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正是半酣半醒的朦胧欣快之时,宝玉将手一挥,外面忽然又响起悦耳柔糜的丝竹之声,温柔的盘旋入耳.宝玉起身站到场中笑道:
“酒色二字,酒在前色在后,如今美酒正在唇旁,岂能无声色以娱耳目?”
他微笑着一挥手,身后一个家丁递上一张折叠过的精雅薛涛小签.宝玉笑道:
“此签中乃是宝玉新作的一首新词,还有一千两银票.今日多蒙各位京师名媛给贾某面子赏脸前来,若那位姑娘能入场表演,无论歌舞即可,能够技压当场,这首新词便赠与她,那一千两银子便是彩头.”
说到此处宝玉邪邪一笑,却分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场比赛,却没什么规则,胜负也非我说了算,而是由我今日邀请的各位兄弟说了算,每人手上拿到的请柬便权作一票,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能投一票,最后完毕统计出来,得票最多的,便是胜者.”
厅中那些公子哥儿闻言激动非常,首先大声叫起好来他们整日里游荡欢宴,哪里见过这等别出心裁的方式?何况宝玉话中之意更是表露得再明显不过,没有规则便是暗指哪怕是表演女子将身上衣服除去,以身体来取悦诱惑他们都行,而那种与素日里截然不同的,能够作为一个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将胜负左右在自己手心中的感觉,更令他们兴奋起来.
与会的青楼红牌姑娘也不禁砰然心动.抛开旁的不说,就是那一千两银子已足以抵得上接客数十日的收入,何况还有一首宝玉写就的新词?
阮梦儿得到宝玉新词后生意的门庭若市,已经充分的说明了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贾公子所写的词的分量.
最重要的,这是一场无规则的公平比赛,可以以各种方式来取悦面前的男人,不必担心歌喉及不上人,也不必忧虑手中没有才子支持的新曲新词,在场的这些姑娘能够在京城的烟花业里脱颖而出,谁没有几手拿手本领?
个别老成的甚至想象得到,显然今日这位贾公子举办的这场新颖宴会是非常成功的!一旦能够在此胜出,那么在同业中的声名势必艳名大躁!
名利二字.
名在前利在后.
有名,自然利就滚滚而来了.
在这样一种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都急不可待的心态下,此次这场由宝玉一手主导的竞赛的激烈程度就可想而知了.先前几名女子起身表演的歌舞尽皆卖力非常,就好似一朵朵鲜花在最盛最美丽的时候竞相绽放,当真是千娇百媚,燕瘦环肥.个别在歌舞的时候,刻意的自身上滑落大片薄纱衣物,露出好大一片白皙的肌肤,这种若隐若现的诱惑,当真让在场观看的男子血脉贲张.
宝玉却在阮梦儿上场后,将气氛烘托到了一个最热烈的顶点之时.轻轻起身,徐徐得象带不起一点尘土的行了出去.
他在廊外默默的立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外面冷冽的空气.焦大似影子一般的冒了出来,依然佝偻着身躯,垂手侍立在他的身旁.
外面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住了,灯光透过窗户射在皑皑的雪地上,有一种无声的肃杀安静的荡漾着.
雪落无声,
月出也无声.
月亮清明得像照明世间所有事.
所有的事.
也照明了苏小小的唇.
她弯弯的眉,
她的脸
她的眼.
宝玉安静的看着她,心底却无由的生出一种伤楚的观想:
红颜弹指间便老了凋了,眼前的如花美人,百年以后也不过是一坯黄土,森森白骨罢?
当宝玉再抬起眼的时候,他的唇角却又含着了温热微笑,可是眼里的神色却锐利得似能刺穿人潜藏的心事.
“原来小小姑娘深藏不露,以你方才无心展现的实力来说,只怕也应该为大罗教中的圣女之一罢?”
苏小小嫣然一笑,掠了掠发,却避而不答宝玉的问题,注视着宝玉身旁似藏在黑影的焦大轻笑道:
“这位老人家好重的杀气,双手虽然藏匿在袖中,不过想来就是您老以指力破指力,重伤了我们何护法的双手.真是好生令人敬服”
听她这样一说,宝玉立时回忆起了那日陈府一战中,那名魁梧而残忍的大汉.宝玉一晒淡淡道:
“怎么,苏姑娘莫非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
苏小小叹了口气,她乌黑的头发软顺垂着,映衬着幽幽的灯色,如同一道温柔的瀑.然而那对灵动的眸中的漆黑却是分明蕴藏着笑意.
“小小一介弱女子,问罪之言不知从何说起?之所以前来,实乃有一事相询.”
这一转念间,宝玉的心底实在也不知道千回百折了多少个念头.诚然,在方才苏小小未主动出手暴露身份前,他都实在未想到这颠倒终生的京城第一花魁居然身负高绝武功,最可怕的是,她给人的感觉是和日前袭击自己的那名大罗教圣女如出一辙!
宝玉目光闪动,将手负于身后,悠然道:
“哦?是吗,我可向来是不肯白白回答人问题的哦?”
他此时与苏小小谈笑风声,其实对面前这美貌女子的话半句都没有相信.早已不动声色的发出了暗号要手下小心戒备.
苏小小在这风尘中混迹,又怎会看不出宝玉的口是心非,嫣然一笑道:
“看来公子对我哦那位师妹戒备得很深,因此对奴家才这样防范.”
她在说话的时候,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宝玉的眼睛.神情却娇媚得令人砰然心动.
“既然这样,我也就直说了吧,自从同公子在金陵一战后,我那位素来不大成器的师妹忽然实力大涨,偏偏目睹那一战的经过的人又慑于教中严令,不能泄露出只言片语.可是小小实在对此过程很有兴趣,不知二公子能否满足妾身的好奇心?”
宝玉与身旁的焦大迅捷的交换了一个外人看来难以猜度的眼神,然后扬了扬眉毛,他此时的神情仿佛是一个看着一只落入自己掌心蝴蝶的狡黠顽童.
“哦?真是这样吗?不过我若是能够满足小小姑娘的要求,不知我又能得到些什么回报?”
苏小小见了宝玉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
“面前这男子果然是平生遇到最难缠的对手之一,无论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得毫不逊色于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
本来在这种勾心斗角中,苏小小也自信不逊色于任何人,只恨她却没有多少时间来同宝玉来进行这样的拉锯战!要知道,她今夜能够随同纳兰过来赴宴,实乃天津出了件长老暴卒的大事,教中急调柳梦一行前去调查,自己这才能得机前来!倘若错过了这大好时机,柳梦一旦赶回来得知此事,那么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此时既然已势成骑虎之局,没有了退路的苏小小却也只得在宝玉面前作出忍让.她却依然笑靥如花:
“不若这样?若二公子能告诉我那日陈府一战的详细经过,我便奉上一个对公子目下急欲得知的消息如何?”
宝玉目光似刹那惊过的闪电一般一闪:
“比如?”
“比如您那几位红颜知己的现状.”
宝玉的目光转为森寒,紧紧的盯着苏小小的眼睛,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道: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苏小小娇笑道:
“公子麾下两大智囊中,吴用精通律令筹划,擅理内政,贾诩贾文和深谙谋略算计,将聚贤庄打造得似铁桶一般,更将大观园中的薛林二姝保护得水泻不入.”
说到此处,苏小小很风情的掠了掠发:
“不过,若是有人向上进言,要将薛宝钗与林黛玉选为秀女呈上呢?贾文和总不能给皇上下那种令男子不能人道的药吧?”
只听得“啪”的一声,水花四溅!却是宝玉心神起伏下,不觉间已将手中端的茶杯捏破开来.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一转瞬间面色已转为常态,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苏小小展颜一笑道:
“好.成交.”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的是,按照你说的情况来看,就算你知道了她如何急剧提升实力的方法也没有用,因为她突然变强之事,似乎乃是我无意中造成的.”
苏小小面色微变,宝玉给出的这个答案虽是在她意料之中,但是答案真的得到亲口确认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莫名激动与心悸.
师妹的资质素来便在我之下,若我能够得到这种增强实力的方法………
那种受到了致命威胁而渴求强大的心情,若不是身在局中之人,是很难体会得到的.
接下来,宝玉却也不隐瞒,便将那日在金陵与柳梦交手的情形一一对苏小小道出.后者聚精会神的听着,认真得连半个字也没有落下,间中还提到了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而宝玉念及那日场中的详细状况也迟早也会为面前这大罗教中身份重要的女子探知,因此除了关系自身秘密的话题,其余能说的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小小听完以后,也不由心中有些存疑,惊疑的打量着宝玉道:
“看不出来你年方弱冠之龄,竟然能同手持教中神物赤月匕,全力出手的师妹相抗衡!”
宝玉淡淡道:
“这世上让人料想不到的事多了,比如纳兰万万也想不到,他所倾心的纤纤弱女子居然也身怀绝世武功,更是大罗教中地位尊崇的三大圣女之一!”
宝玉此言显带讥嘲,苏小小却也不动气,转首望着窗外的黑暗,良久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失神的苦笑道:
“什么地位尊崇?现下的人都是些顺风倒的墙头草,师妹一得势,还能站在我一方的人立即十中无一,日前她进入我居所整整三个时辰,竟无一人前来予我报信!以至于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世态炎凉,一至于斯!”
苏小话的时候,花容惨淡,神色凄楚,发还是柔顺如黑色的天河瀑布一般的倾泻着,整个人却无由的令人联想到一个荏弱无依的梦.她的眉宇间还多了有一股掩映不住的悒色.就仿佛花在盛放到最灿烂的时候便先预知了凋零将至的那种无奈.
看了她那愁苦的模样,饶是以宝玉的城府定力也几乎主动脱口而出:
“好,我帮你!”
幸得他反应奇速,将这四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强自收慑心神,淡淡道:
“小小姑娘的意思,在下自然明白,不过也得知道这世上当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苏小小闻言泫然若泣,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愁声道:
“如今师妹大权在握,我已被完全架空.哪里还有能力承诺什么报答之事.”
说到此处她俏脸微红,轻咬着下唇以细若蚊鸣的声音道:
“如果公子一定要什么报答的话,若不嫌妾身蒲柳之姿,愿…….愿以身相报.”
看了她那楚楚可怜,任君采摘的模样,宝玉心中也不禁一荡,脑海里却明镜似的,轻声微笑道:
“你这等人才相貌若都算得行是蒲柳之姿,那这世界上也就没有美人了.不过这招美人计对我是没用的,一旦我帮助你将实力增强,你第一个杀的便是我!因为我既然能帮你超越你师妹,自然就能反过来再次让她赶上你!”
苏小小心中一寒,宝玉听了自己开出的条件后,却毫不避忌的一口将两人间最致命的关窍点明出来,显然是摆明无相助之意了.她面色一沉,淡淡道:
“如此说来,二公子是要见死不救了?”
宝玉本来已然懒懒的转身向大厅中行去,闻言霍然回首,目光锐利如刀:
“不错,你待如何!”
第二部第二十二章动心
苏小小妩媚一笑,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支晶莹剔透的腊梅花,在窗户透射出来的灯色里灼灼生辉,看上去也不知道是娇靥映衬着梅花,还是梅花烘托着人面.
她的眼睛眨了眨,宝玉顿时一阵恍惚,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她那一对深邃而清灵的眸子,似一个令人强烈心醉的幻梦.苏小小看着宝玉的眼睛,双颊略略泛起胭脂也似的粉红色,当真是说不出来的娇媚可人,她柔声道:
“二公子,你难道真忍心不帮帮我这弱女子一把?”
宝玉浑身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心中交战,他眉心正中的那点红痣鲜活得发亮,却忽然又黯淡了下去!这只因为与他合体的那柄神兵在对面的苏小小身上,竟然感受不到任何敌意!连近在咫尺的焦大也只觉得宝玉有些反常,万万没有想到苏小小已出了招!
无形的招!
若是面对面的相斗,宝玉的毅力与坚韧,实非常人所能及,因为他自小便在生死困厄中艰难挣扎,神经早已被锻炼成了钢丝一般.他对敌时不屈的斗志,简直就似一把烧红了的刀!
然而正是因为这点少年时的经历,也造成了他另外的薄弱一面!
情感方面的脆弱!
从他对待身旁女子便看得出来,从袭人晴雯,再到后来的黛玉,宝琴,几乎是只要对他真心投入了感情的女性,宝玉几乎都是来者不拒,也同样回报以她们炽热的感情!他实在是一个多情而从来未受过挫折的人!
苏小小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同时也因为宝玉是否全力相助实在关系到了她的生死未来,所以在那拈梅微笑的刹那,对面前这个桀骜而超卓的青年不惜施展了大罗教中的秘传最强惑心之术!
相应神术!
寻常媚术,通常是以外表的色相来诱惑男子,这却是最下乘的,较高一些的便是用言语,气质,等旁敲侧击,而传闻修习到了最高层次媚术的女子,反倒心如止水,端庄神圣,冰清玉洁,凛然不可侵犯,哪怕是一颦一笑间也足以令世间男子心摇神驰.
而大罗教昔年有一位圣女也是生得千娇百媚,颠倒众生,偏偏对众多追求者不屑一顾,却苦恋上了一名看破红尘的僧人,她日思夜想,也是天姿过人,冒着心神失守的巨大危险独辟蹊径,将对那男子的深深痴情融会在了媚术中,果然成功将之打动.两人双宿双fei,厮守一生自不必多说,只是从此这门奇术也在教中流传下来,取名为相应神术.暗寓心心相应之意.
自此术创立数百年以来,共有三名圣女曾经对男子施展过此术,无一失手,然而她们也可以说是虽胜尤败.只因此术虽然所向披靡,却要施展人付出自己的真心爱意,在征服了那男子的心的同时,也要无可避免的似飞蛾扑火那般爱上他!
只有付出自己的真心,才能博得对方的真爱.这原本就是这世间颠覆不破的公理!
这也是这门奇术罕有失手的原因!
两人无声对望.
目光炽热而激烈.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媒介,将两人深心中的那种寂寞感觉尽情发掘出来熊熊焚烧.宝玉仿佛能直接感知到面前丽人心中最深的角落中,体会着她对自己的那种缠mian无尽爱意.他起初尚能勉强自持,告诫自己要慑守心神,不要中计,但终究随着那一波波汹涌袭来的情感风暴与感情防线上的脆弱而导致心神完全失守!
相应神术的本质便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以一见钟情的方式将心中真情倾泻向接受此术的对象!
此时亭亭立着的苏小小,给人的感觉便似在极深的夜里渐渐湮远的一首轻柔的幽幽的歌,是那样的飘渺无形,那样的难以捉摸.偏偏在你在众里寻她千百度之际,却竟然醒觉她已撞入了你的心底.
花要在阳光灯色下才开得璀璨艳丽,然而苏小小哪怕在这暗淡的光线下,也柔媚得夺人心魄!连被余波所及的早已是古井不波的焦大心中,也仿佛惊鸿一掠似的闪起一股不朽的惊艳感觉!
宝玉怔怔的立在那里,眼中闪动的情绪却是复杂而多变的.有着激动,犹豫,叹息,甚至是迷恋,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情绪是在一面不甘的挣扎着,一面却是坚决的向着苏小小以她的艳丽,笑靥,妩媚当然还要加上真情所编织的罗网中缓缓坠落了下去.
深深的坠落了下去.
这骨子里高傲非常,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男子,终于尝到了被情感俘虏的滋味.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自觉的渐渐缩短着.
终于,宝玉拥住了身前这个痴痴的女子.而苏小小,也是平生第一次这样心甘情愿的偎依在男子的胸口.直到宝玉抱住她之后,这才发觉她的身材其实也是高挑而丰腴的,触手之处传来的那种心神荡漾的温软感觉,实在直接入心入肺的镌刻进了感官的深处,像要永垂不朽的深铭在生命里.
深情在安静的酝酿着.
对于宝玉来说,在这短短的瞬间里,对于身前女子投入的感情只怕是平生中最多的了.
然而苏小小的内心中却突兀的浮现了一个影子.
一个从容而飘逸的影子.
纳兰的影子!
对于这名恋慕着她的年轻俊逸公子,直到现在感情像潮水一般宣泄向宝玉之时,苏小小这才发觉,自己的心中其实也是有着他的影子的!
原来在他无声无形的感情攻势里,自己也即将成为了俘虏!
两个男子的影子在她柔软的芳心中作着无声的交战,交替的占据着上风,偏生鼻中传来的却是宝玉身上那股陌生而扣人心弦的强烈男子气息.这自幼便心如止水,精修惑心之术的大罗教圣女,终于也尝到了为情所困的苦痛滋味!
迷惘,以及那种内心仿佛要被强烈撕裂的剧烈痛楚感觉.令得苏小小整个娇弱的身子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伤心绝对比伤身要痛!
在这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里,她面色苍白的紧紧咬着下唇.甚至想到了死!
她甚至浑忘了迷惑宝玉的本意,只想急切的从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楚里抽身出来.心中顿时下意识的冒出了一个保护性的念头,这念头随之如燎原之火一般迅速蔓延!在心底深处呐喊着:
“杀了他!杀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其实这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念头在苏小小的痛苦的心中升腾而起不过短短数秒.而苏小小也根本没有要将它付诸实施的念头.但是拥着她的宝玉眉心中的红痣却忽然鲜活的一闪,全身一震!面色顿时煞白得跟庭中的雪一样.他松开了手,身子摇摇颤颤,退了一步,痛楚的咳了一声,又再退了一步.
杀机一起,宝玉眉心中的神兵立时便有所感应,立即示警!何况两人正处在心神水*融的默契里,苏小小心中的念头,自然也逃不过宝玉思绪的感应!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你给一个人希望,再亲手将那希望毁灭!
宝玉艰难的喘息了两声,他穿白色长衫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洒脱,而举手投足里更是无形的流露出一种无形的潇洒.
只是,他现在脸上的表情,跟“从容潇洒”却完全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像身受了极大创痛似的,脸肌也抽搐着,好一会儿才平伏下来,又过了半晌,深深的吸了口气,象是要竭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双手微微的颤抖着,终于开了口低声叹道:
“大罗教圣女,果然名不虚传!”
自此,两人又相距数丈,两人依然相望.只是不知是为了相望而相望,还是为了相忘而相望?
宝玉在想什么?
苏小小又在想什么?
他们的心境,像这院里一地静静倾落的月华,还是象天上飘渺难测的浮云?抑或是庭中盛放的梅花?
不远处欢宴上传来的隐约喝彩与热烈气氛,荡漾在空气里,把人生中许多不甘成空和不愿落空的意愿.烘托成分外的落寞与凄伤.或许宝玉的心里正在想着:我今日与苏小小的邂逅,是不是南柯一梦?究竟是我在梦中,还是梦在心中?或许苏小小心中也在想:她在此时此地与宝玉的相逢,是不是独在梦中?
既然是梦,当然就有梦醒的时候.
宝玉缓缓抬头,眼神奇特,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我只听人说这世上情感最伤人,却始终不信.今日………今日却…….”
苏小小脸上闪过了一阵想笑,但又想哭的神情,她那般弱不胜风的站在那里,仿佛是一片随风舞落的即将凋谢的花.
宝玉转身,缓缓离去,他其实很想回头,偏偏又不愿回头.因为他实在不忍/不敢看见身后那凄婉的女子身影的轮廓被渐渐的蚀刻,模糊在了黑暗里.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那种想要拥住她的冲动!
事实上,突如其来的爱情的汹涌退去以后.残存下来的本就只有惊天动地的
寂寞.
…………………………………
盛宴未散.
甚至可以说正到高潮的时候.
场中群芳为了争夺名利,已经以一波一波的别出心裁,将这场宴会掀起到了最热切的时候.
然而对宝玉来说,满堂宾客,杯恍交错,欢声笑语交织成一张隔离人心的冷漠的网,分外有一种比曲将终人即散更强烈的凄凉.他此时才明白,原来爱情也是一把双刃剑的含义.
尤其,当这爱情是以一种一见钟情的方式被突如其来强加入心中的!
风过尚且要吹动落叶,不能作到不留痕迹.何况是这突然爆发的爱情?怎能若清泉过石那般的说忘就忘?
“她原来是想利用我.”
这个消息在这男子的脑海里不住的回荡着,一念而逝后,抹过他心的却是如潮水退尽一般的空旷哀凉.四周里咫尺的鸣响,分外使得宝玉神智清晰的明了时光渐去的清晰片段.这世间万物蓦然间仿佛再难与之沟通.他凝视着面前精致杯中的香醇的液体,怔怔的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整个人似乎落入了一场将醒而未醒的惨淡梦中.一种麻木而厌世的悲哀就仿佛酷冷的冬一般充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本来款款深情的怀中人,
却是暗藏杀机,心怀叵测的.
这是何等凄凉沧桑的悲哀!
可是佳人肌肤上那股独有的温软与香味,依然深刻的留在石平的记忆里.他不愿意回忆先前那种两人相拥的动人滋味,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要去留恋的回味那种奇妙的感觉.
或许,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最好的把.
这时候,焦大在身旁缓缓咳嗽了一声,将茫然的宝玉自思绪中拉了回来.这忠心耿耿的老仆轻轻的拍了拍宝玉的肩膀,递上了一张折叠得十分精巧的便签.
宝玉却没有接,淡淡的说:
“她走了?”
焦大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宝玉轻轻的展开了那张纸签,这一刹那,他创伤的心似乎又因为纸上带着的那股淡淡而熟悉的香气抽搐了一下.
纸条上只写着两句话,寥寥数字.却仿佛两记重锤一般轰入了宝玉的心中!
“十日后将征选秀女.”
“明日将召君面圣.”
第二部第二十三章陛见
宝玉默然了半晌,霍然立起身来,缓缓的踱着步.场中的宾客的注意力依然专注于那名与阮梦儿齐名的名伶何巧巧身上这热舞中女子眉目里洋溢的风情与诱惑,就仿佛是春日里正在盛放吐蕊的一朵鲜花.实在灿丽得令人侧目.
然而宝玉看着她曼妙的身姿,心中却忽然无声的涟漪起一阵心痛,就好似多情的风突如其来的拂过无情的水面:
“若是由苏小小来跳这支舞的话,那种身姿,那种容貌,那种风情......又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别样绮丽啊……..”
然而与此同时,宝玉的脑海里却理智的判断出,苏小小留给自己便签上的话当所言无虚无论是谁若要骗人,绝对不会说出第二天便能立即应证出真伪的谎言的!
何巧巧一曲舞罢,虽然佳人已去,余影尚历历在目,顿时赢得满堂彩声,这女子歌喉略逊,却能凭借高绝舞技脱颖而出,挤身于京中名媛之列,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阮梦儿却不失时机的偎依到了宝玉的身旁,似一只温柔的猫一般轻轻捏搓着他的肩膀,使人深刻的生出一种急于呵护的温怜之意.
当然,至于选取什么方式来呵护于她,那便要因人的喜好而异了.
宝玉拥着她,却猛然觉得对怀中的温香软玉有些味同嚼蜡.按下心中这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他还是温柔的道:
“你可是有些担忧今晚夺不了魁?你且放心,苏小小方才已经走了,不会出场.”
说到苏小小这三个字的时候,宝玉的心中忽然又像被什么极尖细的东西针了一下,立时传递过来一阵很锐利的疼痛.这类不经意的仿佛是提醒着什么般的一击,实在是宝玉所防不胜防的事实上,对于男女情爱间的挫折几乎茫然若一张白纸的宝玉来说,便是想防也无从防起.
阮梦儿却未觉察到身旁男子那惊鸿一掠一般的皱眉.闻了宝玉之言顿时转愁为喜,她心中的隐忧既去,自然宽怀下来,全身心都放在取悦身旁男子上.宝玉略一宁定,便回过神来,看着怀中小鸟依人,温柔美貌的阮梦儿,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歉意,指着厅中桌上热气腾腾的白味汤锅微笑道:
“阿阮,去给我烫几个四喜丸子来好吗?”
阮梦儿温顺起身行去,一面回首好奇道:
“是这个珍珠丸子吗?怎的平白的给它添了个四喜的名儿?”
宝玉笑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小的一个肉丸,它一共要经历四大工序,首先得将精选出来的秋蟹洗净去硬壳、杂物,与苤菜根一齐舂细,洒上少许清水并加盐、蛋清拌匀,用手搓成姆指大小的肉丸子.然后投入三十年老酒里以去异味,接着在上面滚上精制的糯米粉,下锅略炸,最后于其上淋上新樱桃蜜汁,待那粉红色完全吸收后方才算是大功告成,乃能摆上桌面.有意于此佳肴的宾客,先得于见其色而目喜,再嗅其香而鼻喜,食其味而舌喜,最后思其妙而心喜.四喜之名因得于此,不过那制作此点的烦琐过程,也实在令得料理的厨师颇费心力.”
阮梦儿见宝玉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述做法,心中甜蜜非常,喜孜孜的去火锅里烫了几个宝玉最喜欢的这四喜圆子,仔细吹去热气,自己再尝了尝温度,觉得正好,方才坐在宝玉腿上,在凑上香唇,丁香暗吐将美食度将给他,这样的香艳旖ni,柔腻体贴,当真令旁边的人艳羡非常,混忘了宝玉吉凶未卜的前途,只恨不得立时同他对换个身份.
………………………………..
该来的总是要来,正如要去的留也留不住一样.
在这场哪怕在数年后还为京师圈中贵族子弟所津津乐道的狂欢盛宴完结后不到四个时辰后.那张牵动了不知道多少人紧绷心弦的圣旨终于如苏小小透露的情报那般姗姗而至.
同上一次相比,这张圣旨的内容却要丰富得多,也要公式化得多.宣读那太监骈五文六的尖声慷慨激昂了整整小半个时辰,这才停止对跪在地上的宝玉,典韦等人耳膜的轰炸.
实际上,宝玉心里明镜也似的,这张圣旨中所有堆砌的词藻其实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意思:
“宣贾宝玉马上进宫陛见!”
宝玉三叩首,躬身接过了圣旨,一切做得都完美得哪怕是最苛刻的人也不能从中挑剔出些什么不是来.他的手稳定,干净,干燥.混身上下流露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稳重.此时吴用早已将上下一切打点妥帖,那太监以及随同来的侍卫,无一不收到一份重重的厚礼.而这些人自然也知道宝玉身后有陈阁老与军中元老支持,心满意足下,自然笑逐颜开,并无丝毫矜持刁难之意..
一路上,宝玉却对于朝堂上的那些甚至可以干系到自己生死的事务完全抛开不谈.相反他却对前来传旨的那名太监王耻所滔滔不绝的日常生活很感兴趣.例如:某某殿上值日太监又受罚了,御厨房中的厨子那日又领命彻夜值守以备传唤,素日里本来深受宠爱的贵妃又受冷落等等这些琐事
斯时清朝以太监为鄙,太监之名越是卑贱,其担任的职务也最为紧要,这王耻能混上个这名字,也算得上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宝玉这名出手阔绰,前途难定的世家子弟面前一来要显示自己能耐,二来也存了交接的心思,三来闲话的乃是自家事情,也不是什么宫中机密,自然在宝玉的巧妙引诱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和盘托出.
旁边陪侍的吴用看似在闭目养神,不动声色,其实脑子里却在将王耻所以吐露的这些宫内琐事迅速分门别类,一一加以分析料理实际上,要分析,判断出一个人真实的心理状况,莫过于从他的日常琐事来着手!这样得出的答案,才是最接近于真实的!
比如,若是在皇帝身边陪侍的太监频频受罚,则可以推断出皇帝心情烦躁.御厨房的厨子彻夜值守则表明了皇帝饮食无度,食欲不振.而宠爱的妃子受到冷落固然有可能是她言语欠当而失去宠爱,更有可能是皇帝心中有事悬而未决,无心女色!
当王耻得意洋洋的说到皇上今日早朝前还夸奖自己做事勤勉,赏了他双月俸时.宝玉表面上还是和气而从容的笑着,眼神却迅快的与对面的吴用相触了一下.双方就在这一下乍惊的对望中达成了共识!
皇帝已经在关于北方战役里关于宝玉问题的处理上,
下定了决心!
午门下马,宝玉一行于四名身着禁宫服色小黄门的引领下,在长长长长的阶路上前行着行走的速度因为路途的遥阔而被无形的烘托得缓慢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巍峨森严的宫殿彩饰,宽阔得边际几乎都隐约在晨曦的朦胧的广场,宏大壮丽的建筑,无一不在诉说着这绵延传承长达几千年的帝王的威严.更以一种沉积隐晦的方式坚决的压伏着睹者的剽悍锐气!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虽然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这一刻的到来,但是真正到了身临其境之时,宝玉却还是免不了的有些紧张心跳.
然而他脚下却行得极稳,极沉.
每跨出一步的距离都与上一步毫厘不差.连呼吸也匀细棉柔.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能够安稳恬淡,宁定人心的气质.以至于随在他身后的吴用,典韦等人都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节奏前行着,分享着他的心平气和起来.
前方便是金脔大殿.
广漠的广场上浮荡着一种敬畏着的寂静,两排长得似乎看不见尽头的当值禁军涛分逐裂的自中轴线上整齐的分裂出一条通往宏伟的勤政殿的道路.此时朝阳冉冉升起,耀得殿上的琉璃瓦金碧辉煌,连带映照给宝玉的白衣上也镀了上一层明丽的金边.
此时遥遥的传来一声传召声:
“宣……..金陵聚贤庄团练使贾宝玉………觐见!”
宝玉从容的回望了满面忧色的典韦与吴用一眼,忽然微笑着道:
“看来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他的笑容温热,但闻其言外之意,竟是流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桀骜潇洒,睥睨不羁的强烈锋芒!
第二部第二十四章舌战
宝玉一步一步的沉稳行入巍峨森严的金脔殿中,这里便是整个庞大国家机器的心脏,从此处发出的一道诏书,一个命令,很有可能便导致千百万人无家可归,无数热血健儿的鲜血淌满大地.宝玉刚刚踏入这宏伟的大殿的时候,心中忽然泛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那是一种当临绝顶,小览众山的奇特感觉!
这或许是每个初次踏入这国家的权利颠峰的人都会具备的感觉把.
然而心中的思绪万千,却毫不耽搁宝玉觐见的一应礼节.肃容,整衣,三呼九叩,一切做得中规中矩,毫无纰漏.加上他人本来俊秀飘逸,衣冠如雪,在满堂琳琅满目的朝服中出众非常,实给人以鹤立鸡群的感觉.更似给这暮气沉沉的朝堂吹入了一阵清新的风.
殿中静得似乎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数十丈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威严的苍老声音:
“你,就是贾政的二儿子贾宝玉?”
宝玉心中一凛,这说话的分明就是以严刻著称的雍正了.他也不敢怠慢,必恭必敬的拜伏在地,黯然道:
“因为宝玉实在顽劣不肖,因此…….因此………”
说到此处,语声已带哽咽.
“在半年之前,父亲已将我赶逐出家门.言明我此后所为与贾家再无关系.”
雍正闻言默然半晌,隐约的呛咳了两声,似乎追忆起了少年时候的往事一般,歇了半晌才淡淡道:
“顽劣不肖.恩,不错,你倒也当得这四字考语.”
雍正这句话一出口,宝玉心中顿时一沉.果然,立即便有一名身穿孔雀补服,头带三品花翎的官员排众而出,正眼也不看旁边的宝玉,沉声启奏道:
“臣正要上表,请将贾宝玉当堂拿下,以肃京师中由他引发的奢糜浮华之风!更要治他妨害地方,强暴民女之罪!”
这九门提督首先发难,显然是为那义女韩千雪抱不平来了.接下来既然有人领头,顿时一众官员争先恐后的排众而出,其中既有六皇子的嫡系,户部尚书刘仰林义气正辞严的弹劾宝玉身涉赵月林命案中纠缠不清,聚众淫饮.更有在北方担任要职的军方实权人物举发宝玉擅杀大将,私分军饷,纵容部属,等等等等.
一时间,各种不利的舆论铺天盖地而来,仿佛纠缠的搅扰成一张密实的大网将宝玉裹在中央.哪怕是离他比较近的官员,也能感受到那种几乎压迫得人艰于呼吸的庞大压力,以至于不为人察的后退了数步.
而宝玉,依然默默的拜伏在殿心一言不发,就好似一块任凭风吹浪打的礁石,本来就横亘在了那里饱经风浪吹打了几千年,而且更会这样坚韧顽强的继续沉寂下去.
雍正面无表情的默默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比冰还冷,比霜还寒的凉意。
没有表情,有的时候反倒是最能表达心中感情的时候。
这个已经君临天下整整四十年的君主忽然开口:
“贾宝玉,抬起头来,朕要看看你这个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宝玉应声缓缓的抬起了头.顿时,大殿中人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抬头前的宝玉的整个人都变了
似蛹化为蝶一般!
先前的他似是空落的,就如同一个人失却灵魂,丢掉了主心骨,就似一幅本来一直裱在卷轴里的泼墨山水,空荡荡的只留出了卷轴的中央的那一大块茫然的空白。
而眼下他抬头起来,嘴角旁偏偏还挂了一丝淡淡微笑,无由的使人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充实感觉。仿佛这样充满自信的他才是完整的.
这样的他,才是那个才华横溢,一战奠定此次北方战役的英悍青年!
宝玉轻轻的舔了舔下唇,旁人忽然觉得他雪白的牙齿很尖利,而这个动作像煞了一头温文尔雅的狼!
雍正叫他抬起头来,他便霍然昂首,毫无畏惧,坦然的看着眼前数丈外的手握自己生死大权的统治者!
……………………………….
在宝玉眼里的雍正,神情阴翳,身材也甚是干瘦,明黄色的龙袍着在他的身上反倒略显得空荡漂浮.
然而他的眼睛精亮,鼻子也呈鹰勾状.
他的习惯便是抿着嘴,定定的看一个人,被看的人顿时就会有一种连五脏六腑都被看得通透的错觉.加上那种迎面逼来的那种帝王特有的压迫威仪.于是敬与畏便自然而然的升腾了出来.
而且是畏多过敬
“他很疲惫.”
这便是端坐在龙椅之上,威严似不容亵du的雍正带给宝玉的第一个念头.
不知怎的,宝玉具有某种极其敏锐的饶开事物那扑朔迷离的表面现象,直接捕捉其本质的可贵能力事实上,这能力在错综复杂的战场上也帮助了他多次.
在宝玉的眼里,面前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被自动褪去了一切神秘的光环.他的本质却还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不堪重负包袱的疲惫老人!
在雍正严刻的目光扫射下,宝玉宁,定,他毫不避忌的回望着,目光清澈得似乎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两人相望良久,雍正的眼神里忽然有些散涣,从中透出一丝火热,一丝追忆,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赞羡!
每个男人都有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辉煌青春时刻.或许是面前这桀骜不驯的沉静少年,共鸣起了雍正阴埋于内心深处的回忆吧!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的莽撞胆大,肆意妄为.
曾几何时,我的斗志,也是若他这样一般,哪怕是被火焰灼烤着,也当是一种必经的历练。绝对不会有半点的后退与惧怕!
那逝去的年华……..那叫人留恋的热血沸腾青春岁月啊!
大殿里一片肃静,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又似一个自然而然的空白断点.没有人知道面前的帝王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阶下哪怕跪着的这个与众不同得散发出英风锐气的少年在盘算着什么.
终于,雍正眼神复又凝聚,缓缓谓息了一声他本来极少作出这种叹气动作,可是不知怎的,在面前这个还是待罪之身拜伏在阶下的少年面前,自己的老迈便被变本加厉的压榨了出来.
“你还有些什么话要”
雍正漠漠的望着殿外的蓝天,淡淡的道.旁边一名侍卫应声而出,手中托着一个盘子,将两份经过了刑部,兵部共同整理的折子递到了宝玉面前.
宝玉若无其事的接过来略翻了翻,很干脆很直接的说:
“我没有话什么好说,上面写的都是事实.”
他这个回答显然大出殿中众人的意料之外,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就连雍正也眯缝起了眼,阴冷的道:
“你可知道,就算抛却刑部折子上列举的你来京以所做的那些劣迹,单凭兵部所呈的折子上写的那擅杀上级,私吞战利品等等罪名,你便死一百次也不够?”
雍正这一板起脸来,仿佛整个金脔殿中的气温瞬间都下降了数度,以至于自外间射入的灿烂阳光看来都不那么夺目了!
宝玉淡淡一笑,这笑容里却带了一股说不出的落寞孤清之意.他微微偏着头,神色里似有几分厌倦,又似乎有几分讽刺.
“这折子里写的事实确实件件属实,看得出来,兵部拟定这折子这位代群大人文才很好,应该在其上煞费了一番苦心.”
他在说到文才很好,煞费苦心这八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调.讥刻之意呼之欲出代河在北方一线战场上,也是下辖三镇的统兵大将!宝玉言语皮里阳秋,表面上似在夸耀他的文才,实际上则是在嘲讽他只会耍嘴皮子而已.
代群也在与会朝臣中,听得这等言语,立时面皮都涨得通红了,也不顾礼仪,恼羞成怒排众而出,戟指宝玉厉声道:
“你这目无法纪,散漫妄为的狗才,如今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宝玉晒然一笑道:
“说到呈口舌之利,似乎还是大人略胜一筹,小子听说当年大人镇守云南,被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连据守之地都丢了,却因为将折子上屡战屡败四字改成了屡败屡战,因此得以身免.当真好生令人佩敬.”
“啧啧,却不知道无论再怎么改,再怎么将败字翻来调去,结果却还是败了.”
代群乃是满清开国元勋代善的后人,在朝廷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因为脾气火暴,大多数人都畏他三分,何时被人这般面对面的直揭疮疤过还是在济济同僚面前!宝玉话尚未说完,他已气得连头上青筋都如蚯蚓一般盘曲暴突出来,以手指着宝玉,目光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溶解掉一般,相信若不是在这朝会之上,一番污言秽语早已脱口而出.
宝玉冷笑道:
“大人弹劾我私吞战利品,不错!加上最后一仗从木华黎的中军中缴获的元人军饷,我的确私吞了整整一百三十六万两白银,然后将之均分给了出生入死,追随于我的那三千名士兵!那又如何!木华黎中军营帐在代将军面前整整耸立了十余日,当时各位将军若是眼热,有的是机会前去拿取,又何必便宜了先收复山海关,再强行军数日急急赶来的我?”
说到此处,宝玉的眼神转成针尖一般的锐利.
“不过,我似乎记得,在两军对峙的那十余日里,代将军与你那所属三万余人,似乎都以殿后的借口,一直蜷缩在最后方吧.小子却要奉劝代将军一句,风险和利益素来都是成正比的,又想要安全,又想要立功,这世上原本就没这等好事!”
宝玉上面的话一出口,雍正稀疏而花白的左边眉毛顿时以一种利剑出鞘的方式微微一跳,本来深沉忌刻的眼神也更加阴翳!
不待又急又气又怒又急于分辨的代群开口,宝玉却又若无其事的道:
“大人折子上口口声声说我违反了军法.应当严惩!不过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宝玉说到这里,忽然笑得像条小小的狐狸.
“小子却是奉义父之名,前去探问徐世叔的,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团练使.从来就未曾参军入伍过,军法二字顾名思义,自然是为军所设.与我一介协助金陵官府维持治安,靖宁地方秩序的小小团练使似乎沾不上边把??”
宝玉此言一出,凡是参与了弹劾他的官员均是心中一沉一堵!知道于此事上已然被此人钻了个难以觉察的空子,轻轻易易的从这道指控中滑脱出去.代群又惊又怒,方欲开口,另外一名四十开外,浓眉大眼,沉稳干连的武将却抢在他的前面截住话头,起身上前一步冷笑道:
“那么你残忍的杀害鲍将军又该作何解释!此事乃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足有数千人亲眼目睹!”
宝玉在心中惋惜非常的暗叹一声情知面前这男子乃是劲敌事实上,若是任那暴躁粗野的代群继续在战利品问题上纠缠,自己未曾加入军队乃是千真万确,有允祥为证,两相辩驳牵扯下,将挺身而出,赶赴国难的义勇军这等辉煌的光圈套在自己身上也绝非难事.
第二部第二十五章难题
危机袭来之时,常如寂寞。
寂寞恒常是你自己一人,孤单面对。
热闹繁华时却总有多人与你共处。
但是其实那个时候,有知性的人还是寂寞的。
人聚如蚁,却无人能与你心灵契合,甚至互相之间勾心斗角。或冷眼旁观,或白眼相看。这种在大热闹心中的落寞,才是真正悲哀的大寂寞。
而宝玉的心中,此时却涌出了一种骄傲而温热的情谊。
时穷乃节现。
在这个旁人看来他已面对质问走入了无法应付的死胡同的时候,宝玉却依然感觉到,这大殿内外,还是有几人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或明或暗的以一种顽强的执着支持着他。
很多东西要有参照物来烘托才能分外的分明出它的可贵。
如美与丑,香与臭。
信任亦然。
在当前这种冷冷得近似于刻薄的残酷气氛里,还能坚持着自己的观念,一如既往的支持着他的人。
这才最是难能可贵的。
宝玉冷冷的看着面前那名满面怒容,义愤填膺的武将,旁人只道他即将开口数落鲍雄素日里贪污凶狠,昏庸无能的劣迹此正中了他们的下怀,须知杀人偿命乃是自古流传,天经地义的公理,何况是在军法森严的军队里!宝玉不过区区一介团练使,以下犯上更是罪上加罪!
再退一万步来讲,鲍雄位高权重,即使他被坐实有罪,也当由御使或者军法处来处理定论.除此之外,北方战场上哪怕是徐达亲至,最严重也只能剥夺他的军权!旁边的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已是磨刀霍霍,只等这个看来心高气傲,口齿刻薄的可恶小子自投罗网,之后群起而攻之.
谁知宝玉默然半晌后,眼睛虽然还是与那武将半步都不肯退让的相视,神情却转变得有些哀伤起来.他口唇颞颥了半晌,忽然悲伤道:
“不知这位大人口中所说的,可是在北疆殉国的鲍雄鲍将军?”
听了宝玉这奇兵突出的一句话,殿中诸人顿时面面相觑,个别人心里更是泛出了一种荒唐非常的奇特感觉那就好似猎人眼睁睁的看着一只肥大猎物轻易挣脱自己苦心预设的陷阱的极度难过,懊恼得攻败垂成的难受感受!
出来质问宝玉那武将顿时楞了一楞,显然他也未料到面前这本来尖锐得锋芒毕露的青年竟会如此来了个大逆转的回答,不过他也乃是应变奇速之人.立即愤然道:
“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亲手杀害鲍将军之事,一共有数千双眼睛亲自目睹!定是赖不掉的!”
宝玉略扬了扬眉道,不怀好意的微眯双眼道
“哦?这位大人说得言之凿凿,似乎是亲眼目睹一般,只是不知有何凭据?那日我随溃败的乱军奔逃,无意中遇到了鲍将军的残存所部,正当鲍将军邀我前去议事之时,他身边的副将何为松,刘万任等人原来是元人一早伏在他身边的内应,见大势已去,元人将至,纠合了在场的其余三人顿时发难.鲍大人当场卒不及防,身负重伤,喜得在下略通武艺,联合了另外忠心为国的周修威等三名偏将,将一场叛乱扼杀于摇篮中!”
他滔滔不绝的说这番话的时候,时而低沉惋惜,扼腕长叹,时而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当真有令人身临其境的感受.只是一旁心怀杀机的人却是听得怒火中烧,几欲立即站出来反驳于他.岂知宝玉语声又忽然一转,变得悲伤低沉:
“只可惜鲍将军终因伤势过重,血尽而亡……..”
“此乃鲍将军殉国的真实经过,在下亲身参与,往事似还历历在目,只是大人口中所指的残忍杀害四字,实在有混淆黑白,指鹿为马之说,大人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宝玉实在不敢领受,原句壁还.”
宝玉这样突如其来的若如变色龙的转变,实在令一干欲对他不利的人措手不及.事发当日,鲍雄作威作福惯了,自重身份.向来就不愿与士兵相接近.当时宝玉发难之时,距离他们最近的士兵也有好几十丈,根本就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待有人听到了鲍雄的惨呼声留意场中局面之时,早已尘埃落定,场中那十余名高级军官已然大部分惨死当场,事后也根本无人敢于提起此事,宝玉也未加说明,一切只能是士兵的臆测.因此若是照他这说话,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解释得过.
那剽悍干练的武将面肌抽搐了一下宝玉的话语里却是扣得极紧,口口声声说要他拿真凭实据出来在场离得近的目击者早已死得干干净净,连投诚宝玉的周修威那三名副将也在随后的战阵中身亡,他哪里拿得出什么凭据?
他旁边一名仪容堂堂,留有五柳长髯的老者拿过折子,对宝玉厉声道:
“你莫要以为狡辩就能脱去罪责,这上面的证词写得分明,事后你为了在军中立威,还得意洋洋的当众说道.”
“……..你们这些士兵可知道,为什么你们还能在昨天晚上那样的混乱中留得一条小命?那是因为你们都很明智的选择了跟在了我的后面!........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已经付出了非常昂贵的代价………..!”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是当着几千士兵的面说的!这就是铁证!”
宝玉神情温和的笑着,他笑得是那么的与人无伤与世无争,那模样就仿佛是慈悲得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也要难过半日.
“大人你似乎理解错了,不错,我的确说过上面的话,不过小子所说的付出代价,乃明明白白说的是那些胆敢刺杀鲍大人的叛贼.当然绝非影射我们鲍大人了.”
“你……….你……….强词夺理!”
这老头子被宝玉的回答气得面色煞白,拿着折子的左手指着宝玉索索发抖.
宝玉却悠然道:
“大人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此时他虽然还跪于地,还是那个初进金脔殿的布衣小子,可是在殿中众人无论敌友的心里,都在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中,对这个少年的评估不止上升了数筹!
宝玉自入殿以来,面对极恶劣的局势,孤军奋战,偏偏所说的言语处处出人意表,更似是预前便预知了针对他的所有攻击,避重就轻,在几乎不可能的局面下一一扳回劣势!
最可怕的是,从他说话的方式便能看出,此人先后态度瞬息万变,偏生果决非常,乃是那种典型的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此种人行事作风虽然有欠光明,但不可否认却是最有效,最容易达到目的的!
甚至已经有个别精明的皇子在心中盘算着若宝玉今日能够自这大殿上全身而退后,如何招揽他的方法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何况,他虽然已被金陵贾家赶逐出门,但是背后还有陈阁老与徐达一文一武两大重臣的支持!那是绝不容许任何人小窥的力量,那是两只能够加重自身分量的沉重砝码!
殿中又恢复到了那种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的状态.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隐约的呼吸声初生之犊的宝玉可以瞬息万变的将一切都矢口否认掉,然而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家伙却不能有样学样.
这就同青春靓丽的少女活泼欢笑固然赏心悦目,但若是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老妪也来东施效颦那就是徒惹笑柄一个道理.
年轻本来就是可以用来寻求谅解的一个很重要借口.
至此,军方对宝玉的指控已然全盘崩溃.联名上奏,气得面色铁青的几人求助的望向以手支颐,面无表情的雍正.然而后者却没有任何要表态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
局面陷入了僵持.
一种对宝玉很有利的僵持.
因为这很容易给旁观者以指控他的人被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错觉.一干欲对宝玉不利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知道现在还绝不能沉默,事实上此时更不是沉默的时候!九门提督载淳终于按耐不住,起身出列踏前一步,这胡须花白的老者瘦得似乎脸上刮不出二两肉,一双浑浊的眸子却精明得可怕.他对着宝玉阴森森的道:
“十六日的晚上,你可是在京中的鸿志楼饮酒?”
宝玉心中一凛,九门提督素日里兼理捕盗,他这出口一问便是与众不同,自旁敲侧击处入手,显然要在不经意里封死自己的退路.
“不错,那是纳兰公子宴请在下.”
宝玉回答的语声很诚恳,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
载淳丝毫不为所动,连语声都还是那般阴森:
“你可记得那日晚上你做过何事?”
宝玉努力回忆了半晌,终于很无辜的道:
“启禀大人.除了喝酒,聊天,听小曲,似乎在下没有做过任何值得大人关注的事情吧?”
载淳淡淡道:
“这么说来,你唆使手下典韦强暴民女韩千雪一事,你是定然不肯承认的了?”
宝玉微眯起双眼,一步不退的望向载淳.
“在下听说,韩千雪乃是大人的义女,可有此事?”
他这样一记反问,立刻将这位九门提督载淳引入了两难的局面,若矢口否认,但是宝玉出语询问在先,便给人留下有隐瞒事实的倾向,反倒越描越黑,相反载淳若是一口承认,那自然有偏袒之嫌疑.宝玉更借此巧妙的将话题转移,实在是攻守兼备.
然而载淳却不中计!自袖中掏出一个折子冷冷道:
“你果然不肯承认!此折上记录了你那天晚上的一言一行,下至旁边侍立的酒保,上至与会的宾客!共有一十三人的联名证词!均异口同声的指证你唆使恶奴典韦,不顾韩千雪一介弱女子的意愿,强行对其施暴的恶行!如此众目睽睽下,你如何狡赖也是无用的!”
说到此处,他略喘了口气,根本不给宝玉说话的机会,又接着愤然道:
“不错,韩千雪确乃我一多年知交之女,因其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因此才落魄于烟花之所,但是她虽是沦落风尘,却一直都是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最可贵的是这女子大有其遗父之风,禀性刚强,待老夫惊闻此人间惨事时,欲将其认作义女,接出火坑时,她却因不愿给老夫添加麻烦而婉拒!照你先前询问的口气,本官一生断案无数,为辖下民众洗冤平愤数十年,难道如今至亲之人受到你这种恶徒欺凌,就只能任你鱼肉,不能为之申冤昭雪?”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顿时惹来一片暗赞的声音!宝玉的面色凝肃下来,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好对手,这不仅仅是说九门提督载淳本就是个积年老吏.对于此问案追缉之法,烂熟于胸,更重要的是他确实乃是一个清官,好官!
被百姓称赞的清官,好官!
对于这样的一个自身毫无纰漏的对手,看来似刚刚稍微掌握主动的宝玉,又该如何应付?
第二部第二十六章
宝玉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似在望向很远的地方。
这个似乎刚刚才告别少年时代的青年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忧悒.而且还带点透澈的蓝色,像有片海洋在遥远的地方反映着他的眼神似的。
有几绺黑发垂在了他白如冠玉的脸上,越发烘托出他肌肤的洁白,发的漆黑。这个时候,他象一名多愁善感的词人多于武将。而这种儒雅的风度烘托上这个男子在塞外斩杀几千牧民,士兵的血腥传奇经历,便是最容易勾起人们好奇心里的。
宝玉忽然一笑,不知怎的,他这一笑莫名的令人念起了江南冬季纷飞的细雨.自有一种迷失的辛酸.这青年终于淡淡开口道:
“载淳大人清廉奉公,小子自然是佩服的.不过宝玉却要大胆问一句:大人口口声声说为民申冤洗雪,却不知大人为多少民众申了冤,洗雪了委屈?”
宝玉所提,正是载淳毕生政绩之精华所聚,实乃其得意之处,饶是以他的城府,也不禁自矜道:
“老夫蒙皇上青眼,不以臣鄙薄,简拔于草莽中,至今已有四十三年,老夫回顾往事,为民扬清滤浊,自信足以俯仰于天地之间,受益之顺民,当有数万之众!”
宝玉微微叹息了一声,,悲悯道:
“那大人可知?此次元人破关而入,虽耐圣上洪福将之击退,但单是密云,尊化,山海一线,受元军蹂躏之惨苦人民便达到七十万之重,他们家中唯一的房舍被焚烧,他们的亲人遭元人虏去,生不如死,自此再难相见!这些人的冤屈痛楚,又该找谁来申,找谁来平?大人明察秋毫,细察入微,自然也能将这些灾民的冤屈一肩承担了?”
说到最后数句时候,宝玉的眼里露出尖刻锐利的光芒,试想造成灾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之人是谁?那便是强悍的元人,载淳虽身为九门提督,手握兵权,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宝玉这般表面上说得义正辞严,却是分明拿话来挤兑,讥讽于他!试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如何来予这些黎民伸冤?
事实上,血与火的惨痛代价,只能拿敌人的血与火来清洗!除此之外的任何安慰,补偿,都是苍白无力的!
文武不和乃是历朝历代的常有之事,个别善于权术的皇帝,甚至还要在朝廷中刻意的诱导出这种倾向以便于他的统治.这便是史书上所云的制衡之道,本朝此风尤盛.因此听得宝玉这般淡淡讥嘲到载淳的痛处,大多与会的武将心中均觉快意,对面前这胆大妄为的小伙子好感大增,一些平日里看不惯载淳那老古板模样的人甚至有大有幸灾乐祸的附和之意.
宝玉微微一笑,似是很满意自己那席话带来的反应,接着又娓娓道:
“不错,那日酒宴上,的确有个姿色不俗的名叫韩千雪的歌妓,后来被我叫了来赏了给手下兄弟.只是我实在不知她冤在何处,以至要日理万机的九门提督为她出头.大人方才也说了,韩千雪不愿要你赎身那便是她自甘堕落于风尘中她既然愿卖,便不能说我强迫于他.若说她卖艺不卖身,那大人可否解释,这女子为何事后又收了我送去的度夜缠头一万两?”
宝玉给韩千雪容身之处真真楼送去一万两之事,做得甚是隐秘,并且钱乃是直接送到妓馆老板手上.再三叮嘱他不可外泄,凭空飞来一万银子,那老板自然喜出望外,哪有不收之理?此事一提将出来,载淳又惊又怒,喝道:
“你胡说,哪有此事?”
宝玉若无其事的宁定道:
“有无此事,大人去真真楼老板处一问便知.”
载淳见他说得那般肯定,心知多半真有此事,面肌抽搐了一下,顿时急怒攻心,知道又踏入了面前男子的圈套,怒道:
“那老板收了你的钱,雪儿可没拿!”
宝玉嗤然道:
“看来大人果然严明廉洁,洁身之好,对于这公认的规矩都一窍不通,普天下的妓院,似乎都是由姑娘做生意,老鸨收缠头把?若是由你的雪儿亲自收费,岂不是乱了行规?”
载淳面色铁青,一时间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宦海浮沉半生,实在也从来未遇到过这种尖刻阴损毒辣如蛇,狡诈奸猾算计如狐的对手.最可怕的是,此人竟还是一个年方弱冠之龄的少年!
见载淳受窘,顿时有他的门生行出来,怒指宝玉道: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与大人如此说话?”
宝玉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了那名官员一眼,那一眼,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目中无人.
最大的轻蔑,便是来自于无言.
载淳见了他那模样,方欲反驳,殿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金脔殿上,乃是国家机枢之重地,讲究的是礼仪肃穆,随意咳嗽已可算作有失仪之处,谏官或者礼部均可弹劾,轻则罚俸,重的还要降职丢官.因此在上朝之时,就算有人嗓子实在有恙,也是憋着气小声完事,绝不敢放声肆意.
然而此人一声低低的咳嗽,竟然似一根筷子戳入了在场的文武百官的耳膜中,很有点刺痛.
这一声咳嗽,也将载淳的后续未尽之言,生生堵回了他的口中!
宝玉的神情,却似剑一般的坚决.他却依然在微笑.坚忍的微笑.
他抬头看着那个咳嗽的人.
雍正.
目光锐利如饱经风霜的年老鹰隼一般的皇帝!
雍正环视阶下群臣,目光极缓的游移而过,似乎要将过这些貌合神离的臣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
终于,雍正开了口.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
“明珠.你说说对于此事的看法.”
被唤到的人应声而出,高而瘦削,下颌蓄了一绺长须,哪怕是穿着的是朝服也有一种合身的潇洒风度,一张脸上笑容可掬,看上去有一种饱经世故的圆滑.那双眼睛里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精明.这个男子沉吟了半晌,这才很慎重的道:
“贾宝玉之言,臣以为有夸张,牵强之处!”
因为这贾宝玉之事,朝堂上早已分成数派,争论不休,直到徐达当场晕厥咯血这才在皇帝的严令下告一段落,不过也有一部分大臣始终作壁上观,不愿明确表态.如今这深得雍正信重的明珠却终于鲜明的表明了立场.此言一出,意欲对宝玉不利的官员顿时喜上眉梢,而徐达一系的人则面色凝重,深觉形式不妙.
不料明珠话锋忽又一转,望着宝玉含笑赞许道:
“然而观贾宝玉其时所处身之恶劣局势,凶险场景,却也实在有事急从权的苦衷,虽法无可恕,其情却也有可原之处.之后在元人腹心处冲撞扫荡,扬我天朝威名,更光复山海,最后一举自后突入木华黎中军,奠定北方胜局.能将一支残兵败将在短短的时间里调教成这种虎狼之师.如此战绩,也算是我八旗子弟中的一员将才了.”
殿上诸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这历经宦海几十载的老狐狸终于明确的表态了一回,不料这家伙东绕西饶,最后还是摆明出一副两方都支持的态度.果然,明珠恭恭敬敬接着的向着雍正道:
“…………臣本来也为了这贾宝玉之事颇费脑筋,急得这些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料起初灵光一闪,想到皇上学究天人,尧舜之君,自然早有圣裁,皇上所说的法子,自然就是最好的了.臣等庸碌,只管照着皇上的吩咐去做便是.将皇上交代下来的做好,传达好,那方才是我辈的第一要务了.”
雍正却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说,也不作正面回应.微微闭上双目,似是在咀嚼明珠所说的言语.回味良久方才淡淡道:
“索伦,你说.”
被雍正点到名字的人六十岁上下,五短身材,略嫌肥胖,其貌不扬.长相上与先前风度翩翩的明珠恰似有着天渊之别.他虽然模样矮胖普通,却给人以很沉稳的感觉.
雍正唤他名字的时候,此人浑身一震,似是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一般,而正退入列的明珠面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静观其变.
索伦一面思索着,一面出列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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