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风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的工地已不复白日的喧嚣,诺大的黑暗中只有点点星星的昏黄灯光,低矮的土窑子中传出几丝笑声,在铺天盖地的黑色中格外不真实,偶尔有黑影在工地上乱窜,轻轻的脚步声合着虫鸣,到是显出一股安静的气氛。他看看挂在半空中的月亮,那月亮尽管有一大半被遮在乌云中,却依然散射着柔和的光芒,为昏暗中的人们指引出一片淡淡流水般的光亮。即便是初夏,夜晚的天气还是有些微凉,偶尔清风拂过,地上响起落叶飘动的沙沙声,卯风紧紧身上有些破旧的衣服,一整天的劳累下来,即便是已经一年了,仍然让他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半空中乌云越来越浓,像一拢阴沉的锅盖一样罩下来,他心知要下雨了,便紧赶几步,遥遥看到青石板街道上传来的路旁灯火,心里安定了些,到了那条路上,便不怕被雨淋了。
就像预定好了的一样,卯风前脚踏进街道,身后便开始稀稀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不密,轻轻的砸在地面上,响起丁冬丁冬的清脆声,而另外一些雨被杨树叶挡住,却又是嗒嗒的声音,两种声音混杂在黑暗里,到似一首另类的乐曲。夜已深了,又下着小雨,街道上便没有什么人,偶尔一两个浑身裹着透明雨衣的少年蹬着自行车飞快的窜过,在青石板上斜斜的留下一道车痕。卯风非常喜欢这种无人说话无人吵闹的环境,他放慢了脚步,两旁的人家中会透出一些朦胧的黄光,穿透了厚厚的窗帘再散到黑色中,仿佛溶化了一般,一星星从树叶间撒进来的柔和银光到是生命力顽强,即使在这浓重而带有侵蚀性的黑暗中也仿佛一道道透明的荧光棒,在石板上扎出一个个银亮的小光点。掏出一根烟点上,缕缕轻烟浮起,被微风撕裂,弥漫在黑色中散布成一股淡淡的香味,夜色同周围厚厚的杨树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这份宁静而熟悉的浓重颜色让卯风感到一阵温暖。他缓缓走着,看着眼前这栋沉没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将燃着火光的烟头丢到地上,开门走进去,黑色将他的背影渐渐笼罩,一滴雨水落到那仍发着微光的烟火上,飘起一股浓浓的焦味和几丝滋滋的声音。
屋内一片黑暗,比外面更浓更沉的黑暗,却让卯风感到一阵温暖,身体传来一阵乏意,他才清楚自己到家了,脱去上衣,他突然感觉屋里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默默走进卧室里,他知道浦涵正在床上等着他,每天晚上他回来之前她是肯定不会独睡的,肯定要点一根烟摆在客厅里,然后自己躺在被子盯着房门,尽管他看不到,但每天都能感觉到一份淡淡的温馨从那个地方传过来,那是一种连卯风都有些恍惚的温馨。
烟火。卯风突然心里一个激灵,从下着雨的屋外进来的他竟然没有闻到烟气,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浦涵没有在客厅里点烟。卯风行到卧室里向床上一把摸去,却是个空,他坐到床上,点着了一根烟,长长的头发垂在眼前,只有一点一点的火光在闪烁。
难道是还没回家。卯风刚想到这个可能又被自己否定了,他每天回家的时间极准,浦涵不会不知道,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还不回家。他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不好的可能,有些急促的走到心翡的门前,唤了几声,里面没人答应,卯风一把推开门,里面竟然是亮着灯的,却被厚厚的紫色绒布窗帘和严实的木门封住,一丝光亮都没有透出来,瞬间白光大炽,卯风不由的被闪的眯了一下眼睛,当大脑慢慢缓过神来的时候,却看到房内一片狼棘,到处是撕碎的衣物和破碎的玻璃渣子,床上一片皱摺,而那印着粉红色小熊的床单上,却绽放着几朵耀眼的血色梅花。
卯风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的扶着门楞站着,身前是炽人眼睛的亮白色,将他的背影在无尽的黑色中镶上淡淡的银边,那背影显得如此高大,却不住的颤抖。他想起心翡当初抱着这块床单时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如初生的太阳一般和煦,温暖,她用脸颊贴着灰色的小熊摩擦,然后用清脆的声音宣布,这个房间以后是我的啦。那弯弯的笑眼便象今天的月亮一般,透着温柔和纯净,当时的浦涵拉着她的手有些紧张的看着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卯风,生怕他不答应。心翡却是撇撇嘴,握着浦涵的那只手左右晃晃,哼,理这木头干吗,我说住这他还敢说不啊。浦涵温柔的偏过脸去笑笑,然后继续看着坐在黑暗中的卯风。半晌,一根烟燃尽,他仿佛被已经燃到根部的烟火烫了一下,全身微微的抖了一下,掐灭烟头,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去吧。
然后那间本没人住的小卧室里便时不时响起两个女孩的唧唧喳喳,响起心翡的爽朗笑声,亮起柔和的银色灯光,当时的卯风依然坐在屋外抽烟,烟气弥漫在半空中,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然后从小屋里冲出来一个心翡,一把将他手中的烟拔掉用脚捻碎。你就不能少抽点啊,天天把家里搞的跟个锅炉房一样,前几天也不是谁说最近少抽烟来着。仿佛有些不屑的清脆声音响起,在空中盘旋,将那些缭绕的烟雾驱尽,浦涵从里屋冲出来,拉着心翡低低的哀求,那轻声的呢喃和清脆的叱骂象小溪中丁冬丁冬溅起的浪花,和卯风的心跳声混在一起,注进一股淡淡漾着温柔的水流。沉默,时间象凝固了一般在卯风的沉默中,最终那扬起在半空的粗大手掌却拂在浦涵长长的头发上,
进去吧,我不抽了。
嘶哑的声音中仿佛透着卯风自己都不懂的苦笑,飞舞在浦涵惊讶的眼神里,心翡依然在唧唧喳喳的拉住浦涵说话。那熟悉的画面仿佛依稀如昨日般映在卯风心里,而眼前却只有刺眼的白光和床单上的点点血花。窗外悄悄隐进乌云层中的月亮仿佛预示着,
今夜无眠。
卯风转身,出房,从客厅的沙发中抽出一根钢管,一把片刀,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即便是一年没用了,金属坚硬银白的光芒依然在黑色中格外突兀。卯风的一双突兀粗长的手掌有些颤抖,眼中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即便是长长的头发也掩不住,那浓重的黑色眼珠和长长的刀疤中射出的血性和残忍,仿佛一头被逼急了的野狼。
厚厚的乌云层笼着这个迷幻繁华的城市,低低的雨声仿佛也被灯红酒绿染的变了色彩,没了声息,而在一个城市边缘的街道上,穿过古老阴沉的房子,穿过密迭繁复的杨树冠,穿过遍布视野的黑色,穿过那压着城市的深灰色云层,一声嘶哑的狂吼在半空中炸起,直指苍天,久久不绝,将半空中的空气漂染上一道浓重的血色痕迹,在死一般静寂的夜晚,突兀成一道血红色的闪电。而几乎同时,在远方那看不到的地方,隐隐传来阵阵闷雷,如波涛涌向海滩,虽力竭却永不停歇。
狂吼过的卯风静静坐在床边,尽管他的身体充满了愤怒和力量,但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古老的房间中黑暗依旧,只在寂静的空气中不时响起卯风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就在这时,那几年也不见得响一声的电话却叮玲玲的响了,清脆的声音显得有些突然,让卯风想起那曾经清脆如春雀一般的声音,半晌,他接起电话,长长的电线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浦涵?低沉的嗓音响起,卯风对这哭泣声再熟悉不过了,这天以前的很多个夜晚,这低低的哭泣声都曾响在他的心房里,伴着他的心跳声一起入睡。
哥。。。那边传来一声如啼血一般的呢喃,也送来了这个他几乎没听她说过的称呼,短短的静寂后,便又响起低低的哭泣声。
怎么回事。卯风皱皱眉,右手下意识的紧紧裤管里的刀片,窗外沙沙的雨声变大,却掩不住那丝丝传进他心脏里的哭泣。
一阵短短的寂静。
心翡,心翡被人强奸了,我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房里乱糟糟的,心翡晕在床上。。。
浦涵传过来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和恐惧,好象当时的场景对她打击不小。
你们在哪里。卯风紧接着问。
在市十三医院,我和纳兰都在这里,纳兰帮我把心翡弄到这里的。。。。。。哥
恩。
你过来一下好不好,我有些害怕。浦涵的声音中带着越来越明显的颤抖,旁边隐隐传来低低的安慰声,卯风听出是那个小同学,听她们闲聊时提起,好象还是心翡的男朋友,他皱皱眉,不自禁的又去掏掏口袋中的烟。
你等着,我就来,不要乱走。电话中的声音仿佛带着些磁性,低沉的如夜枭一般,听到那边传来浦涵低低的一声恩,卯风搁下电话,手上的青筋像老树藤一般突兀出来。将烟点上,卯风缓缓行至雨中,那星淡淡的烟火在愈来愈大的雨水里若隐若现,他突然想起心翡一年前曾叱责自己的那些话,沉沉的叹息,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古老的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上,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一滩积水向房内蔓延进去,却在黑暗中慢慢被木门夹成两半,那沉重的哐啷声响起,留下一片如潮如雾的黑色,透明的埋葬着几朵鲜红色的血花。雨还在一直不紧不慢的撒下,这栋古老的房子却已不再拥有昨日的宁静了。
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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