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警司看他老老实实的样子,气消了点,“你们说是孟心颐杀的人,证据呢?”
“本来是有的,她全说出来了,大头还录了音,可是……可是……”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可是什么?”
“大头为了救正南,又要救余小艾,带子给烧坏了。”
“烧坏了就是没有,是不是?”
“是,现在是没有了。”
肖警司瞪着他,足足有一分钟,才说:“放下你的警员证和佩枪,从现在起,你们三个人停职等候调查。”
“什么?”韩春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停职调查?调查什么?杀人的明明是孟心颐,正南和大头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怎么做人上司的?”
“应该是你们自己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什么证据也没有拿到,却被人告成这样,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做事,连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你就只担心你的位子,破了案功劳是你的,惹了祸是我们的,这种差事,我不干了!”他忿忿地掏出警员证和佩枪,摔在桌子上,“你想怎么查,就查吧!”一摔门,出去了。
余小艾一出医院,就直奔谢同的办公室。
谢同正伏在桌案上看文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谢同,是你告正南?你还相信孟心颐?”
“我不相信她,难道应该相信你?”谢同冷冷地说。
“我……你真的会相信她的话,认为是我杀了你大哥?”余小艾再忍不眼泪,“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想再看见你。”
余小艾瞪着谢同,说不出是伤心还是失望,但又不甘心,“谢同,求求你听我一句,是孟心颐亲口告诉我,是她杀了谢天,还有……”
“够了!”谢同吼了一声,“你还敢提我大哥?”他狠狠地瞪着余小艾,用手指着门:“出去!”
余小艾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谢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看着她转身冲出去,谢同颓然地坐了下去。两个都是他最深爱的女人,无论他相信她们那一个的话,对他,都已经是一个最大的伤害,因为,这两个女人中一定有一个是杀害他亲人的凶手。
他头痛如裂,他曾经是多么渴望抓到这个凶手,但现在,他有种莫名的恐惧,怕了解真相,怕自己会承受不起。
门轻轻一响,孟心颐走了进来。
“你没事吧?”她柔声问。
“头痛。”
她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按摩太阳穴,“她刚才来过?”半晌,才轻轻问。
“嗯。”他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我想撤回控诉,不告他们了。”
“为什么?”他睁开眼。
“因为你承受不起。”她静静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是爱她的。”
谢同看着她,说不出话,她这样细腻地洞察出他的心思,使他有些吃惊。
“你大哥的案子,只怕是查不清的,而且,我也不想逼急了他们。”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们放过他们,希望他们也能放过我们,我们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谢同抱住了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胸脯上,他为自己刚才对她产生的怀疑而内疚,她是这么温柔,这么的善良,怎么可能和那些卑鄙可怖的事联系在一起。“我们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他还是不放心。
“跟她谈,让她离开香港。这次什么都挑明了,她应该不敢再打主意。”她顿了顿,看着谢同,“还有,我觉得你应该收购广信银行的股权,现在你只有三十三个percentage的股权,而余家有二十一个percentgae,他们稍有举动,都会对你构成威胁。”
“可是,我怎么收购?”
“去找你几个世伯,看在你daddy的面份上,只要我们价格合理,他们应该会转让一些股权给你,钱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准备。”
谢同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余小艾知道。”
“好,我明白。我只是担心,她会离开广信吗?”
“等你对广信有绝对领导权的时候,就由不得她了。”
“以后广信只有我们俩了,你又有了baby,我怕你太辛苦。”
“那你就帮我多做点事吧。”孟心颐拉住他的手,“广信是你的,总有一天你要挑大梁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慢慢把广信的业务交给你。”她神色黯然下来,“这样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你一个人也能应付了。”
“说什么,不管什么事,你都在我身边的。”谢同拉紧了她的手。
“我也想,只怕……”她没说下去,只笑了笑,笑容里却现也无奈和伤感。
一个星期后,余小艾接到谢同的电话:“到我office,我想和你谈一谈。”
“好,我就过来。”她心里升起一点希望,只要谢同给她开口的机会,她相信有些事情是一定可以讲清楚的。但一进办公室,她就失望了,谢同不是一个人,孟心颐也在里面。
“你如果想跟我谈,就让她先出去。”她忍不住说。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留她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谢同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那你叫我过来做什么?”小艾也来了火。
“就一件事,你离开广信,我撤回控诉。”
“我为什么要离开广信?”她瞪着孟心颐,“你嫌我碍着你?”
孟心颐不看她,也不说话,目光只注视着谢同。
“因为我要你离开。”谢同说。
余小艾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如果我不走呢?”
“很简单,陈正南会很麻烦。”
她咬着唇,看着谢同,很久,才说:“谢同,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人?我们那么多年的……”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好,我走,你答应的事,你不要失信。”她又看着孟心颐,“你要敢伤害他,我不会放过你。”
孟心颐仍不说话,只是站在谢同身后,用手轻轻扶住谢同微微颤抖的肩。
小艾彻底绝望了,她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谢同的心早就被她蒙住了,不知要到哪一天,才会清醒。
见到陈正南时,她就忍不住哭了,憋在心里的那么多委屈,已经让她承受不了,最令她伤心欲绝的,是她和谢同这么多年亲密无间的感情,竟然这么的经不起考验,孟心颐的几句话,竟能让他对自己如此的不信任。
“他真的早已将这段感情放下了。”她悲哀地想,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他们要我离开广信。如果我答应了,就不再起诉你们。”
“你答应了?”
“我不想你有事。”
陈正南皱起眉头,“你不该答应的,其实是她心虚,她怕这案子查下去,会查出她什么破绽。”
“可那又怎么样呢?最直接的证据已经没有了,连谢同都不相信我们。”一提谢同,她又悲从中来,“如果说不清楚,你们三个人都会有麻烦,我不想弄得你们连警察也没得做。”
陈正南叹了口气,闭上眼,他的确是高估了自己,他万万没有想到,孟心颐逼急了之后,想要杀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他的心莫名地痛起来,觉得自己彻底的失败,他用爱情做赌注,也会输得这么惨痛,不但不能把她从罪恶里拉出来,反而让她陷得更深。
“就算他们不起诉,内务部也会继续调查。”他苦笑一下,“我真希望他们查,这样让她逍遥法外,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能。”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余小艾看着陈正南,“她把我赶出广信,会不会伤害谢同?”
“不会。如果她想伤害他,我就不会输了。这场游戏,赢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谢同。”
余小艾看着他,不明白。
“他赢了孟心颐的心,所以,她就算伤害这世上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他。”
“你是说她爱他?”
“应该是。可惜,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明白的太晚了,不然这些悲剧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赢。”沉默了很久后,他突然说。
“赢?怎么赢?”
“没有感情的人才是无懈可击的,只要她还有感情,我们赌她的良心。”陈正南抬头看着深蓝的没有一点杂质的天空,“我相信,神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六个月后,一天夜晚,孟心颐接到一个电话,是陈正南,他的声音冷冷的,“久违了,还记得被你杀死的那些人么?他们在天有灵,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心猛地抽紧,还来不及说话,电话已经掛断了,只剩下“嘟嘟”的电流声。
“谁?”谢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打错了。”她慌忙掩饰着。
谢同又翻了个身,沉沉睡了,她的心却跳得厉害,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一种强烈的恐惧紧紧笼罩着她,一身都是冷汗。
“我绝不会放过你!”陈正南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听着谢同均匀的呼吸声,她忍不住挨他近些,似乎这样多少可以得到一种安全感,她又摸摸自己的肚子,用心感觉着这个即将出世的生命,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珍惜身边的一切,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婚姻,她的家庭,一切的一切,是这样的重要,缺一不可。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它,这一切是她付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代价才换来的。
她将脸紧紧挨着谢同温暖的背,然而心里还是不踏实,仿佛一松手,他就会远离了她。
她心里愈发憎恶起来,然而更多的却是恐惧,甚至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特别是对身边这个男人,她知道,自己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她想用一世的柔情来偿还他,她要为他编织一个最温暖的家,她要替他生孩子,生好几个,每一个都会快快乐乐地长大……
“我绝不会放过你!”这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全身都忍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会受到惩罚的,然而,终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步田地,她回不了头,也没有人让她回头。她想尽量地去还,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她只是要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受伤害。
她突然觉得可笑了,原来自己早已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了,竟然幻想着被宽恕,这半年来,她以为恶梦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个恶意的玩笑,迷迷糊糊中睡去,全是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和血淋淋的手。
第二天公司召开董事会,一进会议室,就看见余小艾和余仁泰,还有广信银行的财务总监和几个平时并不常参加董事会的股东。谢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余仁泰已经站了起来,“谢先生,我作为公司第二大股东,要求小艾参加今天的董事会,有问题吗?”
谢同瞪着余小艾,可能是太突然了点,不知该怎么回答,还是孟心颐比较镇定,不卑不亢地说:“既然您是公司第二大股东,这么小的要求,当然没问题。”
谢同坐下来,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倒不是因为余小艾,半年不见,那些不愉快的事,他早已忘了,但余仁泰是他的长辈,却称呼他“谢先生”,而不是直呼他谢同,令他觉得他们父女今天的突然出现是有预谋和敌意的,心里不禁也生出敌意来了。
他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会议照例是由孟心颐主持,虽然从她怀孕后谢同不想让她太多工作,但事实上广信的业务离不开孟心颐,再加上余小艾的辞职,孟心颐就不得不更忙碌了。
孟心颐才开口说了几句话,余仁泰站了起来,说:“今天我们先不讨论这些,我这次专程从多伦多过来,就是因为有人向我反映广信银行的财务有问题,身为广信的股东,我们有权力对广信银行的财务运作了解一下。”
几个股东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孟心颐压着怒气,“财务有问题?不知道余先生指的是什么?广信的财务历来都是清清楚楚。”她看了财务总监一眼,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她明白他们是早串通好了,但是,她自信在广信这么些年,财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除非……,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清不清楚,谁说了也不算,这里有几笔数目,希望总经理可以解释一下。”余仁泰冷冷地说,向财务总监示意了一下,他还是垂着头,从文件里抽出几页,推到孟心颐面前。
孟心颐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除了她私自开户拨过钱给吴永超,他们还能抓住她什么把柄,但是,她应该如何解释,前后她只动用过七八百万,在广信庞大的业务中不过九牛一毛,她想不到余小艾居然连这个都把她翻出来了。她咬着嘴唇不开口,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一股怒气从她心里冲出来,却又不得发作,憋得脸都铁青了。
谢同见孟心颐不回答,把文件拿了过来,看了一眼,说:“这么点问题,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如果你们真的觉得有问题,最多我自己补上数不就行了吗?这么大的公司,谁都难免会有差错。”
“谢先生,话只怕不是这么说的。”余仁泰冷冷说,“七百来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总经理私自调拨公款,这可是非法占据公有资金,说穿了就是贪污。如果不是给你面子,我们随时可以通知商业罪案调查科的人过来。”
“贪污?”谢同叫了一声,“你们也太过分了,谢家的人还用贪污这么一点钱?”
“那么,就请总经理给我们一个解释,这笔钱究竟是怎么回事?”余仁泰不理会谢同,只冷冷地看着孟心颐。
“这些钱你拿去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余小艾看着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这个位置吗,不用这么麻烦,我让给你们!”孟心颐终于说出了一句,猛地站了起来,冷笑着扫了四下一眼,“这个位置我没放在眼里,这点钱我更没放在眼里,你们是股东,没错,放点钱进来,每年只等着分红,我帮你们赚了多少?每个人分到钱就眉开眼笑,从没有人想过这些钱是怎么辛辛苦苦赚回来的!好啊,总经理,你们想做就做好了,我何苦,不如也像你们一样,每年只等分红,不是落个清闲,还不用背这么些罪名。”
她站起来就走,面前文件扫了一地,“心颐!”谢同伸手拉她,却没拉住,她一把拉开门,还没有迈出去,腹中突然一阵坠痛,叫了一声,蹲了下去,只觉得一股热血顺着脚流下来。
“心颐!”谢同叫了一声,冲过来抱住她,看见地上的血,脸色也变了,“叫救护车!”他转头向着众人叫,众人才从错愕中清醒过来,拥过来,手忙脚乱起来。
孟心颐紧紧地抓着谢同,一种无可忍耐的痛楚像要把她整个人撕裂开来,她感觉到他把她抱起来,听见旁边的人叫,又惶然地放下来,手上染满了血,在她眼前晃动,她恍惚起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每个人似乎都浸在血色中,“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们都不会放过你的!”他们都冲着她呼喊,是谢天、谢仲尧,还有谢太、吴永超……每一个都对着她喊,“你迟早有这一天的,你总是有这一天的,我们在等着你呢。”说着话,就用沾满鲜血的手抓向她,“不要!”她尖叫起来,拼命地挣扎,却挣扎不过,被七手八脚地拽起来,抬上担架。
“心颐,别怕,我在这,不要动了,我在这!”她仿佛听见谢同的声音,把手伸过去,握到他手心时才安稳一点,却又看见谢仲尧在冲着她冷笑:“他总会知道真相的,你骗不了他一辈子,他总会知道的!”
她颤抖一下,一脚踩空了似的,身体不停地向下坠,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谢同,不要放开我。”她放声叫。“我在这,别害怕,我在这。”她听见他的声音在重复着,却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的手也空虚的似有似无,一阵更强烈的痛楚袭来,她忍不住大声地呻吟,却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仿佛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却看见地狱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们的脸就在火焰的上面,每一个都冲着她冷笑。“不要,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就算是我欠你们的,也让我还你们一点,它是谢家唯一的骨肉了,它是谢同唯一的亲人了!”她向他们喊,他们只是冷笑,不作声,火焰升腾起来,把她卷了进去。
“心颐,心颐,你振作一点,快到医院了。”她隐隐约约听见谢同在喊,感觉谢同冰冷的泪水滴落在她脸颊上,清醒了一点,火焰,冷笑的脸在谢同的眼泪里隐没下去,“孩子,我的孩子,我要把它生下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强撑着睁开眼。看见谢同泪痕满面的脸,她的心战栗了一下,“我会把他生下来,谢同,原谅我!”她用所有的力气说。
看着她被推进急救室,谢同全身瘫软下来,有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他,他回过头来,是余小艾,“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谢同甩开她的手,“你们不就希望这样吗?”
“你……”余小艾忍住快要涌出来的泪水,“谢同,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才满意?”他有点歇斯底里。
“算了,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现在只希望她没有事才好。”小艾不想再和谢同争执,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不想再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我们为她祈祷吧,希望神会保佑她们母子平安。”看见墙边的圣母像,小艾说。
谢同在圣母像前跪了下来,默默地开始祈祷,“谢同,原谅我!”孟心颐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她为什么请求他的原谅?他颤抖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耶稣说:只要你肯祈祷,就会恕了你的罪。但是,她有罪吗?
他不能想,只能祈祷,希望无论是什么罪,只要祈祷,都能被宽恕。
余小艾就这样陪他跪在圣母面前,几个小时后,终于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尖而响亮的哭声响彻整个世界,是一种新的生命,把孟心颐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拉了回来,她努力昂起头,问医生:“孩子好吗?”
“你放心,他很健康。”医生微笑着说。
“是男孩?”
“恭喜你,是个男孩子。”
她脸上露出笑容,然后全身颓软下去,只要孩子落了地,她是死是活都仿佛不重要了,她不用再疲累,不用再惊惶,不用再苦苦挣扎,这一瞬间,突然觉得死原来是这么的容易,她几乎就要失去知觉了,却听见谢同在拼命地喊她的名字,“心颐,心颐,坚持下去,没有你我和孩子怎么办,你一定要撑下去!”
她的心又开始疼起来,谢同,她如果真这样一撒手而去,他该怎么办?还有她未谋面的孩子,她努力睁开眼,却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只有婴儿尖锐的啼哭和着谢同的哽咽在她脑海里回荡,“我不能就这样死,我欠他的,还没有还清。”她拼出全身力气,猛地坐了起来,听见谢同叫了一声:“怎么了,不要动。”
她完全清醒过来,谢同就坐在她床面前,用一只手扶住她,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窗外阳光明媚,完全不是昏暗的地狱一般的阴郁。“我还活着?”她忍不住问。
“傻话,你当然还活着。”谢同怜惜地抚着她的肩,让她重新躺下来,“你昏迷了一天了,不过,医生说只要你醒过来,就没事了。”他顿了顿,向外看了看,“我还是去请医生过来。”
她没说话,也没有动,看着他出门去,她还在想着她曾经看见的地狱的火光,这一次,侥幸逃脱了,但终有一天,她还是会落下去,他拉不住她的,有一天,真相大白时,也许他会亲手送她下地狱。她隐隐感觉到,她已经骗不了他多久了,余小艾和陈正南,终会有一天,把她完全揭露在他面前。
秋天的海,蔚蓝深邃,坐在海滩的阳伞下喝咖啡,本来是件惬意的事,但陈正南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孟心颐看起来比较轻松一点,用汤匙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眼睛看着海。“约我出来,又为什么不说话?”她回过头来,看着陈正南。“复职了吗?”
“还没有,快了。”
“还是舍不得不做警察?”
“是啊,”他笑一笑,慢慢地,脸上的笑容终于隐没,说,“心颐,自首吧。我知道这一直以来,你捱得很辛苦。”
孟心颐不说话,只看着远处深蓝的海,拿着汤匙的手却在轻微地颤抖。
“我了解你,所以我了解你心里承受的压力,不想有一天,你被这种内疚和恐惧压倒。现在自首,应该还来的及。”
“太迟了。”她笑一下,神情说不出的惨伤。
“不会迟,只要你肯做,永远都不会迟。”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孟心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爱我吗?”
陈正南看着她,很久,才说:“我想你应该知道的,不然不会到了今天,我还这样劝你。”
孟心颐慢慢点了点头,轻轻伸出手,抚mo着他脸颊上一片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眼睛慢慢湿润了,“恨我吗?”
陈正南说不出话,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冷,他紧紧握着,却不能让它显得温暖一点,心里惘然然地,她任由他握着,“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得等谢同准备好。”
“谢同?”
“我可以失去世上的一切,就是不能失去谢同的爱。”她幽幽地一笑,“有他的这点爱,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才能撑下去,你明白吗?”
“我明白。”陈正南点了点头。
“你和小艾要结婚了吗?”
“等我复职后就结。”
“恭喜你们。”她轻轻说。
“现在说恭喜,太早了点。”
“也许……不过现在说了好,怕到时候没有机会了。”
陈正南抬起头看着她,她不再说话,从他掌心里抽回了手,站起来,向他笑了笑,云一般飘走了,陈正南呆呆地坐着,手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一种说不出的痛楚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将他整个人包围在无边的痛苦里。
几个月后的一个夜晚,睡梦中,余小艾突然接到谢同的电话。
“有空吗?能不能来协和医院?”
“什么事?”
“她自杀了。”
“什么?孟心颐?”她睡意全都吓醒了,还想再问,谢同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和陈正南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在一间病房里,看见了谢同和孟心颐。
孟心颐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熟睡了,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美丽而安详。
谢同静静地坐在旁边,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悲伤的神情,只有一种麻木。
陈正南已经第三次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他,第一次是谢天,那时候他的悲伤在脸上,第二次是他的父母,那时候他的悲伤在心里,而这一次,他知道他的悲伤已经刻骨铭心,不是用任何语言、任何表情可以发泄了。
“谢同!”小艾喊了一声,他抬起头,看着她,很久,才说:“你们来了。”
“怎么会这样?”
“她实在太累了,这样好,不会再做噩梦,也不会再害怕。我知道她实在是太累了。”他喃喃地说,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谢同……”小艾捂着脸哭了出来。
陈正南慢慢走过去,低下头看孟心颐,“你赢了,但你永远也抓不住我的。”他仿佛听见她在说,他突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这一次,输是输,赢也是输。心口像针剌一样的痛,痛得他弯下腰去。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孟心颐合上一本合同书,刚才,她和金融界最出名的打工皇帝刘约翰已经签定了雇用合同,由他接任广信银行的总经理职位。她松了一口气,看看表,快五点了,她拿起手机,“喂?王医生吗?我要的那份化验单好了吗。”
“好是好了,不过,谢太,你真要这样吗?”
“我现在就过来拿,你等我。”她不回答他,径直说。
对方似乎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从医院出来,看着手上一份证明她得了癌症的化验单,她满意起来,小心地收好,然后,赶回家。
谢同已经回来了,抱着他们不满半岁的儿子在逗弄,看见她进来,笑着说:“快来,他在叫妈咪呢。”
“会吗,他还这么小,你别闹了。”
“真的,你快过来嘛。”
她走过去,俯下身,看着那黑亮的眼,白嫩的小脸,向她伸出双手来,她连忙把他抱起来,从他的小嘴里伊伊呀呀吐出几个含糊音节来,“妈……妈……”她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她没指望能听到他叫他一声妈,莫非是他已预感到,也知道如果不叫,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还是你们女人有福气,每个小孩子都是先叫妈妈,再叫爸爸的。”谢同耸耸肩,有点不服气似的,把他抱过去,“好了,现在该叫我了吧。”
“我去厨房,今天我下厨。”她擦着眼泪,站起来。
“不要这么辛苦了,叫佣人做就好了。”
“不,今天我自己做。”
谢同看了她一眼,见她坚持,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问,“合约谈妥了?他真的明天就到广信银行任职?”
“嗯。明天就来。”她顿一下,又说:“以后我不在了,你要自己多用心。”
“什么不在了,难道你就一点不管了吗?”
她笑一下,没有说话,进了厨房。
晚餐做得很丰盛,她今天的兴致似乎特别好,吃了晚饭,又做甜品,然后一直抱着孩子,陪谢同看电视。
“早点休息吧,当心累坏了。”谢同有点担忧起来,他知道她这一年来身体就很不好,噩梦和失眠几乎每天都折磨着她,孩子出生后,她的精神更是每况日下,她仍坚持着打理公司,每天陪他应酬周旋,一笔一笔把广信银行的业务交给他,直到她觉得他完全可以照料了,又开始帮他谋化找人接替总经理的职位。
“没关系,从明天开始,我就可以休息了。”她笑着说,“你再也不用我担心,广信也再不用我担心了。”
“真傻。”他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把她连孩子一起抱起来,“交给我吧,让我来照顾你们,再也不要你这么辛苦了。”
她依在他怀里甜甜地笑了,这笑容显得异常的美丽,异常的动人。
孩子睡熟了,她把孩子送回给保姆,在婴儿床前站了很久,才回来。
谢同把她抱上chuang,吻着她的脸,“坏猫,你爱鲨鱼吗?”她突然问。
“爱,我爱吃鲨鱼。”谢同笑起来,“你还记得那个小玩意?”
“记得,我什么都记得。”她慢慢地说,“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了。”停一会又说,“不,还是忘记了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听不懂,有点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要你爱我。”
“我爱你!”他亲昵地拍拍她的头,把她拥在怀中,她紧紧地贴着他,仿佛要将身与心都全部融入他的身躯,“谢同,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她轻轻地说。
他抱着她,慢慢睡了,她还睁着眼,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看不够似的,终于,闭上眼在他怀里靠了很久,听他鼻息越来越沉重,熟睡了。她轻轻起来,吻了吻他的嘴,看着他嘴角仍带着一丝甜梦中的微笑,心里一阵悸痛,连忙收回了目光,怕自己再看他一眼,就会舍不得。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能再等,是到了结束的时候,她的罪恶,她的恐惧。她不愿再生活在噩梦和地狱的火焰中,她不能失去谢同的爱,而要维持这段爱,她必须选择离开。
只有离开,才能保持住他心里那一份美好的形象,只有离开,他才能再继续爱下去,爱他心目中完美的爱人。
她唯有永远的离开,才能成就这一段神话般美丽的爱情。
她看着刀锋从雪白的肌肤上划过去,殷红的鲜血流出来,一滴滴滴落在雪白的地砖上。
她已完全满足了,带着对爱情的甜美的憧憬,摆脱了所有的忧伤和恐惧,一切罪恶都从血中流走,剩下的是洁白无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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