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乙亥,皇上终于正式下诏,以卫国公赵曮为皇太子,拜开府仪同三司,封荣王,更名为询。以前赵曮虽是养子,但名不正,此次终于正名,立为太子。三天后,宋宁宗再次下诏,晋国公进封晋王,封地在泉州,食邑五千户,同时任命晋王为威武军节度,福州大都督府长史,又兼福建路招讨使和福建路转运使,十天之后前去赴任。
宋宁宗的这个决议令所有朝臣都大吃了一惊,万没料到晋国公刚升王,就获得如此大的权力。威武军节度与福州大都督府长史表示他拥有整个福建的兵力,又管泉州与福建部分民政,福建路招讨使表明他可以以剿匪名义调动福建路的各州各军兵马,而福建路转运使则使他可以掌握一路之财赋,这样,军权、财权已经集中他一人手中,而且还可以管理民政,权力不可谓不大。他之上的福建路安抚使、都督宁采贤与他还有旧交,更是令朝臣惶恐。所以群臣立时发难,他们首先推出一人,谓亲王封邑二千户以上,本朝并无成法,请皇上收回成命,不可破了祖宗规制。其后,立时又有官员站出,晋王某次所写的贴子有所不妥,不重视礼仪,所以请皇上收回对晋王的任命……满朝文武开始展开如同潮水般的攻势。
宋宁宗也是不胜其烦,所以在下诏之后不久,就派人宣赵玄进宫。
他是在御花园的宜心亭见赵玄的。已到了夏季,天气炎热起来,但周围的流水、瀑布、绿树、奇花还是让人感觉到凉爽之意,再加上徐徐而来的清风,浑身舒畅。
赵玄依礼见过宋宁宗后,即被赐座。赵玄有些疑惑,宁宗的身边杨皇后并不在,这个可有些不太寻常,据他所知,杨皇后一般总是缠在宁宗身边。
宋宁宗有些爱怜看着赵玄那仍略嫌稚气的脸庞,心中即有欢喜也有悲伤,以后恐怕很难再见这位自己最疼爱的侄子了。只是他又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赵玄要是再努力些,多学点诗书,说不定群臣可以同意立赵玄为太子。宋宁宗念头转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声气,这也只是空想而已。
“陛下有何烦心事?可有儿臣能够效劳之处?”赵玄正感到奇怪,不明白宋宁宗叫自己来为何只是慈爱的看着自己,不开口,听了他的长叹声,忍不住问道。
“玄儿,过几日你就要去泉州了,朕恐怕以后很难再见到你了。”宋宁宗有些伤势的道。赵玄脸上多了调皮的笑容,“陛下何出此言,每年正旦,儿臣是必然回来的。”
宋宁宗点点头,“也就那时候可以回来了。”
“陛下若有需要,儿臣可以随时回来。”
宋宁宗摇了摇头,“哎,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与荣王之间的争斗。你若是擅自回来就算有朕护着你,恐怕也不安全。”
宋宁宗虽贵为皇帝,但不是万能的,能够约束他的就是在他之下以百计的文武大臣。中国以德、礼治国,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摆脱,若有官员以道德的名义向赵玄发难,百官轮流攻击,即便是宋宁宗也无法相护。
在我们的传统观念中,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他的意旨绝对公允、不可违反,圣旨既下,任何人都不得再有任何的非议。但是有一点我们要清楚,我们的庞大帝国,以文人管理为数至千万,甚至万万的农民,其事端纷杂多变,难有头绪。如果将全部的实际问题都在朝廷上和盘托出,细细的分析研究,检讨得失,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所以我们的祖先就抓住了礼仪这个要点,要求大小官员按照一套现成的规矩行事,按部就班,上下有序,并以此作为全国的榜样,虽皇上也不例外。
礼仪体现了尊卑等级并维护着国家的体制,可这样一来,连皇帝都不得不陷入礼仪的羁绊之中,因为皇帝就是中国的宪法,而这个宪法的核心就是道德与礼仪。如果连皇帝本身都不顾礼仪,则表示宪法遭到破坏,势必引起社会动乱。
在礼仪之下,皇帝只能是百官之首,他的意志不能与百官的集体意志公然违抗,一个强势的皇帝只是将自己的意志与百官的逻辑相契合,从而利用百官完成自己的事业,如唐王朝之李世民,一个弱势的皇帝,只是因为他的意志不符合百官的逻辑,最终可能走上与百官相持的道路,如明帝国之正德与万历。
赵玄大骇,万万没有料到宋宁宗竟然对自己与赵询之间的事了解。其实细想也就明白了,韩侂胄与他的关系非浅,不可能不将这事告诉他。只是宁宗虽然是一个大画家、大诗人,但却不是个大政治家,明知家里出了这种严重的事,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暗中打点。
赵玄干笑了两声,小脸因为肌肉的紧张而紧绷了起来,“陛下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可以看透。儿臣以后一定约束手下,不会轻启兵端。”即知宋宁宗看穿,赵玄也不加以隐瞒,大大方方的道出。因为他深知宋宁宗的个性,他最恨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撒谎。
赵玄早就看透了中国文官体制的特点。四书的开头劈面而来的就是“诚信”,这已经成为治国的基石。虽然这个文官体系在内心可能并不重视诚信,但口头上仍是作为口号喊出的,以此整合所有的文官,如果不是这样,整个国家的体制都可能崩溃。
“你去了泉州,朕多有不安啊。其实朕是想让晚两年去的,只是也没有办法。”宋宁宗有些无奈的道。
赵玄微微一凛,看来这次是百官齐齐向他施压,他也抵挡不住,只能同意。文官体系出于自身的安全计,必然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可以放心支持的中枢,因此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可能有他们没有掌握的第二种中枢出现。所以他们千方百计将赵玄赶走,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并不全是出于礼仪的需要。当然,绝大多数的官员可能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只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行动。
“陛下还请放心,儿臣自会照顾自己。再说,陛下给了我这么多的头衔,想来也没有人能害得到我。”
宋宁宗冷笑了两声,赵玄自然不知道宋宁宗有多困难。当下诏之后,文武百官纷纷入见宋宁宗,请求撤回前定。宋宁宗却避不相见,只以“君无戏言”搪塞了回去。
“这一次,韩太师与朕的意见是完全相反的,倒是与史尚书、杨太尉相同。”宋宁宗感慨的摇摇头,“他希望能将你留在朕的身边,免朕思念。”
赵玄心中大惊,这才知道韩侂胄已经完全与朝内整个文官体系合作,并且准备“出卖”自己了。他也这才知道宋宁宗面临的压力是多么的庞大,连他的“知交好友”韩侂胄都在暗中反对,也就是整个文官体系都在反对他的决定。他的脸上不由升起了感动的神色,一时间脱口而出,“陛下,儿臣还是留在您身边好了。”
宋宁宗脸上浮起了开朗的笑容,“玄儿,你能有这句话就足够了。不过,朕是不会同意的。虽然我一直在数落你,但我总觉得你与众人不同,或能挽救我大宋于危亡之中,因此断不能容你埋没在临安府内。你放心好了,他们不可能不同意的。如果他们不同意这个决定,朕就不再临朝!”
赵玄暗暗叫绝,宁宗要是不临朝,恐怕非得天下大乱,文武百官惶惶不安。要知道皇帝是中国的宪法,他必须对一些事务负起最后的裁决权与惩罚决,如果他不临朝,就表示这个国家的宪法缺失。没有了宪法,又缺乏民法、商法,也不存在成例,只凭刑法,如何能够管理这个国家?
由于宋宁宗的决定与中国的礼仪、道德并无太大的冲突之处,因此整个文官体系是不可能冒着失去宪法的危险而与宋宁宗抗衡的。赵玄突然明白了,宋宁宗给了他那么多头衔其实只是在漫天要价,就等着百官的坐地还钱。
想到这里赵玄有想笑的举动,脸上的神色大为古怪起来。宋宁宗本来心情也是不好的,只是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却也想笑了起来,“玄儿,你在想什么,脸色怎么这么怪?是病了吗?”
赵玄忙一正脸色,嘴里却支支吾吾的道:“陛下,我只是在想您封我那么多头衔能有几个实现的?”宋宁宗翻了翻眼,本想说君无虚言,只是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却吞了回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赵玄也不由得笑起来。
“好你个小家伙,眼力这么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朕的心思。”宋宁宗心中十分兴奋,和这个侄儿在一起,总是能令自己高兴。
“还是陛下平时教诲之功。”赵玄不无得意的道。但此话刚出宋宁宗就冷下了脸,“教诲,有什么教诲的,前几天你是不是又将李太傅给气跑了?提起读圣贤书这事,朕就来气,你就不能将练剑的时间匀出一半来读诗书?”
赵玄苦着脸,不好反驳。儒家的四书五经对于中国古代的文官体系治国当然是极为有用的,因为中国是德治,专讲道德、礼仪的经书当然可以用来治国,这也是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由来。但是这一套对于他的理念却是毫无帮助,所以他也不想深入了解,只是知道最基本的一些内容即可,从来也不曾深入。但这一点,却是最为朝臣所诟病,一个不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可能治理国家?凭借几千年来的经验,这些文官们当然不认同赵玄,所以支持赵询者极众。只是赵玄本身也自有法门应付,一方面与韩侂胄走得近;另一方面,利用韩侂胄的关系,将自己产业分成若干股份卖给了朝臣,这样纵然这些朝臣们向着赵询,却也不自觉的在帮助赵玄。这也是后来,赵玄虽然离开临安府,但仍能快速准确的知道朝廷信息的一大原因。
“玄儿啊,玄儿,如果你能多读些诗书,恐怕朕将你与赵询并列,也不会惹得韩太师与朝臣的激烈反对了。都怪朕平时没有管都好了,如若不然,今天也不会有这种事了。”宋宁宗摇着头,长叹出声。
“并列?”赵玄暗暗咋舌,没想到这位大诗人还能想到这一手,只是这一点注定了是不可能的,即便自己的四书五经能读得比赵询还透彻。
对赵玄的训斥在不间断的进行着,赵玄的脸早就变成了苦瓜脸,只是在心里不时的有蜜流行过。两人就要长久的分开了,一年也难得再见上几回。而在他们相处的十几年里,叔侄之间的关系极好。赵玄现在还记得自己生病时,宋宁宗特意给自己喂药的情形。不过那一次自己的生病只是不想学习的借口,结果自己是苦着小脸喝下了苦苦的药。
责备声不知何时散去了,宋宁宗将赵玄搂在自己的怀里,右手轻抚着他的黑发。明媚的阳光环绕在两人的四周,身边假山上瀑布扬起的水珠映着阳光闪现夺目眩丽的光环。
“陛下。”一位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打断了叔侄两人难得的宁静相守。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宋宁宗有些恼怒的问道。眼前这位太监也算是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了,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宋宁宗仍是有些恼火。
赵玄抬起了头,暗地对他做了一个鬼脸。这位就是一直向他传递情报的阎公公了,两人的关系还算是不错,赵玄安置他的家人,并且将阎家的钱财投入到自己产业里,有时分红可以得到不小的收益。
“陛下,娘娘现在在荷玉池,不久就会来找陛下。”阎公公稳定了一下心情道。赵玄吓了一跳,对这一位一直护着赵询,处处挑他毛病的杨皇后,他是打从心里恐惧。对她是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还得装出受教的模样,就别提有多憋气了。
光看赵玄的脸色,宋宁宗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玄儿,你过几天就要走了,不如等一会向她请安吧。”
赵玄转了转眼珠子,“陛下,如果儿臣有时间,一定会去的。只是,现在我有些不方便,想……”赵玄故意装出尿急的动作,反正他今年不过十三岁,装一装也无伤大雅。
“去吧,去吧,不要装成这番模样。”宋宁宗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赵玄先行退下。赵玄大喜,行完礼后就一溜烟的跑了,远远看到杨皇后一群人也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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