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婴 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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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际，徽州一代有三大特产，前两者分别是砚台和茶叶，这第三项特产则是风水先生。徽州的风水先生就像绍兴的师爷一样，驰名天下。

风水这样一门玄术，也称青乌、青囊，或者叫做堪舆。风是元气场能，水则是流动变化。而风水先生自然以看风水为业，其所要做的就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识风断水，而后争取做到趋吉避凶。无论宫殿、住宅、村落乃至于墓地，如何选址、如何建造、如何朝向，都在风水义理之中。

徽州一府六县，之所以盛产风水先生，大概与此地山形地貌有关。晋代风水祖师爷郭璞，在其《葬书》中写道：“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故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谓之风水。”徽州之内有“黄山白岳甲江南”的险峻秀美、层峦叠嶂，正是郭璞所说的藏风得水的宝地。再加上，徽州府的居民，大多是因为安史之乱而南迁的世家大族。隋唐以来，这些世家大族一直就有在家中豢养着一个乃至数个风水先生的旧俗。这样一来，徽州盛产风水先生也就不足为奇了。徽州的风水先生，大多是从齐云山上下来的。齐云山的名气虽然远远比不上黄山，但却也是道教名山，山上更是住着许多在此修行的世外高人，其中就有不少风水先生。当然，也有耐不住寂寞的修行人，在山上呆了几年，吃不得那样的苦，既然无法得道成仙，不如跑下山来，买田置地、娶妻生子，享受现世生活的安与乐。

一座齐云山，每天上山求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每天下山求安乐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程光楣和胡耀祖，七年前，他们就夹杂在上山的人群之中；七年后，他们又夹杂在下山的人群之中。

师兄弟两个，在齐云山灵岩洞修习的是风水之术，下山后，自然选择以帮人看风水为业。不过两三年间，他们就在徽州一带打出了名声，无论是帮人选阴宅（看坟地），还是看阳宅（看房子），几乎每说必中，从来没有不准的。尤其是师兄程光楣，他的修为比师弟胡耀祖似乎要高出许多，为人又乐善好施、广施仁义，在徽州一带，慢慢地大家开始传颂起“程大先生”的事迹来。人们管跟随在程光楣身后的胡耀祖叫“胡先生”，而习惯管程光楣本人叫“程大先生”。先生先生，先我而生，必然在许多方面要高出众人一筹。徽州人除了管私塾老师叫先生外，恐怕也只有管看风水的术士叫先生了，他们属于风水先生。一个“大”字，把所有的推崇和颂扬，都包裹在里面了。

风水先生帮人看风水，教人趋吉避凶，收费往往是与自身的本事或者说名声挂钩的。徽州几个名望很高的风水先生，因为收费很高，一般小康以下的人家是请都请不起的。但程大先生帮人看风水，却与一般的风水先生不同，他永远随身带着个原来山上修行用的钵盂，帮富贵人家看风水，要对方用金银玉器将他的钵盂装满，帮穷苦人家看风水，却只要对方用谷物或者是清水这样的家中现有之物将他的钵盂装满就行了。而且，据说“程大先生”似乎从来也不积攒钱财，他带着师弟胡耀祖游历州县之间，不管走到哪，所得钱物都是一路散发、救济贫苦。

下山第三年，胡程二人各自成婚。胡耀祖娶了程光楣唯一的胞妹。胡程两人都是贫苦出身，父母在年幼时就去世了。胡从小就是孤身一人，程在山下倒有一个胞妹，人称“程小妹”。如今，胡耀祖娶了程光楣的妹妹，师兄弟又成了姻亲，关系自然是更近一层。程光楣娶的却是婺源木材商人司马仲德的女儿司马云霜。

司马仲德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巨贾，传说他早年间也曾在齐云山上修习风水之术，后来因为耐不住山上的清苦，跑下山来，干起了木材生意，许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为徽州乃至于两江地界内最大的木材商人。他的木材生意最南做到了南洋一带，最北则做到了沙俄老毛子那里，甚至有英吉利、法兰西的商人与他手下的商行接洽往来。一个月前，司马家发生大变故，司马仲德府邸的正门两侧突然出现八个硕大的血手印，一夜之间，家中所养的家禽牲畜，什么鸡鸭、猪狗、牛羊，全部莫名其妙地突然死光光。司马仲德惊慌不已，他早年间在山上学艺时，听师傅说过，风水之术，可以因势利导教人趋吉避凶，这是对风水之术的善用。但世间却还有一派风水术士，他们不但不能善用风水之术，反而堕入魔道，已成“邪派风水”，专用风水之术害人，或是敲诈勒索，或是杀人作恶。师傅曾经说过，邪派风水中有一种害人的手法，就是在要加害对象的阳宅正门上，用刚刚出生死婴的脐带血，打上八个血手印，以此来召集阴阳两界之间的怨灵。而一旦被施加这种手法，主人家一天之内，六畜尽亡，三天之内，全家男女老少，尽皆要做地下之鬼。

司马仲德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是谁要对自己下这样的黑手，因为这些年来，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早些年白手起家的时候，他没少利用自己在山上所学的风水之术做手脚。或者在自家的阳宅阴宅上做手脚，增加自家的运数，或者干脆就在竞争对手家的阳宅阴宅上做手脚，破坏对方的风水，因而处处占着对方的先机。所以，白手起家那几年，司马仲德在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运气总是会出奇的坏，而他自己，运气总是会出奇的好。

他曾经与绩溪王家争夺武夷山杉木的特许经营权，王家与福建巡抚是姻亲，自然在争夺中胜出。但因为他司马仲德深夜偷偷将四条用砒霜毒死的死狗，埋在王家祖坟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八丈远处，取的是风水之中“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左右为难”之势。七天后，传来消息，王家六个儿子在赶赴武夷山收木材的途中，遇上作乱的山贼，前后进退不得，全部跌落悬崖而死。绩溪王家从此一蹶不振，而武夷山杉木的特许经营权则终归司马仲德所有。

他又曾经与婺源詹家争夺运送木材往来的新安江码头，虽然在争夺中胜出，但却被婺源詹家告到安徽巡抚衙门，说司他贿州县两级官员，证据确凿。安徽巡抚毓贤有意肃清吏治，怒不可遏，发誓要下令彻查此事，却在当晚遭遇马上风，死在了徽州名妓张如柳的床榻之上，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验尸官说是滥用春药的缘故，但司马仲德知道，那是因为他通过巡抚衙门的差役辗转得到了毓贤的两件贴身衣物，他将衣物用妇人的月经染红，一件悄悄地埋在了巡抚衙门的后堂，另一件则埋在了巡抚大人每晚出入的春满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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