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交谈中的吴清嫣也为赵询的精彩言论吸引了目光与心神,灵动飞扬的含水双瞳注视在赵询的身上。
赵玄不由得暗叫惭愧,看来自己在诗书的造诣是拍马也赶不上他的堂兄了,幸好他还从来没有比较的意思。
吴清嫣的双眸中异采不断跳动,美好的脸庞充满了奇异的魅力,“东坡居士的诗清新豪健,构思出奇,善用夸张比喻,在艺术表现方面独具风格。这一首《饮湖上初睛后雨》的七绝所用的联想极为成功,以西子比西湖,必须联想到二者共同的自然美才能明白其中的比喻关系。这种比法是不似之似,不真之真,如果我们不加以联想就不能理解相似之处。”
赵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有些头大,谈诗论歌可不是他的强项,所以他正在寻思是不是要找个理由赶紧退出来。
看见吴清嫣对自己极为注意,而且亲切的接口,赵询再觉得得意与兴奋,满心喜悦的他更是来劲,滔滔不绝的讲开了。
陈瑶青叹道:“没有想到荣王殿下对东坡居士的诗有如此独到的见解,看来必是下过一番苦功。”
赵询傲然道:“苏轼的诗我从五岁就开始读,每天早晚各读两遍。诗歌这种雅物,非百读不足以领其奥妙。”接着他的话头微微一转,拿眼望着赵玄,“只是不知堂弟最喜爱哪位诗人?”虽然韩侂胄之前开过口了,但赵询可没有放在眼里,就凭他是当今的皇子,又有杨次山等在暗中照应,谅韩侂胄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是他不免过于狂傲了,韩侂胄的老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赵玄不由得大为来气,赵询摆明了就是想在吴清嫣面前涮自己的面子,看来就算自己百般退让也休想让他满意。
赵玄干咳了两声,坐直了身体。虽然别人都知道他只是做做样子,但仍是投给他好奇的目光,人人都在怀疑,这位从来不沾诗书的晋王会谈什么诗书。
“我的出发点与堂兄不太一样,所关注的方面也不一样,所以我所注意的诗歌与堂兄可能有较大的出入。”赵玄从自己丰富的历史知识中终于找到可以勉强使用的例子,虽说不认为这些人能够理解其中的意义,但仍不得不用上,至少可以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毕竟在这个社会,不读诗书的人一向被人看不起,要知道连岳飞这等大将还写下了传颂千古的《满江红》,可知连武将也是精通诗书的。
十几人中,只有吴清嫣的眼中爆发了一抹异采,上一次赵玄所说的以法治国还是给她留下了一定的印象。“晋王爷能否将自己在诗歌上的所得讲出,也让我等瞻仰?”
赵玄又干咳了两声,颇有羞意的将一首诗抛出,“姑妇相呼有忙事,舍后煮茧门前香。缫车噪噪似风雨,茧厚丝长无断缕。今年那暇织绢着,明日西门卖丝去。”
在座所有懂点诗的人都皱起了眉头,这只是一首农诗,虽然不知道作诗者是谁,但料来不是什么有名的人。这首诗是范成大的《缫丝行》,作诗者确实不如苏轼那般的有名,诗本身也没有值得称赞的地方。
赵询的嘴解嘲笑性的翘到了空中,“堂弟,不知道这首诗有何玄妙,还望讲解。”
吴清嫣也轻蹙着那美妙的蛾眉,不解的目光定定的笼罩在赵玄的身上,在她看来这首诗要文采没文采,要诗意没诗意,就算是想探讨生活的意义却也没有深入。这首诗仅仅就是讲述了民间生活的一般情形。这种诗在后代的历史研究者眼里自然是有着重要的意义,可以对宋代的生活情形有一定的了解,但在当时的人来说,却是没有丝毫的意义。
赵玄泰然自若的道:“我说过我与大家的出发点可能不同,我看重之首诗只在于它说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吴清嫣紧问了一声。赵玄的回答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身后两位大将差点绝倒。他说的是,“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在农村,养蚕业与纺织业已经开始脱离。”诗的最后一句已经表明,农村中原来的纺织户已经分离成两个产业,养蚕的不再涉足纺织,自有另外的专业人员进行纺织。
在中国古代乡村经济中,农业与副业的分工,往往只存在于个体生产单位的内部——如家庭内部的男耕女织之类。农力以耕织结合而自给的经济形态,在宋代仍很普遍。以两浙路的太湖东岸为例,即使它的农业十分发达、商业也异常繁荣,在淳熙年间亦颇多“昼出耕耘夜绩麻”之家。事实上,从整个产业链条来看,耕种与纺织并没有完全脱离。
但是,在宋代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的分离倾向,已经普遍的出现,而且,这种分离倾向越到南宋后期也就越明显。有些分工的精细,甚至达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以纺织为例,有专门种植桑树的桑圃户,有专门养蚕的饲蚕户,有专门抽丝的缫丝户,最后则是专门纺织的织户,这些都是由最初的耕织户演化而来,分工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平静,屋里只是难耐的平静,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说话。赵玄的出发点还真是独特,没有一个人是与他有着同样出发点的。但不久,众人就爆发了一阵大笑,在他们看来,这种出发点实在是无用之极,对于治国、平天下、陶冶情操等毫无用处。
吴清嫣也随众人轻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两声就看到赵玄怡然自得,毫无羞愧之处,笑声不由得停了下来,将赵玄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又联系前几天赵玄之语,顿觉得其中似有某种联系,一时沉思起来。
第二个停止大笑的是吴清嫣一直关注的才子章元炎,他是看到吴清嫣陷入沉思才停下的,“吴小姐,可是觉得其中别有奥妙?其实这首诗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晋王爷的观点。不过我更关注的是另一首诗,‘昨日入城去,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章元炎的声音很清朗,穿透了众人的笑声,在大家的耳际响起。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吴清嫣,见她若有所思,笑声不由得一收,心中大讶,难道这首诗还真有另有其妙不成?他们可没有这种认识,在他们的经验与学识里,这些东西是没有用的。
听了章元炎的话,吴清嫣眸中神采一闪,暗叹果然不愧为才子,赏诗之余仍能关注天下黎民的疾苦。“是啊,织绢者却终生不得穿绢,……只是,不知道晋王爷认为养蚕的农户与织户分离,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先是赞成章元炎的话,但马上又拉回到赵玄的身上,看来吴清嫣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赵玄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在芸芸众生之中,大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这奇特的感觉支配了他的身心,不免令他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吴清嫣也正是看到了这种神采,才会觉得赵玄此话之中另有奥妙。
赵玄嘴角微微上翘,“章先生看到了世间的不公,而这不公,本来是可以由分工来解决的。分工意味着生产力的提高,也就是说在相同的时间内,我们可以生产出更多的物品。如果我们将自己的物品都送到市场上进行交易,互通有无,则百姓的生活自可以更上层楼。织绢者却不能穿绢,是因为他们的收入不够,收入为什么不够?一是因为商业不够发达,物价太高,他们买不起,二是因为赋税过高,人们收入本身低。”
“那怎么解决,发展商业?”赵询嘲笑起来,工商业在古代社会的地位一向不高,儒家一向主张,农为本,工商为末,赵玄要是提发展商业,可能会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我听说先皇太宗皇帝当年对辽用兵,曾积蓄天下财物。开封一个仓库内存雨衣和帐幕的材料高达“数万段”损破,这有何益?如果将其投入市场之上,即可极大的压低市场物价。如果绢、布都如此处理,织户穿绢应该也不是什么幻想。”赵玄并未直接讲发展商业,只是举一个例子加以说明。
这种理论以今人的眼光来看,并无出奇之处,只是在宋人的耳中却已经是极为惊人了。因为古人治国不讲技术,专从道德下手,如果技术有与道德不符之处,也得服从道德。因此听到赵玄从技术角度切入,都不免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只是因为与自己所学多有抵触,所以心中并不怎么认同。
“哼,这种理论也无新奇之处,王安石新法中的市易法不也是如此吗?最后还不是失败。”当刑静在赵询耳际轻声说了一阵后,赵询冷笑着反驳。
当吴清嫣询问的目光转来时,赵玄不禁有些苦恼,王安石变法事实上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皇帝在中国具有无上的权威,他抽税的权力无法以任何形式加以限制,这对商业的打击是最大的。但是赵玄能对众人讲,要想成功就必须颠覆皇帝的权威,将私有产权的神圣不可侵犯性凌驾于皇权之上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的市易法也不是全部失败的,至少他在做地方官的时候是成功的。”赵玄只能迂回反击,“在全国共同实行的办法虽然行不通,但不代表在某个商业较发达的地区行不通。”
“晋王爷的理论精彩绝伦,清嫣好久未曾听到这么具有实际性的理论了。”吴清嫣盈盈站起,走至赵玄面前,亲自满上一杯水酒,“清嫣无以为报,就以此浊酒一杯多谢晋王爷。”
众人不禁骚然,大有不服的意味,就凭此也能让女主人亲自斟酒?赵玄本人也是惊讶,只是略微想想,又坦然了。宋朝是中国古代中最注重实际的一个朝代,它的行政重点从传统之抽象原则到脚踏实地,从重农政策到留意商业,从一种被动的形势到争取主动。朝廷以实际的做法去处理各种业务,而不是仅在仪式上装门面了。在这方面较距几百年前的李世民也要高明得多了。既然宋朝注重实际,那么这种风气也必然在思想界立足之地,这也就可以解释吴清嫣的行为,她只是从注重实际的角度发现了赵玄理论的意义。
赵询眼里闪动着疯狂的嫉妒与愤恨,当吴清嫣走回自己的座位,他即向赵玄发难,“其实他所说的与诗歌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那里如诗歌陶冶情操来得伟大。”
“伟大可当不了饭吃。”赵玄针锋相对,“这个世界的伟大文明很容易就毁在野蛮人的手里。我们的强邻金国伟大吗?以诗歌论,将金国全国上下文人集中起来,能与在场诸位一较高下吗?但为何崛起于东北的女真先败辽国,次侵我国,屡屡得手?”
“金国不过是屡用阴谋诡计,如果由我带兵,一定将他们赶回关外!”赵询怒道。
陈瑶青听得目光一闪,可惜无人看到。韩侂胄听了赵询的话满心不愿,难道自己还不如黄口小儿。事实上赵询这句话几乎将在场诸人都给得罪了。
赵玄冷笑起来,“不客气的说一声,在目前的情形,无论是谁,如果存心打到关外,最后都不免失败的命运。”
韩侂胄更感到不乐意了,怎么最近的年轻人都这么狂,说话一个比一个绝,两人的话差不多都将他所有的努力视为无物。“敢问晋王爷,”韩侂胄老脸上的皮跳跃了几下,显示略微有些感情波动,“如果由岳飞此等名将领军,又会如何?”很显然,这是一种责问性的语气。
“关键不在岳飞,而在于他的岳家军。”赵玄实话实说,“无论是谁,只要拥有了岳家军就可以直捣黄龙,岳飞、韩世宗此等名将的存在只是建立岳家军、韩家军与缩短战争进程。只可惜,……”赵玄微微有些长叹,其实建立他心目中败金之军并不复杂,只要求所有的文官体系脱离军事系统,军队的物质补给不从江南征发,而以当地为主,整个军事组织的构成完全从农业的最低标准看齐。凭整个宋国的物力、人力、财力,只要能够满足这三点就可以击败金国。问题在于,韩侂胄,包括陈自强、杨次山、史弥远,还有宋宁宗,他们都不可能答应,也不会认为赵玄说的有理。
所有人眉头都皱了起来,各自沉思。赵玄心中一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霍的立起,向在场施礼道:“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临安府了,所以今天有些忘形,各位还请勿往心里去。”然后掉头就走,连韩侂胄与吴清嫣的呼唤都没有放在心上。
(PS:最开始的打斗场面取于云中岳的书,后来不太符合文章内容,改成亚尔斯兰与亚利克斯,至于故事情节,有些来自银英与亚尔斯兰,有些来自寻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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