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马克米利安和皮希伯谈得热烈,那边梅莫里也来了。梅莫里是帝都大报社的年轻记者,和二人正是死党。
“你们在这哪。今天可真怪了,我在这大厅里转了大半天都找不到阿布荣纳。他不是每到这时候都会来的么?”
“不错,记得他迷恋史泰隆夫人。”马克米利安也转过头四处看起来。只见四处礼服艟艟,侍者云流,到哪里找去?皮希伯摇摇头:“别白花力气了。我一来就找过了,也没找着。”
“这可真奇怪。”马克米利安一边心不在焉地答着腔,一边继续在人群中搜索:“他照理——啊!你瞧我看到了谁?拉斯蒂涅侯爵!那位大人居然也上这儿来了。”
“……不错,居然没带面具。他不怕有人说闲话吗?”
“他可是个正人君子,我去的那些沙龙里都很少有关他的传言呢,要知道那可是流言最繁荣的地方。我想他大概是不担心这些吧。”
“那么他一定是个无趣的人。”梅莫里耸耸肩,一边从走过去的侍者端着的盘子里拿出一杯酒。因为报社加班工作完就直接赶来这里,他早就渴了,幸好还不饿。
“相当无趣,对你们记者而言。流言就是你们的土壤,绯闻给你们增添养料。可是真正值得注意和报道的人呢?你们却弃之如敝履,放置一旁。你瞧,这位拉斯蒂涅侯爵可是咱们穆撒忠心耿耿的仆人,战功累累,在北方和西方都立过军功,得过梅松勋章、银十字勋章、马塞林荣誉勋章,甚至金十字勋章都有一块。因而得以荣任帝都城防司令这一重大职位。可是你们却提也不提。《先驱报》从以往的报导国际形势、战事、宣传英雄事迹的严肃报纸堕落到追求花边新闻的三流小报啦,真可悲。”皮希伯摊摊手,故意大声地道。
“得了吧!没错,《先驱报》办的是追求花边新闻、报道流言蛮语的三流小报。可看这份报纸的都是些谁呢?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大老爷们么?我记得你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份《先驱报》扫一眼有什么新闻时事的吧,皮希伯。”
“亲爱的梅莫里,我是想看看你的文笔有否在日益进步而已,作为一个关心你的忠实朋友。”
“感激不尽。”梅莫里装模作样地鞠了个半躬:“不过你要是能多买一份的话,我会更感激。话说回来,”他扭过头瞧了瞧那位英雄人物,侯爵阁下:“或许也是可以适当地关注一下这位要人。既然他也上这儿来,那就说明他并不清高。说不定这位君子只是表面堂皇,背地里干着些隐而不露的事哪。”
听了这话,皮希伯转过头去瞧马克米利安,意思是:“瞧,这就叫记者。”马克米利安摇摇头,他并不认为拉斯蒂涅侯爵是位伪君子。身为军务省秘书官的他对于军部的人拥有特别的好感。何况在他眼中,侯爵此刻的穿着无疑称得上庄重的化身,简直不像是来参加晚上舞会——尤其是史泰隆夫人家的舞会——的。他不禁想起那位锒铛下狱的前省长来,两人的气质某种程度上相当接近。
马克米利安猜对了,马塞尔·德·拉斯蒂涅侯爵的确不是为舞会而来。他此刻焦急地左顾右盼,又不时看看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突然间他脸上微微一动,身子放松了下来,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开始拔步朝门前移动。马克米利安顺着马塞尔的视线朝门口看去,不由得心中一怔。来的人是梅兰蒂夫人,是一位如史泰隆夫人般美丽而声名不大好的女士。马克米利安和皮希伯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他心中关于这位侯爵刚正清白的形象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瞧,有戏。”梅莫里吹了一声口哨,兴致勃勃地看着拉斯蒂涅侯爵朝梅兰蒂夫人迎上去。只见梅兰蒂夫人微笑着朝拉斯蒂涅侯爵伸出手,然而出乎马克米利安这些关注者们意料的,侯爵仿佛见到了一条毒蛇蹿过来一样地手往后一摆,身子微微缩起来,竟是不愿意亲吻梅兰蒂夫人的手。马克米利安和皮希伯交换了一个更加惊愕的眼神。这未免太离奇了,无论梅兰蒂夫人名声多么不好,既然是自己主动迎上去的,就实在不该对女士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
“梅兰蒂夫人,”侯爵开口了,脸色微微发白:“请原谅我的无礼和冒犯。我只希望您能告诉我,我那不肖子是否在您那儿。同时,希望我能到您那儿去将他带回来。”
梅兰蒂夫人轻轻笑着,并不为侯爵一开始的无礼感到生气。她左手挽着一个矮小的身躯,带着面具,看样子像个老人。那矮小身躯不安地躁动了一下,显然是对自己因为这一插曲而暴露在客厅里众人眼光下感到焦躁。梅兰蒂夫人轻轻拢了拢头发,这一姿势令客厅里大多男士都心神一荡:
“您是说吕伊纳小公子吗?他在我家里玩得那么开心,叫我让他回去可真是件不忍心的事呢。”
“劣子得到夫人的照顾敝人非常感激,”侯爵说着。梅兰蒂夫人微微点头,以示回礼这句感谢。不过她可不会把这句感谢当真。果然侯爵接下来又说:“不过他毕竟叨扰您太久,学业都要荒废了。而且……”他突然停顿下来,似乎是这句话随口而出没有经过考虑,却因为它的不恰当而难以措辞。梅兰蒂夫人微微一笑:“而且待在我家,名声一定不大好。”她倒代替侯爵说出来了。这句话让侯爵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为是。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不通变通到甚至不愿否认这句话,而采取了沉默的立场。马克米利安微微瞥了梅莫里一眼,意思是:“瞧,这才叫正人君子。你先前那可笑的推测可就大错特错啦。”
梅莫里感受到马克米利安的视线,只是略一耸肩,他已经被这件和侯爵公子有关的事吸引住了。他回过头来问其余两个:“你们知道谁是侯爵的公子吗?”
马克米利安摇了摇头。皮希伯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一拍手说道:“对啦,虽然我不知道侯爵的公子是谁——他太少交际了,估计没多少人知道——不过我倒知道,梅兰蒂夫人家里来了位鬼灵精的小客人,叫吕伊纳·狄·夏莱。莫非侯爵说的就是他?他就是侯爵公子?”
“那个吕伊纳?那个小鬼头,坏胚子吕西纳?”马克米利安嚷起来,惹来周围一群人侧目。他实在太惊讶了。
“哪个吕伊纳?”梅莫里赶紧问道。新闻记者居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朋友都已经知道了的事情,这绝对是个耻辱。
“就是那个吕伊纳,”皮希伯答道:“难道你都不知道?”
梅莫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幅伤心欲绝的神情:“亲爱的朋友,看来我已经落伍了。我已经失去作为一个记者的耳目和灵敏知觉,沦为要靠身边的人来告诉我如今社会上值得关注的新闻和消息了。”
皮希伯啧啧了两声,朝着马克米利安看去:“你来说吧,我懒得讲这么一大段缘故。”
马克米利安叹了口气:“不幸的是,我也觉得我们三人谈话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咱们来参加舞会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和美丽的女士们加深交情、快乐地跳舞的么?为什么我要和你们这两个毫无情趣的男人像热衷八卦的太太们一样多舌聊天呢?”
“说到毫无情趣,不知道是谁喜欢把自己家族的纹章做成小旗插在马车后面。”梅莫里嗤笑道。
“还有老是不忘在自己的衣服上加一点闪亮的装饰,例如金领针啦,胸花等。”皮希伯也添油加醋。
“这才叫风度,先生们。”马克米利安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装出一幅严肃的面容说道:“瞧,承认了吧,我知道你们嫉妒我老是能想出讨美女喜欢的主意。”
“得了,马克。比风度的话我们可并不输给你。要不我看咱们今晚就来比比。看谁能先取得在场的这些美人们的欢心。”这句话立刻得到了其余二人的赞同。“我看就找西斯黛小姐吧。瞧,她今晚真漂亮。”马克米利安说。“诺,诺,我瞧你这自信满满的样子,是不是和这位小姐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我可要疑心啦。”梅莫里狐疑地瞅着马克米利安。
“我会证明你的疑心是毫无道理的。事实上,这位小姐我虽然认识,但还从未谈过话呢。”马克米利安答道。随即他们三人就散开了,各自走向他们共同的目标西斯黛小姐。之所以要散开,是因为倘若让这位高贵的小姐发觉自己成为三位男士打赌的对象,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高兴的。会为此高兴的只有不矜持于自己身份地位的如史泰隆夫人、梅兰蒂夫人一样的女士,她们把这样看作自己受欢迎的证明。
而另一边,侯爵与梅兰蒂夫人的谈话正在继续。梅兰蒂夫人显然丝毫没有将侯爵大人的公子送回来的意图。她格格娇笑着,却偏偏不肯在口风中落到实处。而侯爵显然不是一位高明的外交家,他对梅兰蒂夫人这种态度束手无策。
侯爵狼狈地退了回来。他是个优秀的军人,但没有在交际场上纵横捭阖的经历。实际上,当他看到舞会上差不多一半人的眼光都开始朝门口这边聚集的时候,就有点萌生退意。另一方面,他看到梅兰蒂夫人挽着的那面具男人显得越来越躁动不安,心中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君子可欺之以方,正是拉斯蒂涅侯爵此刻的写照。
和他同时狼狈退出的还有梅莫里。这个尽职的记者不得不承认,虽然平民和贵族的差距不像以前那么大了,但在有些时刻,依然是不可跨越的鸿沟。西丝黛小姐对马克米利安及皮希伯显得十分热情,但对梅莫里就只有淡淡的一个招呼而已。
他恼丧地看了看四周,正好看到侯爵败退下来。此时,对那个吕西纳的好奇又占了上风。他朝侯爵走过去。
“拉斯蒂涅侯爵阁下,”他微微鞠了一躬。对方搞不清楚他的来历,忙也站住脚步,回了一礼。“鄙人是《先驱报》记者卡诺·梅莫里,有幸在这个舞会上碰到您这位英雄人物,真是荣幸。”
“不敢。”拉斯蒂涅侯爵客气地说,和蔼中带着一丝自然的高贵气质,立刻就取得了梅莫里的好感。一瞬间他甚至对自己曾经那样恶意地揣测侯爵和梅兰蒂夫人的关系感到后悔了。
“请允许我冒犯一下,我听说您的公子目前寄住在美兰蒂夫人家?”梅莫里小心翼翼地说。毕竟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探听对方的家事,就算不违礼貌,至少也极不慎重。但梅莫里身为记者的天性,对所有新奇事情都有着无可抑制的好奇。
他原本担心侯爵会畏惧流言而避而不谈,没想到侯爵一听到这个,眉头一皱,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家门不肖。”
他看了看梅莫里,苦笑道:“一定是有人和你谈到了我这个不肖子的故事吧,大概它们已经传得满天飞了。所以我也用不着隐瞒什么。恰恰相反,我很想找个人来诉苦一番,顺便给我出出主意。这几天我真是被弄得焦头烂额。”
“那不如我们到那边去吧。找个好位子坐坐,叫一点酒慢慢谈如何?”梅莫里殷勤地道。
“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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