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弘之把士兵驱赶开,伸手把姚和都架起来。瞟了一眼姚和都装饰华丽的剑鞘,摸了摸他铁甲腰带上镶嵌的宝石:
“看样子你也不是小官,大丈夫走四方,总得有个名号吧!”
姚和都一昂头:
“大秦太子右卫率,羽林骑护国将军姚和都!”
傅弘之一愣,而后笑了:
“他娘的,人家说老子傻人有傻福,还真说对了,随便一伸手就捞一条大鱼。”
姚和都悲哀地摇摇头,他本想战死沙场,却不料被敌人活捉,更大的羞辱还在后头。更可怕的是,晋军居然有闲心抓俘虏,可见他们已经掌控了战场。往前走了两步,猛抬头看见姚泓的宝车周围已经布满了晋军官兵。
两名晋军士兵架着他站在车夫位置上,宝车跑过战场,周围的晋军士兵扬声大喊
“姚和都活捉啦!姚泓跑啦!”
刚开始是几十名兵在喊,后来成百上千的兵在喊。
秦军中军溃败后,整个秦军都失去了指挥。那些被地形和大火阻隔,一时难以参战的军队正在各自将佐带领下,试图赶去支援中军,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刚开始不辨真假。但是他们很快就看到皇帝的宝车已经落入敌手,他们的总指挥姚和都已经落入敌手。
皇帝跑了。
主将被俘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看不见的波纹,迅速掠过整个秦军。
晋军以阵亡四百多人,受伤七百多人的代价,在凌厉的攻势中,毙伤秦军中军九千多多人。剩下的秦军,和晋军相比,依然有压倒性优势,但皇帝潜逃主帅被俘,他们的肝胆已经被瞬间摘掉,热血被突然抽空,剩下两万泥塑木雕,在瓢泼大雨中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们看到一名除了裹羞布以为什么都没有的人,带着十几名和他一样无遮无挡的人,纵马跑过战场,毫不畏惧地从秦军眼片子地下掠过,边跑边喊:
秦军弟兄们,姚泓已经扔下你们跑了,你们赶快投降!我是大晋振武将军沈田子,我向你们保证:放下武器,绝不杀害!胆敢顽抗,格杀勿论!
晋军士兵在原先秦军中军的位置上重新结阵,一通鼓声后,一片声呼应:
放下武器,绝不杀害!胆敢顽抗,格杀勿论!
只有士气鼓胀到要冲顶而出直上九霄的军队,才敢以力战疲敝的一支孤军,向数倍于己且以逸待劳的敌人发出如此喧嚣。雷电助其威,暴雨增其势。
秦军士兵鹄立雨中,鸦雀无声。
突然,一名站在军阵前排的士兵掉过头去,穿过行列,向着背后的山谷走去,走了两步后,扔掉手里的槊,开始徒手奔跑。秦军将军怒喝一声,纵马追上去,从后面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这名将军刚调转马头准备回来,就看到他面前的军阵突然垮了。官兵向着各个方向逃散,兵器丢在地上的声音铿锵作响。他一边大喊不许跑,一边举起剑想要再一次杀一儆百,但看着潮水般涌过来的人流,突然醒悟这就是兵败如山倒,非人力可以挽回,乃绝望而茫然地放下手。
从各个方蜿蜒向战场的山谷,现在挤满了秦军的溃兵,他们在泥水中奔走跌撞,很快就成为一群移动的泥塑。
无行伍,无目标,无节操,无尊严。
等这些人想滚滚田鼠一样过去后,将军看到战场上还有百十来号人没有动。
清一色姚氏贵族子弟。
即便是在万众瓦解的时刻,也还是有人不愿意低头,有人肯用血肉之躯堵住家门口。
将军走过来,跟每个人目光相撞。
“弟兄们,为什么不走?”
没有人回答,俄顷,有个甚至还有点稚嫩的声音问:
“将军为什么不走?”
将军笑了笑:
“我要让南蛮看看,真正的羌人勇士,就是一个人,也敢挑战百万大军!”
那个声音说:
“我们也这么想!”
将军说很好,那还等什么。我们只有一百来号人,但羽林骑的威风不能丢,我作为带兵官的杀气也不能丢。我擂鼓,你们冲锋。等你们全死了,我来做总攻。
一百多个声音洋溢着骄傲:
好!
大雨淋湿了战鼓,鼓声听上去很沉闷。
一百多骑列成三角阵,在滂沱大雨的节奏中,极速冲向敌阵。
羌风猎猎兮,羌酒醇醇。
大禹我祖兮,千古人龙。
起家西陲兮,百战颠沛。
武昭伟岸兮,开国关中。
三代图治兮,期乎太平。
强敌南来兮,国难方凶。
我刀湛湛兮,我马隆隆。
勇士赴死兮,战不旋踵。
佳人空守兮,月下独舞。
父母长别兮,膝下虚空。
保家卫族兮,我心无悔。
魂归江河兮,田畴沃丰。
洒血国门兮,埋骨沙场。
告彼宗庙兮,男儿精忠。
当喊杀声彻底消歇时,将军停下鼓槌。
他不想纵马冲向敌阵。
战场上不是你想战死就能战死的。
可能滑倒,可能被打昏,可能马失前蹄,可能肌肉抽筋。
总之不能再给晋军送一名俘虏。
晋军在战鼓下找到他时,他已经倒在地上,鲜血从割开的脖颈上汩汩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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