她,眼里有泪光在闪:“你,能行吗?”
楚天翔有些发坏地笑着,道:“有什么不行的,我替你嫁过去,然后我会让他们把这事记一辈子!”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一个茶碗壁上一戳,那粗陶茶碗便出了一个洞,茶水顺着洞流出来。翠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楚天翔“嘿嘿”一笑。
楚天翔拉着翠儿走进老人的屋子,坐在老人面前,问道:“李爷爷,我想问问,您在外地有亲戚吗?您这个小店的本钱是多少?”
老人惊愕地看着她,楚天翔一笑。老人道:“我有个远房亲戚,住在南方……姑娘你要……”
楚天翔道:“明天花轿走后,您就带着翠儿去投奔亲戚!”她从怀里掏出几片金叶子,塞进老人手里,道:“我不知道你们这儿金子和银子怎么兑换,就算是一点儿心意吧!您收下做路费吧!老人不知所措,忙推辞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老头子不穷,还可以照……”
楚天翔打断他,硬把金叶子塞进老人手里,道:“我知道您能照顾自己,可是你要知道,我替翠儿过去,肯定是会把那黄府闹得天翻地覆的,说不准就会赖到您头上。所以请你们离开这个地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江湖人干出的事,官府也管不了。听我的,您就别推辞了,再怎么说您救了我一命,我又在您这里住了几天,您就收下吧!”
老人攥着金叶子,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楚天翔笑了,道:“您什么也不要说了,从明天早晨起,我就是翠儿,您的孙女,您得把我嫁出去!”
翠儿一把抱住她,低泣不止。
楚天翔站在屋子里,任流着泪的翠儿替她穿好那身红艳如血的喜服,喜服里面却是她从前那身黑色劲装,腰上依旧带着那柄柔韧的紫麟剑。
外面已响起了杂乱无章的、让人心烦的迎亲琐呐声,楚天翔已穿好衣服,转了个圈,红色的衣裙便随着旋转起来。她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翠儿擦掉眼泪,轻轻笑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楚天翔笑道:“为什么不能?难道这事不好玩吗?”翠儿低下头,依然是一脸担心。
楚天翔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道:“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你会不会想我啊?”翠儿用力点头,晶莹的泪水又开始往外涌。
楚天翔伸出手,轻轻弹掉她脸上挂着的泪水,轻声道:“不要哭了,你也该准备准备,好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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