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识（1 / 1）

有了新华书店的偶遇，那一枚枚硬币就像连通两位少年的桥梁，此时此刻，叶田才真正重视起他的这位前桌。虽然没能买到那本《百年孤独》，但是比起钟箫来，自己这种偶然产生的喜欢的感觉，实在是太微弱了。钟箫，才是真正需要这本书的人吧。

星期一的早晨，教室里乱纷纷的，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作业本。做为组长的钟箫来收随笔本，这个时候，叶田忍不住和她攀谈起来。

“这个，那本书你看了吗？”

“看完了，其实，这已经是第二遍看了，我在新华书店站着，已经看了一遍了，觉得实在是好，像这样的书，就该在人生如意的日子里，有空就翻看一下。”

“人生如意的日子里？”

“是的，如意的时候，看这样的书，才会用一种更客观的态度，走进去的同时又能走出来。失意的时候，再看这样的书，也许就只能疯了吧。”

“你也曾感到失意吗？”

“啊，人生在世，总免不了失意呐，到了那时，我觉得玛格利特的《小妇人》很值得一看，当然这不一定适合你；还有几米和慕容刀刀的漫画，我很喜欢那条叫刀刀的小狗，在阳台外放一张纸，然后说，寂寞的时候，听风吹过纸的声音，沙沙……”

钟箫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不再是轮廓模糊不清的少女的脸。晨曦正以淡黄的光芒，在她此刻的脸上，渲染出一种奇特的光彩，以至于她的浓眉大眼，也突然变得说不出来的柔和了。一切的时空似乎都定格在这一刻，人声鼎沸的教室成了遥远的莫不相干的摆设，伴随着风吹过纸张的沙沙声，叶田觉得那种只有在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才能拥有的酸涩的情绪，此刻却像宣纸上的墨汁，慢慢舒展舒展，开出一朵缥缈的花来。

是啊，会在17岁的花季痴迷《百年孤独》的人，想也不可能是像外表那样粗枝大叶的，那必然拥有着一颗极其敏感的心灵吧。也许只不过这种敏感常常需要粗糙的外表来保护罢了。而作为衣食无忧、饱食终日的理当幸福的年轻一代，叶田也常常觉得自己在父母期盼的目光中，在一张张没完没了的试卷和习题中，在春去秋来青春无法排解的苦闷中，实在是说不上幸福的。这种时常出现的压抑感，是否就是钟箫所谓的失意呢？这样的失意，也一定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只不过钟箫有几米和刀刀来安慰她，而叶田，却似乎连这样的安慰，也企求不到了。

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当叶田拿起久违的某本文学刊物，看到一篇署名刀刀的人写的《风干的寂寥》，他一下就从历史的尘烟中认出了钟箫的面容。

“那用粪条在墙壁上划字，坐着毯子白日飞升的俏姑娘雷麦黛丝；那活在历史的年轮里似乎唯一清醒着的布恩蒂亚家族的母亲乌苏娜；那为了民族解放战争传奇一生晚年却躲在家乡的小房间里反复制作金鱼的奥雷连诺上校；还有最终逃脱不了猪尾巴命运的被蚂蚁吞噬的家族的最后一人……这一切的一切，光怪陆离地向当时年少的我扑过来，厚重地令人喘不过气来。原来人与人的联系本就是如此的脆弱，每一个人都似乎生活在人群的边缘，为着保留那已经发现的并不美好的渺小个体而苦苦努力着，然而这种努力，在沧海桑田面前，又终究只成为一个迟早被风干的传说，甚或连一点遗骸都追寻不得。”

于是叶田在那样一个喝着妻所泡的热牛奶的清新的早晨，又一次听到了风吹过这风干传说的沙沙声……而那种在平静的家庭生活中被泯灭已久的酸涩的感觉，则从胃的深深处，慢慢泛出一个饱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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