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夕阳在深市的高楼丛林间缓缓坠下。青色的天空,暮色从四方八方聚笼过来,将一切融入黑暗之中。
但这城市却没有因此而安静,远远看去,各处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在工业文明的烟气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靡虹、车灯、和浓妆少女们的饰物,不论是真品还是大路货,都闪烁着寒光,在街头晃动。即使是最贫穷的人也大多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各自的小窝里去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
在一家工厂简陋的食堂里,一个小伙子轻轻地推开面前扫得空空如也的餐盘,倒了一杯水,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咽下去。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简单而缓慢,因为他非常疲倦,绝不想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自已的力气。这个人远看起来象个疲倦的老头儿,走近了才发现他也只有十几岁,连男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大男孩而已。幼稚的脸庞显得过于削瘦,一身简补的工作服上沾满油污,只有疲惫的双眼还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正当他迷迷糊糊地进入半梦半醒之时,桌上的手机又响了,韩风忙一把抓起手机问道:“我是韩风,什么事?”
“喂!小风!机器出故障了,你可不可以过来看一下?”
小伙子振作了一下疲惫的神经,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我马上就来。”
来到车间的时候只见一部大型机械安静地停在那儿,一群人围在机器边,他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拿着一只手电简钻进机器里,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毛病的所在。老板在外面催得很急,不停地问道:“好了没有?好了没有?你倒是快点啊!”韩风在里面捣鼓了半天,终于回答了一声:“好了!”
有人听到说“好了!”,“啪”地一声把电源合上。这群鲁莽的家伙!想要人命吗?韩风大惊失色地喊着:“不要啊!我还没出来呢!”可是已经太晚了,机器开始飞快的转动,周围的钢铁无情地向他压过来,车间里所有的人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里夹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一个个都不禁毛骨悚然。
人们都以为痛是最难忍的,其实在极度的恐惧面前,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消失了,无言的恐惧却包围了上来。韩风惊奇地发现: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自已的身体好象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穿过机器飞出来,慢慢地升到天花板上。
世界变成死一般的宁静,声音消失了、颜色也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眼前好象是旧时的黑白电影一样,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群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关闭了机器,从里面搬出一堆堆骨头、碎肉、肠子、头发什么的,甚至还有一颗微微跳动的心脏。不知道的人绝不会相信,这些东西曾经是一个人!他大声地喊着,可以人们对他没有任何反应,他在空中无所凭依的飘浮着,天花板上密布着各种电线和悬吊的白炽灯,他想抓住点什么,可抓来抓去什么也抓不住,电线直接从他的手掌上穿了过去。
“我死了?我死了!”韩风大声喊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会的!我不能死的,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呢!”可惜!事实并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它就不存在。
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鬼以后,他反而冷静下来,声音和颜色慢慢地回到感觉中,车间里一片混乱,有人打电话,有人搬碎尸,还有人不知去哪找来一块脏兮兮的破麻布袋,碎成这样的东西的确很难搬,裹尸体嘛!不用太浪费了,反正没人会介意,至少死人不会表示反对。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孩子扒开人群发疯似地跑进来。象所有的打工妹一样,这女孩身形瘦弱,脸色苍白,干枯的头发显示她没有太多的钱去买牌子好一点的洗发水。人们试图拦住她,不让她近前,可是她已经看到地上那堆东西,惨叫一声摊倒下去,而这无疑又增加了现场的慌乱。
韩风完全不在乎现场的情况,他关心的只有这个女孩。幽灵无声的飘到可怜的女孩身边,想用手摸摸她的惨白的脸庞,帮她擦擦脸上的泪水,可是手掌从她的脸上穿过去,什么都摸不到,也感觉不得。他蹲在一边,看着女孩说道:“不用怕!小雨,哥哥不会离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但这种话又有什么意思呢,这女孩根本就听不见。
阴阳隔绝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再也与他无关。鬼的眼睛里没有泪水,但一种无言的悲凉和无奈涌上心头,这个男孩昂起头,对着苍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周围的人群毫无反应,仍忙着自已该忙的事。但谁能肯定:这无尽的虚空中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听见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间里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干净得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慢慢地安静下来,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地球还不是一样转动,社会还不是一样地运行,一个可怜的打工仔死掉,对这个世界来说好象轻风吹过池塘,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韩风孤独地坐在工厂的房顶上,看着天空中昏黄的月亮和一片片的屋脊,一切肮脏和丑陋的东西在黑暗中都不见了,冷风无情地吹过,似乎传来一阵阵凄切的哭声。他不敢下去看韩雨悲疼欲绝的样子,他怕自已会忍不住发疯,一只发疯了的幽灵可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两兄妹从小就没爹没娘,现在韩风又死了,真不知道小妹一个人怎么活下去,会不会有人来照顾她?在无聊的时候来陪她,在危险的时候保护她?自己以后又应该怎么办呢?
(当然,我也只是下了班来这里讲个故事玩玩,并不想写一部沉重而压抑的来折磨大家。)
所以我们现在说到:正当韩风在胡思乱想应该做什么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一个沙哑而怪异的声音在他背后说道:“喂!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回头一看,一个身裁瘦长的怪物象棵枯树一样站在屋脊上,说他是怪物,是因为他身上穿着一件古怪的黑袍,一直从头罩到脚上,手里拿着一根白幡,在夜风里吹得“呼啦啦”地响,脸上背着光,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象只动物什么的,猴子?犀牛?野猪?反正不太象人。
韩风猛一看见这东西,着实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自己也是鬼,有什么好怕的?他心情不好,口气就不好,说话带剌、脸上带霜,“我干嘛你管得着吗?你是哪根葱啊?你!”
那怪物看来有年纪了,倒并不为此生气,倒似觉得人人都应该认识他似的说道:“不识相的小崽子,看到我这张脸,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韩风说道:“你这张脸我从来没见过,谁知道你是谁?”
“牛头马面总听说过吧?我就是马面了。”
韩风又仔细地看了看他,果然不错,长长的嘴巴咧着一张大嘴,圆圆的眼睛,上竖的尖耳朵,果真是一张马脸。看到这么滑稽的东西,韩风即使在极度的悲哀中也忍不住笑出来,说道:“呵呵!久仰,久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面说话倒是很干脆:“你死了,我带你去地府报到。”
韩风似乎对转世投胎并无兴趣,掉过头又去看月亮,嘴里说着:“我现在还不想去,你以后再来吧!”
这怪物叹了一口气,坐到他身边说:“我就知道今天这差使不好办,原本你们这些新鬼也用不着我来领路,只不过今天有人专门来冥府打招呼,要我非把你平平安安带回去不可。”
“谁这么看得起我?我在你们那儿没熟人啊!我祖宗十八代是谁,我自已都不清楚。”
马面不禁咧开一张马嘴笑道:“你老爸是谁我都查不到,只怕早就转世投胎当别人儿子去了,这个人绝对是你想象不出来的。”
韩风最讨厌人家卖关子了,不耐烦地问道:“倒底是谁?”
“我只能告诉你这位大人来头不小。我想他是不想自已出面,只叮嘱我们好好安排你投胎。看来你的运气不错,趁你还没喝孟婆汤,说说看你想投到谁家?除了当皇帝,做什么人都随你挑!明星?富豪?老大?或者你想当个女孩子都没有问题!”他一面说着,还从袍子里拿出一个本子,递到韩风面前,说:“这是生死薄!等闲人摸都摸不着,你却可以自已填,这种事当年只有一只猴子干过,他是因为太强悍!没人打得赢他才有这种事。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全都有了,羡慕的可不光是人啊!”
韩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马面哈哈大笑起来:“金钱、权力、美女以及一生的光荣和梦想!在一瞬间完成,你说,我写,你只需要签个字就行了,还不明白?”
没有什么鬼会拒绝这样条件的。
韩风接过本子,站起来在屋脊上走了几步,心里想着:“忘记小雨,忘记今生的恩恩怨怨,放弃所有欢乐、痛苦的记忆!重新做人?”他看着这座既心爱、又痛恨的不夜城,摇了摇头,轻轻地把生死薄放回马面的手里,说道,“老实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对生前的恩恩怨怨念念不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斧声烛影,过眼云烟,何必去追寻那些已经逝去的东西。但我不会去投胎,因为我不想再让别人来安排我的命运!”
马面大惑,说道:“什么话啊!你下辈子的一切都由你自已安排,你已经掌握自已命运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韩风的眼神就好象看着一个白痴,笑着对他说:“下辈子我不再做人!”
“臭小子,别这么不识相!做孤魂野鬼,不是被道士收,就是被妖怪吃掉,再想做人都没机会了。”马面知道这些小孩子家,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压根儿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是以他措词虽厉,语气却不硬,这种软话也算是给了个梯子让韩风下来。
但韩风现在好象吃了铁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马面的话就象一阵风在耳边吹过,他懒洋洋地摆摆手,说道:“那是我的事了,你不用再管!”
马面脸色一沉,说道:“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奉命行事,不论用什么手段,非带你回去不可,这是我的任务。我背后可是整个冥府。你明不明白?你新鬼没什么法力,扛不过我们的。”
韩风转身,面对着这张马脸,说道:“你在威胁我?”
那种冰冷的眼神直看得马面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把手一摊,好象是说,那又怎么样!
要打的架终归要打,韩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老实说,其实你这家伙做人还算不错,但你这张脸真的让人很讨厌!”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响,一只手电筒狠狠地砸在马面脸上,打得他“咕咚”一声栽倒在屋脊上,半天爬不起来。韩风死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个,没用扳手砸他,已经是留情了。
这小子已经动了怒,就什么都不顾了,从马面的身边扬长而去,嘴里还说着:“下次再跟我罗嗦,连你妈都一起扁!”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着:马面他老妈倒底是谁?这我可不知道!
这位著名的鬼差大人捂着脸在屋顶上滚了几下,爬起来看着韩风远去的背影,想到他眼睛里的杀机,硬是鼓不起勇气追上去,吐出一颗牙齿,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韩风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为什么?你问为什么?说了你这马仔也不会明白!天地间众生皆苦,虽看似逍遥快活,其实浑浑噩噩。即不知为何而生,亦不知为何而死,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鬼神宰割。要做人你去做吧!我再也不回这人挤人,人踩人,人吃人的世界了。”话未说完,人已消失,只留下余音还在夜空中回荡,而马面坐在屋顶上已是呆了,他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嚣张的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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