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发现这趟有惊无险的洪水的是船家王百川。
王百川这些时日显得老了一层,夜里睡下总能听见河岸有汩汩的水声,又像是夜行人在那里低语。他甚至有一夜在响马滩里听见了几声长长的啸声。于是在一些夜里,王百川总无法睡下,摇船在茫茫的江面巡游,但只是多遇了些霜露。不过在一个夜里,他倒是遇见了一只怪鸟,这只怪鸟像猫头鹰,又象蝙蝠,而又有着硕大的身驱,从他的船顶上飞过。王百川抬头去看了,见它们有着对灼人的眼睛,透着一种贼绿的光芒。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这只怪鸟掠过古美地上空,隐在铁桥头的班氏夫庙后,便失去了踪迹。
白日,王百川便把船泊在古美地下的河湾里晒太阳。这太阳是有两个的,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恍惚里,王百川倒分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便想了自己可以幻化成只狗,一跃跃到天上把太阳吞了;或是遁身成条鱼,到江里把太阳一口给吃了。但明白了这是痴想,便侧身看上面的龙津城,龙津城却是隐身在岸石之后。这岸石似山,似帆,似奔龙走兽,都有着森然的姿态。于是只能看跨过江上的大桥,看着人如蚁从桥头出来,又没入桥那边去了。
这日,泰山街有户人家的母鸡乱了性,正吃食里突然疯狂地去撵同食的群鸡,把一院子扑腾得烟尘飞扬。末了,跳到葡萄架上“扑扑”拍了两下翅膀,象公鸡一样引颈“喔--喔”地啼了起来。主人见了,惊得魂魄飞出来,抄手从门角握了把刀窜出来,一刀把鸡头斩落在了地上。然后悄悄把鸡头包了,来到古美地对岸,在路口插了柱香,把鸡头插在竹枝上立在了那里。
这一切都让船上的王百川看见了。王百川暗忖,难道有什么灾像吗?又想到前几天从金龙乡传来消息,说山上有片竹子开出了一串串的白花,这都是百年难见的灾像啊。王百川心里便有些恐慌,把船摇到上金的紫霞洞去算命,偏巧那天紫霞洞的道公不知去了何处,他便一个人郁郁地划船回来。
船过联江村时见码头上围坐了群放牛人,牛在浅水里浮游着。这联江村生得是好地方,全村翠竹遮蔽。这竹子却是与别外不同的,长得热烈奔放,一团团,一簇簇,高可入云,站满了河堤,又几欲被挤到河里去。那枝叶更是一直垂到江面上,倒影像墨水似的,在江里浓得化不开。也是无事,王百川便把船靠了岸。
码头上被围坐中间的叫鬼佬七。这鬼佬七是有些神怪的,会看风水治病,会测生死,还会捉鸡鬼。更为神秘的是传说里他会巫术。有安陆村的人病了,小儿去请他来看病,见他坐在晒台上编鸡笼。鬼佬七应了,叫小儿先回,他收了笼口便动身。小儿便急急赶回去,走到半路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一响,似有人骑快马而过,但并未留意。等到了家里,见鬼佬七已救醒乃父,两人正坐着喝酒。会这巫术的人,每年都有个忌日,到了这一天,毒箭在身里发作,要躲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刮了竹片上的毛尖冲水喝了,把毒箭释放出来才安生。就有人在这一天里去南山砍柴,见他在竹林里发颠狂,唬得趴在石头后不敢出声。第二天就有人在那里踩中了毒箭,回来后腿部发肿、发黑,流浓水,去医院吃药、打针,开刀都无济于事。见鬼佬七施放毒箭的人便把所见说给他听,才醒悟过来,来求鬼佬七。鬼佬七在黄裱纸上画了个符,又盖了朱印,开了副药,回去一起贴在患处,三日后平复如初了。
此时,鬼佬七正和几个年青人说得正欢。王百川过去寻块石头坐下。
一个黑脸壮膀的年青人说:“那陇村的一个姑娘是应承了我的,那天去赶集,在路上,我还拉了她到竹林里抱亲了一嘴。可憎的是龙津城里有人给她说了门亲,男方是城里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却有三间门面,她要嫁过去不用干活也有白饭吃。前天我见她,竟坐在门口打毛衣。你们可曾见我们村里哪个女人会打毛衣,她是准备了做城里人的派头呢。鬼叔你可有什么法儿让她回心转意?”
鬼佬七吸口烟,拿烟头在石头上磕,说:“办法是有的,你也发狠挣钱,去城里开三间门面,起住楼,她便回心转意了。我怕的只是你眼光高,而轻看了她,决意要娶了城里姑娘喽。”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说:“鬼叔是有秘术的,却不肯示人,拿了这无望的事来欺人。我是听说了有种爱药,拿了双方的头发和含羞草烧成灰,冲水给对方吃了,任你是瘸子,瞎佬,她也会象蚂蝗一样叮了你不放。”
王百川插了话,笑着说:“谁要真会了这方子,只制成了药丸到龙津城里去卖,不出一年就成百万富翁了。”
尖嘴猴腮的年青人突然嘿嘿笑了,说:“我要卖都不卖给有钱人,到时龙津城所有美女个个都是牵了瘸腿,瞎眼的老公过马路”。说完了仍为自己的想像得意了而吃吃发笑。
壮膀黑脸的年轻人便伸腿踢了一下他的屁股,说:“可别忘了留一颗给街上文工团跳舞的女子吃了,给带回村里来荣耀荣耀。”
鬼佬七在烟斗里填了新的烟叶,却又去石头上磕了出来,拿眼去瞧江面的浮牛。牛却都上了岸,一头公牛便拿了鼻子去嗅另一头发qing了的母牛,母牛只是一甩身,公牛受惊了“哧遛”一声跳到了坎下。鬼佬七站起来。捡了块石头仍去过,正好砸在公牛的角上。公牛受了这一惊吓,竟摆了腿跑进竹林里去了。鬼佬七便破口大骂道:“生为公牛,为什么这么窝囊。难道是阴阳失了调和,五谷水草都虚了,养不出牛了吗?”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明白鬼佬七为什么突然发了火,而且说出这莫明其妙的话来。石头上坐着的尖嘴猴腮的却是不惧的,嘿嘿笑了说:“现在是没有白白快活的事了,牛也不行的。你没见龙津城里满街茶室里坐着北方来的鸡吗,身子是丰而长的,皮肤也象剥了皮的木薯一样白,但没有钱他们是不陪你的。水泥厂路段的竹篮队倒是可以讲价的,完了事她还会给你个鸡蛋补补,但兜里没有个子,那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听了都呵呵乐了,鬼佬七却是不高兴了,一张脸像拉长的布袋一样难看。王百川也是老而啐嘴的,开口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我在利民渡上的吴娘那里住了一个月,吃了喝了,也睡了,也没见她问我要钱。你们现在是嘴巴说得风liu,人却象快朽了的四方木,转不了一个圈。要是人能有嘴巴的能耐,为什么不去龙津城里显示一下身手。”
众人倒禁了声,鬼佬七便问了王百川,说:“老哥哪里来?”
王百川答说:“打紫霞洞来。我是要去那里问个卦的,齐巧那师公不知去了何处。”
鬼佬七说:“这师公是作了古的,你不知道吗?”
王百川吃惊了,呀声叫,说:“死了!是怎么死的?怎么就死了呢!”
鬼佬七说:“上个月有人见他坐在后山石洞里的一个瓮里,商议了如何处置他的尸体,没曾想第二天再去看,见后山崖上塌下来,把洞口给堵住了。”
王百川听了只说了句:“这倒奇了,”便哑了嘴,说不出话来。
鬼佬七便问:“老哥要问的是什么卦?”
没曾想这一问倒把王百川给问住了,想自己匆匆去了紫霞洞,并没有想要问什么卦的,那究竟为什么去问卦呢?而师公早死了,自己就永远不知道这答案了。一时想起自己漫长的一生,有过生离死别的悲伤,也有过轻狂的得意,但那都已是平常如这丽江上的蜉蝣一样,而只剩下了这孑然一身,竟站住了说不出话来。
鬼佬七说:“你在地上写个字,我给你算一卦吧。”
王百川提了支木条在手里,在地上写了个“圄”字。鬼佬七看了,说:“框本来是个囚的,可见你心境困顿,但你却又在里面写了个“吾”字,这是要醒悟了自己的存在。老而求开化,如同要破茧的虫子,你是要解这囫囵的世界吗?”说了望着王百川,问:“老哥生辰几何?”
王百川说了,鬼佬七眼睛一亮,拿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复杂的字,指着问他,说:“你可认得这字。”
王百川细看,觉得地上的字似凤,似凰,又似虎,但又都不是,便摇了摇头。
鬼佬七轻轻一叹,把树枝扔在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一语不发,背着手走上码头,踅身隐到竹林后面去了。
王百川回来后几日,有消息传来,说鬼佬七竟然逝了世,死时七窍流血,面容乌黑,甚是痛苦。原来会这巫术的人临死前是要把一身法术传给后人的,否则死时毒箭在体内发作,痛苦异常。王百川突然明白过来,那日在码头上鬼佬七是在地上写了个神符的,只需自己点个头说认识,便得鬼佬七一身法术了。一时后悔惊诧之情充满内心,认定自己身内是有些慧根的,只是机缘未够,没能成正果,所以去寻了几本相书来研究,日日在船上翻看,不想也真会看四时风向,预卜先知了。
这日,晴和的天气突然变幻脸色,有雷声远远传来,天上便出现子乌云,时飘时散,傲骛不定。王百川心里有些惶恐,把船摆到河中央,拿出卦书要在船上算上一卦,见西方隐隐有杀气,一时又不得其解。这时身后有人大声喊道:“闪开,闪开!”有石块“咚咚”地扔到他船上来。王百川忙起身回看,却原来是自己的小船停在了船道上,捞沙的铁船顺流而下,眼看要撞上了,船上人乱成了一团。
王百川连忙摆浆,无奈心慌手乱,船只是在河心打转,眼看要撞上了,齐巧一个浪头打来,船借势滑向了一边,铁船顺着船舷划了过去。船上的人惊魂未定,一人撑在船沿上破口大骂道:“王百川,你船上是不是有条鸡,小心弄糟了身子。你这样横在河心,撞死了还可以喂鱼,只是你无儿无女,我们的船坏跟谁要陪款。”船越驰越远,那人骂兴未尽,又一扬手把手里的石头扔了过来,“扑通”一声落在水里。王百川在船上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变白了,作声不得,待铁船驰走,波浪平覆,心才稍定,进舱咂了一口蛇酒。
洪水便是在这夜到来的。这夜月大如盆,银光泻地。王百川把船摆到了响马滩下泊住。水口河和平而河南北相向而来,在此相会,中间冲起的这片沙洲像位丰腴的少妇卧在丽江源头。这里滩广河宽,水象一平滑的锦缎顺着满滩的鹅卵石飘荡而下。水过了铁桥头,河床才陡然下陷,露出森然的石岸来,把一条河水逼迫得幽深窄仄,险滩回环。王百川半夜醒来,只觉得船身在慢慢倾斜,忙起身查看,只见河水一个旋接着一个旋打来,水位一寸寸上涨。白天绑在崖石上的绳子已完全没入了水里,绷得紧紧的,把船身拉倾了,水开始流进了舱里。王百川忙伸手去解,但哪里还解得开,便又跑进舱里,一阵忙乱,才翻出把刀来,连砍了几下才把绳子砍断,船身恢复平衡后悠地向后荡去,只见平而河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袭来,湍声轰鸣,如银蛇狂舞。王百川摇船避开浪花,顺着河叉把船摇到水口河下。水口河却是杳然无声,在两岸翠竹的环拱下显得很安静。王百川伸手去探河水,脸一下煞白了。原来水口河貌似平静,在暗里却在急促上涨,水位初时还在腕处,一下便到了肘里。王百川不敢再呆在此外,摆船顺江而下,到了丽江下游,却见丽江水已涨了近一丈之高,河水浩浩荡荡,随势而去。
王百川一叶轻舟,飘在万倾水波之上,在洪水的推送下向下浮去。龙津城浮现在了他的眼里。此时的龙津城还在梦乡里,在隐隐的灯光下现出黑色的群楼来。洪水慢慢朝着低矮处上的豁口上逼近。王百川内心充满了恐慌,他思忖着这没有任何预兆的洪水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国际形势有变,越南人炸了上游的水坝来淹我们吗?突然心口又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颤栗和兴奋紧紧抓住了,洪水要将龙津城摧毁吗?他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同时又觉得自己想法的可怕,努力要把船靠了岸去通知城里的人。
城里人终于发现了洪水的到来,先是豁口处亮起了两三支电筒,接着更多的电筒和火把把由四面八方汇来,聚集在了河堤上。喊叫声,吆喝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河堤上很快变成了战场。一队队的人扛着装满泥土的麻袋奔向了河堤,填补豁口。城里更是恐慌,所有的人都从被窝里醒来,纷纷把贵重的东西往高处搬;或者卷了细软,逃到街来,汇入了奔向旧飞机场的人流里去。
洪水似乎只是和人们开了个玩笑,黎明时到达豁口后便开始停止上涨,与龙津城对峙了三个多钟头后,虚晃一松似的开始缓缓下降,到了傍晚后河水开始平覆到了原来的水位。四处溃逃的人得到了危险已过的消息后纷纷返回,热情极高地登到河堤上,指点着洪水曾经淹到的地方。一些人开始骂这洪水,骂龙津城的管理者,年年收的防洪费都去哪里。又开始骂这酷热,骂四时不清的季节,骂物价,骂女人染的黄头发。便有两人对打起来,滚到河堤下,一人摔破了头,一人摔断了手指。
响马滩上,水口河岸边上黄家村,村里有两小儿好凫水。这日见洪水暴涨,江上多浮物,便入水捞取。不想水高浪急,无法回岸,幸好有棵浮树顺流而下,两人连忙攀了上去。惊魂未定,两小儿便又似鼠儿一样在横树上奔行逗乐。如此顺流而下,到了铁桥头,水陡西折,万湍齐冲河岸,轰鸣雷震,水花半空乱舞。两小儿坐在树上,吓破了胆,紧紧抱成了一团。眼看倒树要撞向岸石了,浪头仰起,把树抛向了空中,两小儿齐巧被甩上岸来。两小儿恁是大胆,受了这番惊吓,胆早就破了,冷颤着抱在一起,坐着动弹不得。偏巧这时屁股下坐着的泥团缓缓松动,滑向河里。两小儿一个喊哥,一个喊弟,手脚并用,互相拉扯着爬到岸上。回头看时,整幅的泥岸“轰”一声响,都塌入了水里。两小儿回到家里,大儿便一病不起,发高烧,嘴里呓语不止,吃药打针不见好转,父母百思不知大儿何处犯了忌,所以拿了小儿来挎问。小儿便说那日洪水把泥岸冲塌后,河岸露出个石洞来,两人又攀了进去,见里面坐着个石人。大儿受了这一惊吓,气是不打一处不出来,就撒脚把石人尿了一身。
众人听了都惊叫了一声,按小儿的指点赶到河岸这边来,果见河岸上多出了个洞,里面有块原生石头,活灵活现一个真人,非人僧非道,却手印法结。各处的人听说了,纷纷赶来参观,便又联想到紫霞洞的师公是刚死在石洞里的,这里又现了这样一个人形来,可是个预兆。有人就说这场洪水是为这尊像而来的,要使它昭现于人。或有说这尊像是得道的神人,逼退了洪水,拯救了大家。一时谣言纷起,人心不定,前来朝拜的人络绎不绝,整条龙江街的店铺都摆卖了香烛。临近各乡镇及城里各大商家都有人出头,齐齐选了个吉日,要在这一天里来做法场。
王百川这日起个大早,抬头看见大桥上停了辆蔗车,司机和蔗农都不知哪里去了,一帮民工过来,伸手去扯上面的甘蔗来吃。一捆甘蔗便跌了下来。那帮民工却是不理的,嘴里一边吃着甘蔗,一边吐着白花花的蔗渣,朝一边的桥头走去。王百川便张口骂了起来,但隔着远,声音传不上去,回头却见古美地河湾处站了个年轻人正在笑着看他。
年轻人说:“王伯这么大了,气还是那么盛的。但是狂犬叫得再响,也叫不到天上去的。”这年轻人底下蹬着双黑皮鞋,穿一条蓝呢裤子。上面是一件皂色T恤,三十未到的年纪,名唤叫顾地。
王百川说:“近些时日黄家村的狗夜夜都群吠呢。你是去过越南走黑道的,知道是什么原故吗?这是夜行人太多了的原故呢。”
顾地也不恼,笑了笑,改了话说:“王伯,今日响马滩上有热闹看的,你不去吗?”
王百川把船摇了过来,让顾地上了船,便向上游而去。船只过了铁桥头,便见河滩上都挤满了人。河堤、岸石、树顶,只要是可以让人站上一双脚的地方都被人占了。
顾地上了船便坐在了船帮上,跟王百川说:“王伯,我去越南淘金,铁船沉入了江里,人都说是因为我没在河边的庙宇里拜佛的原故。那时我想,我并不是越南人,生养我的是这里的水土,为什么去拜异邦的佛呢。现在我知道了,人是可以有邦的,而佛则无邦之说。你说我讲的对吗?”
王百川听了顾地的话,一时间竟迷惑了,说:“有这样的事吗,我是不晓的,或许真如你所说吧。”
顾地便笑了说:“王伯老了要参道,但只被人一句话便考住了,看来你是参不透这世事的。”说了站起来引颈去看岸上。只见河滩岸石上果然现出个一丈见方的石洞来,洞口披挂了红绸,洞口正前方摆了香案,供着祭品。请来的几个法师坐在如伞撑开的帐幔下,闭目等待时辰。两人等了会,只见有人指了上游,说“来了,来了。”只见上游的河汊处顺水漂下一组花灯来。这组花灯叫“七莲托星”。一共有七朵莲花扎成的花灯组成北斗七星图案,每朵都点了蜡烛。“七莲托星”过后,一组组的花灯顺水飘了下来。先是“双龙抢珠”,然后是“单凤朝阳”,尔后是“麒麟开泰”,又有“八仙过海。”更多的花灯飘了下来,一时河面变得绚丽夺目起来,引得众人皆引颈了纷纷指点观看。花灯过尽后,河面归于平静,大家都以为节目要尽了,河汊处突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闪出两艘龙舟来。这两艘龙舟都有十几米长,用十几条横木并在了一起,横木上摆了七尊用纸托的神像。前面一尊为班氏夫人像。这班氏夫人可是龙津人的神砥。班氏夫人虽为女儿身,却有男儿奇志,由龙津城开通货船直达州城南宁出广州广做生意。明时越南人翁茶率队侵入龙津城,班氏夫人倾尽所蓄钱粮,组织自卫队将翁茶队伍赶出龙津城,成为美谈。后人为纪念她,还在铁桥头的古美地修了班氏夫人庙。第二尊像才是观音像,端坐莲台,头罩禅光。第三尊为变眼神,双眉之间多了一只眼,手放在怀里,双掌外翻,掌心又各有一只眼。第四尊为六通神,身后多出六支手来,握了枪、刀、剑、斧等六样兵器。
龙舟靠了岸,一个汉子手持了火把,从船上跳了下来,踩着水噼噼叭叭跑上来,把火把插在了祭台上。其余人则将神像抬下来,高举过头,上岸摆在石洞两侧。法师出场了,锣“锵锵”一阵响,四下里一静,领头的法师便唱了起来。唱的是苏东坡的《前赤壁赋》。唱毕,走出个汉子,手提着只鸡,上了香,拿刀在鸡脖子上一抹,绕场走了一圈,让鸡血滴在地上,然后把鸡往空里一抛,看它落地后像踩着了炭火一样一蹦一蹦的,最后落入了水里。接着走出个老汉子,掏出祭文念了起来。
王百川说:“这祭文可是县府的房子良写的喔。”
顾地听了,说:“是吗?我可是要去听听的。”说了跳下岸,往上挤去,祭文已念去了一半。
顾地正听着,肩上被人拍了拍,回过头来,却是房子良。房子良穿着件方格衬衣,胸前挂了相机,眼镜后的双眼笑着。
顾地高兴了拉了他的手,说:“房老师,你也来看吗?”
房子良说:“来照几张相,可以做资料的。”说了把顾地拉了出来,说:“你随我来,我有事跟你说的。”
两人离开了河滩,上了河岸,又穿过堤上的竹林,来到了南街上,上了间甜品店里。房子良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就说了:“顾地,现在有个好机会给你。地区上号召各县都要开发旅游,县里是专门成立了旅游局的。古美地是要开发出来成一个景点,县长问我,看谁当这个古美地的主任好。我就向他推荐了你。并且拿了你以前写的些县里的风物文章给他看,他是很赞赏的。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意愿了。”
顾地听了一张脸却是很平静,看不出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房子良便说:“这些年,我是一直看着你的。你是该收了孟浪的脾气,好好走上正途,认真做点事了。若看着你就此虚度了一生,我是无法宽心的。”
顾地倒了杯茶,喝水似地“咕咕”饮了说:“房老师,你总该让我想想吧。”
房子良生气了说:“多少人想有这个机会都不得的,是我力主了一定要寻个懂得本地风物的人才给你留了这一个空位。你倒还要想一想,我又不是叫你去跳火坑。”
顾地放了茶杯,说:“房老师,你是了解我的。又让了我去人群里,或许还真的是跳火坑呢。”
房子良说:“你得改了这乖张脾气,你是有能力的。”说了探头出去看窗外,营街卖甜酒的巴子已挑了担子经过楼下,便朝下喊:“巴子,巴子,拿两碗甜酒上来。”
巴子听了叫唤,挑了担子上来,拿勺给他们桌上勺了两碗,说:“房老师,今天县府开会吗?招待所停了那么多车,你怎么不去参加。”
房子良说:“我是县长吗?县长也不见得一有会就去的。”
巴子说:“你不是县长却比县长能耐大的。前些年县里要修红八军纪念馆,县长跑了几趟地区没弄来钱。你坐在家里只写了一篇文章,中央竟拔了专款来了,你的能耐不大吗?”
房子良笑了,等巴子下了楼,对顾地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三天时间,回去想想,写一份古美地的历史沿革、人文景观和如何开发保护的材料来,一起和我去见县长。”
顾地告别了房子良,一个人低着走回家,他现在是走路不想看人,也怕了人家来看他的,到了家门口,却见丽丽坐在她那辆白色的鲨鱼摩托车上等他。
顾地说:“怎么是你?”
丽丽不高兴了,说:“怎么就不可以是我。”
顾地开了门,让她进来。这是间平房,房子后面是厨房,中间留了块近十平方米的天井,天井里布置了假山,是用响水的吸水石造的,常年湿着,上面长满了青苔。假山布置了楼台拱桥,底下的水活泛着荡动,几条小金鱼从石头后游出来,又陷进去。墙上爬了绿蔓,顶上则是一串串的炮仗花,开得正是火爆。
丽丽走来走去,四处里瞧瞧,说:“顾地,你是该找个老婆了。像你这样的条件,只要出一声,找你的人还是可以排到独山后的。”
顾地说:“你今天不是来做媒的吧。”
丽丽说:“你要有意思,我可以介绍个姐妹给你的。”
顾地说:“你那些姐妹我可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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